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與母親相伴的旅行,記憶本身,就自帶了柔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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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杭州,忽然發現西湖醋魚成了“杭州是美食荒漠”的“原罪”。我記得三十多年前和母親去杭州旅行,兩人在樓外樓吃的那尾西湖醋魚,味道驚艷。這才多久過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難免想要為西湖醋魚翻翻案。
一查資料才知道,實際上“西湖醋魚”一開始并不叫西湖醋魚,最開始和西湖沒啥關系,就叫“醋摟魚”。袁枚的《隨園食單》上就記有這個菜:“用活青魚切大塊,油灼之,加醬、醋、酒噴之,湯多為妙。俟熟即速起鍋。此物杭州西湖上五柳居有名……魚不可大,大則味不入;不可小,小則刺多。”
到了清朝末年,徐珂所編《清稗類鈔》里有“杭州醋魚”條目:“杭州西湖酒家,以醋魚著稱。康、雍時,有五柳居者,烹飪之術尤佳,游杭者必以得食醋魚自夸于人。至乾隆時,烹調已失味,人多厭棄,然猶為他處所不及。”可見,這道菜在康雍時期短暫流行后,到了乾隆朝,便已聲名大減,不那么受歡迎了。
那么,一道在乾隆朝就已“失味”的菜,是如何在近代翻紅的?這就要提到一位學者,俞樾,即俞平伯的曾祖父。他家“俞樓”隔壁,便是鼎鼎大名的“樓外樓”。因住得近,他請客時常買樓外樓的“醋溜魚”外賣。吃過的人一多,樓外樓的“醋溜魚”便開始有名氣。說到底,這更像是一種名人效應——食客們嘚瑟的,或許并不是那口魚,而是“和俞平伯的曾祖父吃了飯”。
不過,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西湖醋魚”這個名字仍未流傳開來,人們更習慣叫它“醋溜魚”。比如1935年的《浙江新聞》的副刊“杭州通”在《吃的介紹》一欄里提到醋溜魚。1936年出版的《旅杭快覽》介紹道:“醋溜魚以湖上之樓外樓者稱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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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上海中國文化出版社印行的《杭州通覽》中,在“吃的門檻”一章里還提到“樓外樓的醋溜魚很有名”。而且,那時的“醋溜魚”和現在截然不同。當時最時尚的吃法,稱為“醋魚帶柄”。“柄”是杭州方言音,指的竟是生魚片。這等于說,吃西湖醋魚,其實是一魚兩吃:先上一盤生魚片,余下的再做成醋魚。當時的中國旅行社,也向游客極力推薦樓外樓的醋溜魚:“杭州各菜館均能烹制,而以西湖樓外樓和杏花村為最佳……魚以每尾尺許為適合,過巨或小均欠佳。” 當然,也沒忘了推薦那口“魚生”:“取湖中所蓄鮮魚脊肉,切片如薄紙,食時和以姜蔥、麻油、胡椒,味至極美。”
1956年,這一年,杭州認定“西湖醋魚”為36道杭州名菜之一。但恰恰因為要“標準化”,那份最關鍵的“柄”——生魚片,就此消失。“西湖醋魚”的稱謂法逐漸成為定式,“醋溜魚”的叫法則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這么看來,西湖醋魚能“紅”到今天這個地步,甚至背上了“美食荒漠”的黑鍋,還真得算是那個時代的名人俞樾和新興旅游業的代表中國旅行社的“功勞”。他們聯手,將這道“醋溜魚”捧上了“國菜”的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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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吊詭的是,那時最時髦、最被推崇的“醋魚帶柄”——那種包含生魚片、一魚兩吃的鮮活體驗,卻恰恰在1956年之后永遠“柄斷”了。如今的食客,是揣著當年打下的“網紅”期待,去品嘗一道改良版“杭州名菜”。這名氣與實情之間的巨大落差,恐怕才是“原罪”的真正來源。這口鍋,與其讓魚來背,不如說是一個歷史的誤會。
至于我三十多年前的那次驚艷,或許是當年的樓外樓尚存幾分老法余韻,又或許,凡是與母親相伴的旅行,記憶本身,就自帶了柔光吧。
(本文圖片由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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