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詩選｜從舊歷年飛出的布谷鳥，在望鄉臺上

每日好詩

望鄉（二首）

1.四月天

繼續下雨，繼續聽來來往往的車鳴聲

在窗外樹上搖晃

徹夜呼喚的布谷鳥已經返回遠方

在性格木訥的烏桕樹旁

與撐傘等候的母親低語

懷念一塊長著韭黃的麥田

許多失憶的藍蝴蝶

趁勢又飛上了畫著老梨樹的玻璃幕墻

天橋一直往南疾走

我尾隨的步伐，也許會在太陽下山時

抵達響著風聲的櫟樹林

矮墻似乎又矮了幾寸，比小蓬草營造的荒蕪

更加令人擔憂。母親依然穿著方格花衣

在谷雨前夜，重新種下茴香和番茄苗

對面塔樓的鴿哨涌進來，打痛聆聽的耳朵

身后的茶幾和藍花瓷瓶

拒絕與我說話

那群說著方言的黑山羊，又回到了山坡

當牧羊人的草帽從映山紅花叢滑落

杳無音訊早已淪落為一個介詞

只有破喪的笛聲，插在四月的門楣上

更加醒目

不知道，漲水的池塘是否還插著竹枝

竹枝上是否掛著引路的紅綢

當走廊上響起雜亂足音

我空出的眼底

依然缺少一條鱗片上刻字的魚兒

2.望鄉

停留在鳳凰山的云朵

似乎又靠近了三尺

五節芒站立的半坡上

土拔鼠，獾和刺猬魚貫而出

正在經過那條長滿地錦苗和彩葉草的小路

引路的紫蝶

依然缺失了左翅，依然

朝著向陽的油麻地飛翔

幾通鼓響，老屋左邊的梨花就開了大半

抵住矮墻的烏桕樹，側身擠過影影綽綽的燈火

在谷雨到來之前，喚醒絮叨了一夜的橡木窗

等候多時的月光，爬上吊腳摟，轉到巷口

又跑到池塘邊

尋找抽旱煙的影子，和一頂醉臥的草帽

那只叫黑土的狗在子夜無疾而終

從此，巨大的龜形石就站了一群沉默不語的人

至今不曾散去

從舊歷年飛出的布谷鳥，在望鄉臺上

重新種下了幾粒呼喚

尾隨母親入秋的苞谷，應聲返青

那些失憶的麥子和高粱，又開始談論

丁卯年迎回的新娘

搖曳竹枝，懷念飛離黃昏的紅蜻蜓

醒著的黑鴉還沒掙脫開敗的野菊花叢

故意弄出的聲響，驚不起墻角蛩吟

葬禮后未熄的火把，大聲吆喝著

繼續沿尋找的山粱蜿蜒而上。透著燈光的夜晚

有人在縫補舊衣裳

拾光簡章（組詩）

1.一朵紫白花

站在左邊，靠近咖啡屋北向的窗前

與我一起被朝陽撫摸

2.團結路口

環形天橋繞了八十一個圈

也沒能找到

那只鏤空了時光的蝶

走失的道口

3.在楊家坪環道

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等待

早已停運的404路公交車

以及一個戴著湖藍帽子的女子

4.灘子口

沒有渡船等我。只有潮落的聲音

反復敲打1999年喝醉的杯子

黃桷樹下無人，斜陽返照處

誰在拔弄斷弦的吉他

5.楊渡路口

出租車駛離，露出幾扇性格執拗的窗

招牌丟失的面館，酒醉后不愿離去的影子

以及一條逆向疾行的老街

6.雜貨鋪舊址

失憶，憔悴。

小窗上不斷滴落的貓叫

依然尖利。大門油漆剝落

不知道該把打盹的鼾聲

放回哪一道褶皺

7.重回南站

錯過K1986次返程列車

站臺上已無送行的人

8.過黃桷坪正街

是潔白羽毛的鳥兒，叫醒了

涂鴉的墻。背風而立

我想更加靠近那片牧場

變成一只仰望天空的羊

9.龍吟路

轉身

從指縫間往回看

仍有一根曲躬的手杖

走向巷子深處

詩二首

1.一個人在屋頂

一個人在屋頂

彈斷了弦的舊吉他

給一只受傷的黑鴉聽

紫色風衣是從東北角飄落下去的

從始至終，都沒來得及發出尖叫

侍弄養心蘭，不過是將空虛再次解剖，辯析

將那些余溫尚存的石頭重新圍成牢

玻璃上的窟窿還在，發出令人不安的嘶嘶聲

仍會在太陽落山時，將拳頭放進去

坐在假山旁邊，我就是渴望天空的山巔

是溝壑，是流水，是莊子的蝶

是形而上學的貓眼石或狗尾草

臺階上鋪滿影子碎片

釘子上掛著銹跡和頹靡

誰給我積雨的云，填塞

六邊形的空白

一個人在屋頂，繼續喝酒

看一把刀走出舊巷，又折返回

無人跳舞的樹下

看一只卷毛狗穿上紅色毛衣，又換成灰白色

看裸露上身的禿頂男人，推著滿車叫賣聲

穿過玻璃夾縫和建設廣場

看兩個滾圓肉體互搏和一群人圍觀

看天橋上緩慢行走的拐杖和背包

一盞燈亮了，無數窗口

守著等待的眼睛

清醒著，醉看三棵樹倒下，堵塞

歸路

一個人在屋頂，壘高日落的光焰

讓鳥兒站得更高，眺望遠方的招魂幡和河流

有風無月，一個人在屋頂

將一些破皮的鼓聲撕碎，揉捏

重塑

2.三棵樹

喝茶。在三棵樹茶館

三號茶室正對著菜市

可以看見拎著啤酒瓶的禿頂男人

曲躬的脊梁抵住被風吹響的卷簾門

手推車緩緩經過，掀動了

“門面轉讓”的黑白紙片

書報亭佇立在兩米開外的路口

早已關閉，無人抬頭看

金屬門框上嘶嘶滴落的銹跡

普洱茶太濃，換一壺綠茶

繼續喝

鄰桌的外鄉人已起身離去

她把啜泣殘留在茶具上

不知道接下來會遇見誰

也許身著HANY

也許拄著檀木龍頭拐

也許是一條喜歡吠叫的狗

一片萎黃葉子停在玻璃上

像某個詩人被抽干水分的名篇

走出牙科診所的中年人

低頭鉆進了旁邊的老舊小巷

不知道他是在尋找丟失的牙齒

還是想躲開廣場逼過來的喧嘩

廢舊電線從灰色天空伸下來

套牢他左右搖擺的背影

Cayenny駛近，三棵樹躬身迎出

車窗里沒有向外探望的眼睛

風起，菜市口似乎晃起來

水果攤主向左移動半尺

用虛胖和疲憊擋住標語牌上的

人民

作者：李洪（1973.11-），重慶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劍影情仇錄》、《斷臂無言》、《決斗》，中篇小說《鄉村葬禮》，出版詩集《獨自輕唱》《紅塵.煙火.流年》《重影》。有作品入選《中國作家網精品文選：燈盞·2019(下卷)》（作家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

圖片：讀睡詩人拍攝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讀睡詩社創辦于2015年11月16日，詩社以“為草根詩人發聲”為使命，以弘揚“詩歌精神”為宗旨，即詩的真善美追求、詩的藝術創新、詩的精神愉悅，詩對生存生命的揭示。現已出版詩友合著詩集《讀睡詩選之春暖花開》《讀睡詩選之草長鶯飛》。詩友們筆耕不輟，詩社砥礪前行，不斷推陳出新，推薦優秀詩作，出品優質詩集，朗誦優秀作品，以多種形式推薦詩人作品，讓更多人讀優秀作品，體味詩歌文化，我們正在行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