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宋朝年間,咱們這地界有個姓柳的富戶,當(dāng)家的柳老爺那是出了名的方正君子,治家極嚴(yán)。
他有個獨(dú)生子,取名俊生。
這柳俊生從小就在這嚴(yán)父的規(guī)矩框框里長大,走路先邁哪只腳都有講究,那是一點(diǎn)錯處都不敢有,生生把一個少年郎的活潑心性給憋得死死的。
等到俊生到了年紀(jì),柳老爺給他娶的媳婦,也是門當(dāng)戶對、書香門第出來的千金,姓李,名喚記秋。
這記秋小姐,那是比著《女誡》長的,行不動裙,笑不露齒,規(guī)矩大過天。
小兩口成親后,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相敬如賓,客氣得不像夫妻,倒像是同住一個屋檐下的賓客。
晚上吹了燈,也是按部就班,毫無情趣可言。
用咱們的老話講,這叫“一根蠟燭兩頭燒——過得沒滋沒味兒”。
后來啊,柳老爺一場大病撒手去了。
這柳老夫人性子軟,哪里管得住早已成年的兒子?
柳俊生好比那脫韁的野馬,一下子就被幾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狐朋狗友給帶壞了。
他們拉著柳俊生去喝花酒,這一去可不得了,那花樓里的鶯聲燕語、軟玉溫香,是他前二十幾年從未見識過的。
他這才曉得,原來男女之間,還有這等快活滋味!
![]()
從此,柳俊生就迷上了這煙花之地,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整日沉溺其中。
這消息一傳開,可就成了滿城的笑話。
大家都指著柳家的高墻說閑話:“看看,這就是那柳老君子教出來的好兒子!再看看他家那木頭人似的媳婦,嘖嘖,拴不住男人心喲!”
記秋的娘家也是有權(quán)有勢的,聽到這風(fēng)言風(fēng)語,臉上是火辣辣的。
可那時候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也不好過多干涉。
這記秋小姐在深宅大院里,聽著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心里苦得像黃連。
更可氣的是,那柳俊生喝得醉醺醺回來,有時竟把在青樓里學(xué)來的那些輕薄手段用在她身上。
記秋是正經(jīng)的大家閨秀,哪里受得了這等羞辱?只覺得奇恥大辱,活著再無趣味。
一天夜里,趁著丫鬟不注意,一根白綾,就這么把自己吊死了。
等柳俊生酒醒,看到冰冷的尸首,這才傻了眼,心里是又悔又怕。
人死不能復(fù)生,他只好張羅著厚葬記秋,畢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最后一程,面子總得做足。
出殯前一日,府里正忙亂著,門外來了個老頭,指名要見柳俊生。
柳俊生出來一瞧,認(rèn)出來人是他父親生前的一位世交,姓胡,得叫一聲世伯。
雖然心里煩亂,但禮數(shù)不能廢,他還是客客氣氣地把胡世伯請了進(jìn)來,奉上清茶。
兩人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就有下人急匆匆跑來,在柳俊生耳邊低語。
柳俊生只好告罪,出去處理急事。
等他再回來,那胡世伯卻站起身,捋了捋胡子說:“賢侄府上事務(wù)繁忙,老朽就不多打擾了。”
說完,竟就這么走了。
柳俊生站在廳里,心里直犯嘀咕:“這世伯大老遠(yuǎn)跑來,就為了喝我這一口茶?真是莫名其妙。”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剛才離開那會兒,這胡世伯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去過了停放記秋靈柩的廂房,從記秋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了一樣貼身之物——一枚她常年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記秋總算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下葬了。
可這墳頭的土還沒干透呢,城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心思就活絡(luò)開了。
為啥?柳家有錢啊,柳俊生又正值壯年,雖說前面死了一個,但這不正好空出位置來了嗎?
于是,來說媒的幾乎踏破了柳家門檻,都是高門大戶的小姐,都以為柳家是講究門風(fēng)的人家,肯定會再選一個知書達(dá)理的。
可這些人,都打錯了算盤。
柳俊生經(jīng)過李記秋這一遭,是真的怕了。
他心里琢磨:“人生苦短,我前半輩子過得像個和尚,好不容易嘗到點(diǎn)甜頭,難道后半輩子還要再找個木頭美人對著?不成,我得找個知情知趣、活潑明艷的!”
他甚至悄悄讓自己的心腹小廝放出口風(fēng),說自己就喜歡醉紅樓里頭那個頭牌小倩姑娘那樣的風(fēng)情女子。
這話傳出去,明白人一聽就懂了,這柳公子是喜歡在床笫之間“放得開”的。
那些高門大戶一聽,都撇撇嘴,偃旗息鼓了,他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就在柳俊生覺得沒啥指望的時候,忽然有人通過心腹,悄悄遞來一張?zhí)印?/p>
帖子上說,城外有一戶人家,姓胡,家里有個姑娘剛剛及笄,生得是媚骨天成,尚未許配人家。
帖子里把那姑娘夸得是天花亂墜,什么眼波流轉(zhuǎn)勾人魂,身段風(fēng)流勝柳枝,還附了一幅小像。
柳俊生接過畫像一看,眼睛都直了!
畫中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股子鮮活媚態(tài),簡直比醉紅樓的頭牌還要勾人三分。
他這心里頭,就像有二十五只小貓——百爪撓心,立刻派人去聯(lián)系,表示愿意重金聘娶。
可這接下來的事兒,就邪了門了。任憑柳俊生如何心急火燎,這婚事就是辦不成。
今天說姑娘偶感風(fēng)寒,不便見客;
明天又說姑娘的外婆舍不得,要再留幾日;
后天更是離譜,說下聘禮的路上,裝禮金的箱子莫名其妙翻了,金銀滾了一地,像是老天爺都不贊同似的。
總之是一波三折,光是銀子就花出去不少,可連那姑娘的正臉都沒見著一次。
這人啊,就是賤骨頭,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癢難耐。
柳俊生被這么吊著胃口,欲望被徹底勾了起來,發(fā)了狠心,非要娶到這胡家姑娘不可!
他增了聘禮,又許下諸多諾言,幾乎是求著對方了。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或許是吧。
這么折騰了大半年,胡家總算松了口,擇了個吉日,一頂小轎,悄沒聲兒地把新娘子給送進(jìn)了柳府。
洞房花燭夜,柳俊生揭開紅蓋頭,但見新娘子真人比畫像還要美上十分,尤其是那雙眼睛,水汪汪的,看你一眼,魂兒都能給你勾走。
柳俊生大喜過望,當(dāng)夜便是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這新娘子果然如他所愿,不僅容貌絕美,在床笫之間更是風(fēng)情萬種,曲意逢迎,把個柳俊生迷得是神魂顛倒,只覺得前半輩子真是白活了。
自此,柳俊生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生意也懶得打理了,朋友也基本不見了,整天就圍著這新娶的夫人轉(zhuǎn),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府里下人都私下稱這位新夫人為“狐貍精”,不是說她真是妖精,是說她那股子媚勁兒,簡直不像凡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起初是蜜里調(diào)油,可漸漸地,柳俊生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首先,這新夫人雖然千嬌百媚,但行事作風(fēng),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
她特別愛吃雞,而且是生吃!
有一次柳俊生半夜醒來,摸到身邊沒人,起身尋找,竟看見夫人在后院月光下,抱著一只活雞,一口就咬斷了脖子,吮吸鮮血,那場面,嚇得他差點(diǎn)魂飛魄散。
其次,夫人對他好起來是真好,可一旦惹她不快,那眼神瞬間變得冰冷怨毒,指甲也變得又尖又長,在他身上留下幾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更怪的是,有時在極樂之時,他會恍惚看到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痛苦和悲傷,那神情……竟像極了死去的李記秋!
有一回,柳俊生帶著新夫人去城外別院小住。
夜里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一道慘白的閃電劃過,柳俊生清清楚楚地看到,依偎在自己懷里的夫人,腦袋竟然變成了一個毛茸茸的狐貍頭!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著他!
“啊!妖怪!”柳俊生嚇得魂不附體,一把將她推開,連滾帶爬地縮到床角。
那“夫人”見已暴露,也不再隱藏,身上騰起一陣青煙,現(xiàn)出了原形——果然是一只體型碩大的紅毛狐貍!
它口吐人言,聲音卻帶著哽咽:“官人,你怕我了么?”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為何要來害我!”柳俊生牙齒打顫。
狐貍眼中流出淚來,聲音忽然變得無比熟悉,竟是記秋的語氣:
“害你?我若想害你,你早已死了千百回了!官人,你好好看看我,我既是這狐身,也是你那被你逼死的結(jié)發(fā)妻子——李記秋啊!”
原來,當(dāng)日記秋自盡,魂魄離體,怨念不散,又恰逢柳俊生那神秘的胡世伯路過。
這胡世伯本是一只修行有成的狐仙,與柳父有舊,感念柳父生前恩義,不忍見柳家絕后,也不忍李記秋魂魄淪為孤魂野鬼。
他便取了記秋貼身玉佩,以狐族秘法,將李記秋的魂魄與一只靈狐的軀體相合,既給了記秋一個“重生”的機(jī)會,也是想用這“狐妻”的身份,點(diǎn)化柳俊生這個迷途的羔羊。
那一波三折的婚事,是胡世伯故意設(shè)置考驗,想看看柳俊生是否真心悔改。
而那媚骨天成的表象,既是狐身本能,也是記秋內(nèi)心深處被禮教壓抑、被丈夫背叛后激發(fā)出的另一面。
她以這種極端的方式回來,既是報復(fù),也是不甘,更藏著一種扭曲的愛意——你不是喜歡放浪形骸的嗎?那我就變成你最想要的樣子!
可每當(dāng)與你親近,我既是狐,又是你的亡妻,這其中的煎熬,你又如何能知?
柳俊生聽完這番哭訴,整個人都懵了。
他看著眼前這半狐半人的“妻子”,想起記秋生前的溫婉賢淑,想起自己當(dāng)年的荒唐混賬,想起這大半年來的極致歡愉與驚懼猜疑,真是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
他羞愧難當(dāng),“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娘子!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混賬啊!”
他這一哭一跪,倒是讓狐身記秋的怨氣消散了大半。
她幽幽嘆道:“世伯讓我回來,本是想讓我報復(fù)于你,吸干你的精氣。可我……我終究狠不下這個心。
我只想讓你明白,夫妻之情,不在皮相,不在床笫之歡,而在真心。你貪戀的媚骨天成,不過是虛幻的皮囊,而你曾經(jīng)厭棄的端莊無趣,卻曾是一顆毫無保留待你的真心。”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聲嘆息。
胡世伯推門而入,他看著跪地的柳俊生和現(xiàn)出原形的狐身記秋,搖頭道:“癡兒,如今你可明白了?”
柳俊生磕頭如搗蒜:“世伯,晚輩明白了!真的明白了!求世伯慈悲,讓記秋回來吧!”
胡世伯捋須道:“魂魄與狐身已合,再難分離。但她修行日深,或可漸漸壓制狐性,顯化人形。往后如何,就看你的造化和真心了。
你若能待她一如往昔,不,勝過往昔,或許還能得個善終。若再起二心,便是我也救你不得了。”
說完,胡世伯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見了。
從此以后,柳府就多了一位深居簡出的夫人。
她有時是明艷照人的美婦,有時又會不經(jīng)意間露出一絲狐態(tài)。
柳俊生經(jīng)過這番生死驚嚇與人妖顛倒,徹底收了心,再也不去那煙花之地。
他悉心照料著這位特殊的“狐妻”,生意也重新?lián)炝似饋恚艘沧兊贸练€(wěn)了許多。
他知道了,這世間的情愛,剝?nèi)ツ切└∪A的表象,歸根到底,是一顆真心換另一顆真心。
一年之后,這位狐妻為柳俊生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孩子一切如常,并無異狀。只是眉眼之間,格外清秀靈動。
有人說,這是柳俊生真心悔過,感動了上天。
也有人說,那是記秋了卻塵緣,狐身修行圓滿,最終還是離開了。
自那以后,柳俊生也未再娶,一個人帶著孩子,常常對著李記秋的牌位和那枚失而復(fù)得的羊脂白玉佩發(fā)呆。
究竟那狐身記秋是修成了正果,還是魂飛魄散了呢?這可就沒人說得清了。
但這“狐妻”的故事,卻在這四方城里流傳了下來,老輩人總愛用它來告誡晚輩:
這人哪,要惜福,要懂得珍惜眼前人。莫等到失去了,甚至以另一種你承受不起的方式回來了,才知道后悔。那可就晚嘍!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