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深秋的夜風很涼,北京西花廳的燈依舊亮著。幾小時之前,周恩來剛從國務院會議趕去中南海參加另一場討論,留下辦公室空蕩蕩。不到二十分鐘,門口值勤的年輕警衛忽然捕捉到書房里斷續的“嘩啦”聲。他側耳一聽,眉頭立刻擰緊:總理不在,屋里怎么會有人翻東西?
警衛輕手輕腳推門,借著走廊微弱的燈光,認出那高大的背影——陳賡。中將軍銜、志愿軍副司令、老紅軍。此刻卻貓在總理書桌前連抽屜都不放過,一邊找一邊嘟囔:“這抽屜里咋連塊餅干都沒有?”
這幕有些滑稽,也有些尷尬。警衛趕緊關上門,跑向后院。“鄧大姐,陳將軍在翻抽屜!”他氣喘吁吁。鄧穎超忍不住笑:“八成又餓了。去熱杯牛奶,再拿點餅干。”
一分鐘后,鄧穎超推門而入。陳賡正低頭對著空抽屜發呆,見到鄧大姐,只好憨憨地撓頭:“真不是沒大沒小,等總理等得肚子咕咕直叫,想著能不能墊兩口。”
這只是一個插曲,卻把陳賡為辦學搶人的急切暴露無遺。當天夜里,他要爭取的不是個人利益,而是沈毅——全國僅有的彈道學專家,正在監獄等待執行死刑。沒有沈毅,擬建中的“哈軍工”將缺失最關鍵的一門課程。陳賡不肯退讓。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8月初,朝鮮前線硝煙正濃。凌晨,陳賡在戰壕里收到中央急電:立即回京。未寫緣由。飛機落地后,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三位領導先后與他談話。主題只有一個——在東北辦一所綜合性軍事工程學院,培養導彈、艦艇、航空、核工等專業技術軍官。院長兼政委,由陳賡兼任。
“我那點文化底子能行嗎?”陳賡脫口而出。周恩來遞過一杯茶,慢聲道:“咱們缺的不是校長證書,而是敢挑千斤擔的人。”陳賡點頭接令。離開中南海時,夜色沉沉,他心里卻比白天更亮。
回到東北,他馬不停蹄調研校址、籌建機構、制定課程表。工地一片荒涼,磚瓦都得搶。可比磚瓦更難得到的是師資。彼時,新中國的高等工程技術人才僅三萬出頭,多數集中在交通、紡織、機械等領域,懂火箭彈道學的只有沈毅一人,偏偏已被判死刑。
陳賡摸清底細,立即飛回北京。那天晚上,他從晚七點候到夜里十一點,周恩來依舊在開會,警衛催也催不走。他干脆餓著肚子守在辦公室,才出現了翻抽屜鬧笑話的場景。
牛奶下肚,餅干吃完,陳賡把沈毅材料遞到鄧穎超手上,隨后對剛回來的周恩來說:“哈軍工想上彈道課,沈毅非用不可。若槍決,國家損失不起。”周恩來沒立即表態,只沉思片刻,緩緩點頭:“先改死緩,交哈軍工看管使用。”短短一句幫陳賡解了燃眉之急。
可陳賡趁熱打鐵:“總理,沈毅一個人不夠,鞍山監獄還有十幾個研究火炮、火工品的技術員,一并調出來吧。”周恩來望著他,又一次妥協:“給你三十名編制,公安部配合。”
說話間已將近凌晨一點。新中國高端人才奇缺的現實,在這間書房內被一紙文件改寫。條子簽好,陳賡長舒一口氣,鞠了一躬:“他們若再生事,我一起擔責。”周恩來擺擺手:“你別老用這句話嚇人,好好辦學校。”
兩周后,陳賡帶著中央批文親赴監獄。重門鐵鎖哐啷打開,犯人們先是緊張,隨后驚訝——堂堂大將要挑人?他按照名單,一個一個叫到鐵欄前。有人低聲問:“我留過洋,也犯過法,能見天日嗎?”陳賡答得干脆:“給國家教書,你的過去作參考,不作結論。”
沈毅是最后被喊到的。對方垂眼不語,顯然怕羞。陳賡拍拍他肩頭:“把彈道學講透,比任何懺悔都有力。”半月后,沈毅站上哈軍工第一教室講臺。臺下二百多名學員屏息而聽,后排坐著陳賡。課程結束,他只說一句:“不錯,值這趟。”
搶人才的故事遠不止此。研究所、部隊院校、地方廠礦,都留下過陳賡“空手套白狼”的身影。軍委干部部曾對外透露一個數字:短短十個月,哈軍工從各系統抽調教授、副教授、高級工程師共計四百余人。許多人開學后才發現,自己已正式轉隸國防部序列。這種“閃電劃撥”在缺口巨大的年代,被視作無奈中的唯一選擇。
1953年9月1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正式開學。教室、實驗樓、宿舍、俱樂部在原先一片草甸子上拔地而起,速度驚人。錢學森受邀參觀時連連搖頭:“你們這樣沖刺,我在美國都沒見過。”陳賡聽見,抬手抹掉額頭灰塵:“趕緊培養人,導彈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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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設五系八十四個專業,最硬核的就是二系火箭工程。沈毅和同批技術員成了主力教官。課堂上,他對學員強調實驗數據的重要性;課下,陳賡常突然檢查宿舍暖氣。一次發現管道滲水,他呼地把閥門擰到最大,水噴一身:“暖氣不熱,學生凍病,哪還聽得進課?”維修班連夜搶修。
1956年,第一屆學員畢業,直接分配到二機部、國防部五院等核心單位。一批人走向戈壁試驗場,一批人鉆進地下洞庫,一批人登上南海潛艇。后來“兩彈一星”元勛名單里,哈軍工校友的比例令人側目。有人感慨:如果沒有當年的“搶人”,中國航天還得往后拖幾年。
當然,陳賡“沒規矩”也曾引發爭議。一次,周恩來忙到深夜去衛生間,門口竟蹲著陳賡,手里晃著申請表。“總理,簽了吧,明早還要去沈陽溜一圈。”周恩來苦笑:“你該拿槍去堵人,而不是拿表格堵我。”陳賡嘿嘿一笑:“槍太響,這個更管用。”
1961年3月16日,陳賡病逝上海。噩耗傳到廣州,周恩來當即推開全部行程,向秘書交代:“任何會都可以改期,人不能不見。”次日專機抵京,骨灰盒由他親手捧出機場。追悼會上,周恩來含淚致辭:“不但志在軍工,更贏得人心。”臺下的哈軍工代表、沈毅等人,神情凝重。有人隨后寫信回學院:陳院長走了,他留下的課堂不能塌。
哈軍工最終在1966年停辦,五系遷入西安、長沙、南京、武漢、哈爾濱,演變為今日的數所國防科技高校。校史室至今保留那張夜里批準技術人員調撥的手稿,紙張泛黃,字跡仍清楚。值班警衛每次給參觀者講那段故事,都忍不住加一句:“當年要是沒那杯牛奶,彈道課差點黃了。”
回到1952年的那個夜晚,如果抽屜里真的放了幾塊點心,或許不會出現門口那場小小風波。然而,沒有那股餓得心急火燎的勁頭,就不會有隨后的據理力爭,也不會有數以千計的共和國工程軍官。歷史往往在細枝末節里轉彎,人們記住的,是那句半開玩笑的告白:“我就找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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