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月初的蘇南,秋風裹著寒意,吹過常熟珍門鎮(zhèn)這片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大地。
一條泥濘小路上,地下交通員費老元正急匆匆地趕路,當日,他要將一份情報送到二十里外的聯(lián)絡點。
就在費老元穿過一片竹林時,突然聽到一聲吆喝。幾個持槍的日軍從竹叢后竄出來,為首的竟是本地密探蘇坤。費老元心里一沉,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情報就縫在衣襟里,現(xiàn)在銷毀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就是他,費老元,共產(chǎn)黨的交通員!”蘇坤指著他說。
日寇一擁而上,將費老元捆了個結實。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fā)。一個日軍小隊長走過來,用生硬的中國話問:“你的,同伙的在哪里?”
費老元抬起頭,目光平靜:“我就是個種地的,聽不懂你們說什么。”
日軍隨后便將費老元押到蘇家尖,關進了長涇觀音堂。
這座廢棄的廟宇早已沒了香火,前后兩進的建筑被日軍改成了臨時牢房。費老元被推進后進的一間廂房,木門“哐當”一聲關上,外面?zhèn)鱽砩湘i的聲音。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扇高窗透進些許天光。費老元靠在墻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他仔細回想著剛才的一幕——蘇坤怎么會知道他的行蹤?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更重要的是,情報還沒有送出去,組織上知不知道這個情況?
這些問題像一根根針,扎在他的心上。
接下來的幾天,日寇每天都會提審他。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深夜。他們問他地下組織的名單,問他知道哪些抗日干部,問他傳遞過什么消息。
費老元每次都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我就是個農(nóng)民,”他重復著,“種地的,什么都不知道。”
甭管敵人如何拷打,他卻始終咬定自己只是個普通農(nóng)民。漸漸地,審訊的次數(shù)少了,日軍似乎也開始懷疑情報的準確性。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會放人。費老元被悶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房間里,一關就是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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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他只能從高窗透進的光線判斷時辰。清晨是灰白的光,正午是明亮的,傍晚又變成昏黃。他看著光影在墻上移動,日子一天天流逝著。
這天下午,他正靠在墻角打盹,手無意中碰到一片脫落的墻皮。他下意識地摳了摳,發(fā)現(xiàn)底下的墻體不是磚頭,而是土圾——當?shù)赜媚嗤梁恢频耐链u。
一個記憶突然閃過他的腦海:小時候,他家的老屋就是這種土磚砌的。有一年雨季,屋頂漏雨,雨水順著墻面流下來,那一片土磚很快就酥軟了。父親說:“土圾最怕水,一泡就軟。”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速。
他仔細端詳這片墻壁。紙筋已經(jīng)大面積脫落,土磚裸露在外。他伸手摸了摸,質地松軟。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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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他每天夜里都會在這片墻根小便。尿液慢慢滲進土磚,一點一點地侵蝕著這塊墻體。這個舉動很冒險,萬一被哨兵發(fā)現(xiàn)異常,后果不堪設想。所以他總是選擇深夜,趁著哨兵最疲倦的時候。
每一次,他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哨兵的腳步聲時遠時近,有時還會停下來咳嗽兩聲。每當這時,費老元就停下來,假裝睡著。
白天,他會用手指悄悄試探墻體的變化。第一天,墻面只是微微潮濕;第三天,表層開始剝落;到了第七天,他的手指已經(jīng)能輕易插進土磚里了。
希望在他心中生長,像黑暗中點燃的一盞燈。
但他知道,必須耐心等待。墻體的酥軟程度還不夠,現(xiàn)在動手風險太大。而且,他要選擇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一個所有日軍都在熟睡,哨兵也最松懈的深夜。
等待是煎熬的。
每一天都變得格外漫長。他既要裝作若無其事,又要時刻關注墻體的變化,還要留意日軍的動向。這種三重壓力讓他的神經(jīng)始終緊繃。
第十天的夜里,風雨交加。雨水敲打著觀音堂的瓦片,也掩蓋了其他聲響。費老元知道,機會來了。
他悄悄起身,走到墻角。伸手一探,土磚已經(jīng)酥軟如泥。他心中一陣狂喜,強壓住激動的心情,開始用手一點點摳挖。
第一塊土磚很容易就取下來了。他輕輕把它放在地上。然后是第二塊、第三塊......他的動作很輕,很慢,指甲縫里塞滿了泥土,手指也被磨破了,但他感覺不到疼痛。
洞口從拳頭大小,慢慢變成碗口大,再到能夠伸出一個頭。他停下來,側耳傾聽。風雨聲中,哨兵的腳步聲很遠,似乎躲到前進去避雨了。
他繼續(xù)挖掘。
汗水順著額角流下,和臉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他顧不上擦,全神貫注地擴大著這個通向自由的洞口。
當洞口終于能夠容納一個人通過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風雨漸歇,四周一片寂靜。
費老元深吸一口氣,先將頭探出洞口,仔細觀察。觀音堂的后院空無一人,只有幾棵老樹在風中搖曳。他側身鉆出,輕巧地落在地上。
自由的感覺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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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撲面而來,帶著雨后泥土的清新。
憑著對這一帶地形的熟悉,他貓著腰,迅速穿過院子,翻過矮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繞到村外的土地廟。在神像后的一個縫隙里,他留下了一個暗號——三塊疊在一起的石頭。這是告訴同志們:他脫險了,但需要暫時隱蔽。
做完這一切,他才悄悄回家。妻子看到他,又驚又喜。他來不及多說,只匆匆拿了幾件衣服和一點干糧。
“我要去唐市,”他低聲說,“這里不能呆了。”
妻子眼中含淚,卻什么也沒問。這些年,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分別。她默默包好干糧,塞進他的行囊。
費老元最后看了一眼妻子,轉身沒入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知道,敵人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他逃走,一定會全力搜捕。他必須盡快趕到唐市,與那里的同志會合,繼續(xù)他的使命。
天色微明時,他已經(jīng)走出了十幾里路。回頭望去,珍門鎮(zhèn)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那里有他的家,他的親人,他熟悉的土地。但他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他整理了一下行裝,繼續(xù)向前走去。這條路還很長,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還能走,就要繼續(xù)走下去。
那面被他用尿液浸軟、用手摳開的土墻,不僅給了他第二次生命,更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再堅固的牢籠,也關不住一顆向往自由的心;再黑暗的長夜,也終將迎來黎明。
到達唐市的第二天,費老元就重新接上了組織關系。同志們聽說他的脫險經(jīng)歷,都感嘆不已。有人問他:“老元,當時害怕嗎?”
他想了想,說:“怕,怎么不怕。但我更怕再也見不到同志們,再也完不成任務。”
這句話,道出了那個年代無數(shù)像費老元這樣的普通人的心聲。他們不是天生的英雄,也會恐懼,也會猶豫。但在關鍵時刻,他們選擇了勇敢,選擇了堅持。
這種勇氣,比天生的無畏更加珍貴,也更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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