1957年6月10日清晨,北京西郊一場陣雨剛停,國防部會議室的窗戶尚未關嚴,潮氣順著走廊一路涌進來。長桌盡頭擺著一張巨幅中國地圖,東部海岸線用紅線標得極粗,像一條緊繃的弦。三軍高級將領陸續落座,氣氛卻比天氣還悶。
前一年,第一五年計劃收尾,工業體系只堪稱雛形;再往前,抗美援朝的戰火才剛熄四年,百廢待興的現實擺在眼前。軍費如何花,花在哪兒,是一道必須作答卻很難討好的題。總參起草的意見擺在每人面前:陸軍先行,空軍跟上,海軍排第三。簡單十二個字,卻足以讓會場里暗潮洶涌。
張愛萍副總長第一個發言。他個子不高,說話卻是鏗鏘,袖口往上一挽就指向那條紅線:“陸地是我們的根,火炮、坦克、防空,不加強不行;空中守不住,陸地根子也要被人掘;至于海上,近海防御先頂著,敵人真敢登岸,再往里誘,他吃虧我們便宜。”語音未落,他用鉛筆“啪”地敲了一下桌面,“我是沖了一些,可道理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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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王宏坤海軍副司令一點不讓,身子前傾,直接回擊:“副總長,海上可沒墻可退!讓敵人開到家門口才動手,風險大得很。海軍要有艦隊,有潛艇,不能只靠快艇。”說到激動處,他摁著桌邊,椅子發出吱呀聲。
兩位將軍都是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言語里帶火藥味也屬正常。空氣頓時更悶,連窗外的麻雀都沒再叫。就在僵持之際,時任總參謀部秘書長黃克誠翻了翻手里的資料,嗓音不高,卻穩穩壓住了躁動:“大家別忘了,賬本只有這么厚。要打仗就得分輕重緩急,不能撒胡椒面。”
黃克誠沒直接駁誰,也沒立刻定論,他改換角度講工期、講造價、講技術門檻。陸軍要機械化,這幾年國內工廠能造履帶、能裝配火炮;空軍缺制空權,仗在鴨綠江邊已經驗證過;至于海軍遠洋艦隊,蘇聯船廠自己的產量都顧不過來,更別說賣給別人。后來他補了一句:“并不是不要海軍,不是永遠第三,而是眼下口袋里就這么點錢,先把命脈守住。”
一句“先把命脈守住”讓會場稍松。張愛萍重新坐直,人雖犟,理兒卻明。他補充說,海軍可先上潛艇、獵潛艇、魚雷快艇,噸位雖小,卻能咬。王宏坤接話:“只要方向在海上,先小后大,我沒意見。”桌下的腳步聲才輕了幾分,摩擦聲也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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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下,當時國庫吃緊,造一艘一萬多噸的驅逐艦要多少鋼材?上海寶鋼還沒影兒,東北鞍鋼年產量有限,煉鋼高爐一停就意味著其他行業跟著卡殼。更別提航母那等超級工程,圖紙、蒸汽彈射、電機全部靠人家,買得到也養不起。
陸軍的問題一樣尖銳。1957年底,全軍編制仍有二百三十個師左右,可真正機械化的不足十分之一。防空炮是蘇式37毫米、57毫米,數量緊巴巴;坦克多是T-34改,再往后升級需要昂貴的扭桿懸掛和新型炮控。張愛萍看得透:錢若先砸大艦,陸地火力就得再等等,可一旦陸上被撕開口子,沿海工業區等于直接暴露。
空軍的窘境當年更加揪心。殲-5雖已量產,飛控、雷達、彈藥都有短板。對岸若同時派出噴氣轟炸機,靠高炮打算數太低,必須有攔截力量。因此,空軍拿二號優先,一來建造成本比艦艇低,二來生產周期短,三來可以馬上頂用。黃克誠提醒眾人:“制空權不是錦上添花,是保命。”
兩小時辯論,時針指向十一點半,桌面上茶水干了多半。張愛萍的發言稿邊角被他無意撕下一截,王宏坤手上的鉛筆也縮短一截。會后,總參把討論意見匯總上報中央,核心精神便是“陸空當先、海軍緊跟”,并在附注里寫明:海軍先抓潛艇、快艇等近岸機動力量,逐年擴編。
值得一提的是,同年10月,華東造船廠接到批量建造“03型”獵潛艇的任務,噸位480,成本僅及驅逐艦的十八分之一。次年6月,第一批列裝東海艦隊,擔當反水潛、護漁雙重任務。雖不算排面,但頂事。陸軍這邊,首批自行火炮營也開始成型,空軍則把更新重點鎖定噴氣殲擊機和地空導彈。決議落地,三軍步調終于踩在一個節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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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看熱鬧,內部看門道。張愛萍脾氣直,張口不留情,背后卻沒人說他不公;王宏坤固執,卻從不拿海軍牌子要特權;黃克誠更是老到,他讓原本對撞的兩股思路擰成一股勁。有人后來說,這場拍桌子若沒拍響,遺留下的裂縫很可能在后期建設中被無限放大。
遺憾的是,當時的工業底子仍薄,如同穿著單衣迎寒冬,能擋一陣子,卻怕刮長風。可正因為那年擺正了主次,一筆預算拆成三段花,才讓短板沒有變絕對短板。1964年8月,東海某潛艦成功秘密跟蹤外軍大型艦隊八小時,對方全程未察覺,“潛艇先行”的策略算是交了答卷。
紙上見真章,章后有人名。1957年的那間小會議室,如今早已翻新,桌子也換成了更寬的大圓桌,但那天拍桌子的響聲留在了不少人心里:有限的資源必須精算,仗要打得起,更得打得贏。正因為當年分清輕重緩急,后來海軍才有余力邁向深藍,空軍才有資本追求超音速,陸軍才在幾十年間完成機械化、信息化的兩級跳。不能不說,順序雖先后,目標卻一致——確保國家安全底盤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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