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7月22日晚上八點,北京西郊招待所燈火通明——’張司令,能否陪我見一位老朋友?’電話那頭,陳毅的聲音帶著幾分鄭重。” 張愛萍剛從研究所趕回住處,軍裝還未脫,就被這通電話攔了下來。陳毅平日豪爽,此刻卻只字未提“老朋友”的姓名,讓對方摸不著頭腦。
電話掛斷不到十分鐘,軍用吉普把張愛萍送往招待所。院子里,大樹被探照燈照得雪亮,門口仆從兵來回穿梭,空氣里飄著淡淡花生米香。張愛萍心里嘀咕:究竟是誰值得陳老總?cè)绱肃嵵兀窟€要特意自己作陪?
宴會的主角卻并不在此刻亮相。故事真正的開場,還要往前推九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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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6日,新疆羅布泊。 “轟——”沙漠深處,巨響撕裂平靜,一團蘑菇云直沖高空。試驗場指揮掩體里掌聲雷動。張愛萍摘下耳機,臉上火辣辣,抓起加密電話撥往中南海。周恩來在那端語調(diào)平穩(wěn):“確定是核爆炸?” 一句反問,把試驗基地的喜悅硬生生按住。張愛萍立刻召集技術(shù)骨干調(diào)取全部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連夜確認(rèn)。三個小時后,答案清晰無誤——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凌晨兩點,電報發(fā)往北京。周恩來對身邊工作人員輕輕揮手,幾秒沉默后嘴角一揚:“可以讓新聞稿準(zhǔn)備了。”天亮前,《人民日報》號外鋪上印刷機,全城義務(wù)宣傳隊邊跑邊喊,激動情緒像洪水沖出防線。
遠(yuǎn)在紐約的李宗仁,也被這聲巨響震到。 六年前,他離開臺北,輾轉(zhuǎn)先到瑞士后落腳美國。本以為憑“前代總統(tǒng)”頭銜能在僑界呼風(fēng)喚雨,沒想到——美國政壇換屆,昔日遞煙敬酒的議員換了座位;蔣介石在臺北重新加冕,順手撤了他的全部虛銜;原本緊跟的幕僚鳥獸散。李宗仁常嘆,“美國再大,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抗美援朝的新聞他一直偷偷翻閱,《人民日報》海外版他按月訂,一到手先翻 casualty 數(shù)字,發(fā)現(xiàn)志愿軍傷亡遠(yuǎn)低于想象,連連搖頭:“共軍竟把鋼多氣少的仗打成這樣?”曾經(jīng)的對手,忽然成了被自己暗暗欣賞的對象。
1955年,《對臺灣問題的建議》公開發(fā)表。他主張兩岸停火、互派代表。文章第二天便被臺北列為“叛國宣言”,特務(wù)頻繁在公寓門口晃悠,電話線時常被竊聽。監(jiān)視越嚴(yán),他回國的念頭反而越重——一是思鄉(xiāng),二是對新政權(quán)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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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1964年秋天那朵蘑菇云,成了壓垮舊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宗仁對夫人郭德潔說:“原子彈都造出來了,咱們老人家還猶豫什么?”隨即托人在香港聯(lián)系北京,又透過法國友人遞風(fēng)聲。周恩來獲報后只回一句:“歡迎歸來,安全第一。”
十個月磋商,行程定于1965年7月。為了防止節(jié)外生枝,周恩來拍板:由他和陳毅親赴上海接機。
7月18日晨,廣州白云機場薄霧未散,陶鑄領(lǐng)著歡迎隊伍守在停機坪。李宗仁踏下舷梯,略帶踉蹌,但笑得真誠。不長的寒暄后,一行人轉(zhuǎn)機上海。11點05分,飛機落地虹橋。艙門一開,周恩來、陳毅并肩而立,目光如炬。李宗仁愣了幾秒,隨即壓低身子,舉手向前——這套民國時期的禮節(jié),他用了整整十六年,此刻卻帶著說不出的釋然。
上海短暫停留,20日轉(zhuǎn)道北京。毛澤東在中南海菊香書屋設(shè)家宴,七人圍桌,無攝影、無記錄,只講往昔風(fēng)云。毛澤東半開玩笑:“先生當(dāng)年打勝臺兒莊,可沒少替抗戰(zhàn)漲士氣。”李宗仁把茶盞端起:“那一仗共軍幫了忙。”兩人相視而笑,氣氛松弛到讓警衛(wèi)都覺得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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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休整,陳毅請示周恩來:“該辦正式歡迎宴了。”總理點頭:“主賓要輕松,最好找?guī)讉€舊識坐鎮(zhèn)。”張愛萍的名字就此寫進賓客名單。
22日晚,招待所內(nèi)外布置樸素,圓桌鋪素色桌布,幾盤冷菜,一壺紹興花雕。李宗仁提前入席,陳毅在一旁陪聊。門口傳來腳步聲——張愛萍推門而入,腰板依舊筆挺,眉眼卻比當(dāng)年沈穩(wěn)許多。陳毅只作簡單介紹:“張愛萍同志,核試驗負(fù)責(zé)人之一。” 李宗仁微微瞇眼,眼底探尋意味濃烈。他忽地起身,繞過桌邊,伸手一把握住張愛萍:“這位將軍……好像在哪見過?” 張愛萍笑得隨意,卻語調(diào)平穩(wěn):“臺兒莊開仗前夕,徐州前線指揮部。” 話音落地,李宗仁猛地一拍大腿:“原來是周公館派來的那位少校參謀!二十多年,轉(zhuǎn)眼白發(fā)。”他把張愛萍拉到身側(cè)坐下,三人之間隔閡一掃而空。
時鐘撥回1938年2月。淞滬戰(zhàn)事剛敗,日軍沿津浦線南壓。蔣介石調(diào)第五戰(zhàn)區(qū)李宗仁坐鎮(zhèn)徐州,卻舉棋不定。中共中央判斷:必須在徐州打一場狠仗,提振士氣,亦拖住日軍南下節(jié)奏。周恩來點名張愛萍,“帶口信進徐州,務(wù)必與李宗仁對話。”
那年,張愛萍未滿三十。火車從武漢到蚌埠一路顛簸,他擠在硬座揣著電文,抵達(dá)徐州當(dāng)天深夜便被帶進指揮部。李宗仁披著軍大衣,神情疲憊。張愛萍拱手,先講敵情,再列地形,最后分析臺兒莊的交通樞紐價值,詞鋒犀利又有數(shù)據(jù)支撐。李宗仁聽完長嘆:“你我立場不同,思路卻一致。”三天后,他簽發(fā)作戰(zhàn)命令。結(jié)果眾所周知:臺兒莊大捷,打破“日軍不可戰(zhàn)勝”神話。那場勝利,也埋下了今晚握手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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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繼續(xù)。陳毅舉杯:“三位都算老朋友,今日團聚,天下大幸。” 李宗仁接話:“當(dāng)年戰(zhàn)場并肩,今天國事同心,過去的誤會就像杯底沉渣,倒掉就好。” 張愛萍輕輕一笑,語氣淡淡:“國家興衰是大事,個人恩怨算不得什么。”幾句簡短,卻勝千言。
其間,特級廚師送上熱菜——一份芙蓉雞片配筷子酥,正宗川菜。李宗仁嘗了一口,點頭:“離鄉(xiāng)多年,這味道才像記憶中。”陳毅自嘲:“滬上飯館做川味總差些辣,我們自己盯著改了方子,才勉強過關(guān)。”席間零星笑聲,讓整個大廳少了官方場合的拘謹(jǐn)。
酒過三巡,話題從核試驗聊到國際局勢。李宗仁略帶激動:“原子彈一響,華僑腰桿直了。紐約唐人街的店鋪這兩月貼滿紅喜字,連洋人都奇怪。”張愛萍補充:“核威懾雖大,真正靠得住的仍是綜合國力。”陳毅用手指敲杯沿,輕輕兩下:“建國十六年能走到今天,不易。”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有客套,只有關(guān)切。
當(dāng)晚十點半,宴會結(jié)束。李宗仁起身,與張愛萍雙手相握,掌心仍舊有力。“改日再敘?”他說。張愛萍點頭:“隨時恭候。”送別車燈遠(yuǎn)去,夜風(fēng)中,幾片槐葉貼在路面,微微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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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人民日報》第三版刊登簡訊:“中央軍委副主席陳毅同志舉行宴會歡迎愛國將領(lǐng)李宗仁先生返國。”不到兩百字,卻份量十足。海內(nèi)外媒體捕捉到的信息,不止是一場晚宴,更是國共舊人跨越十六年、為民族大義再次握手的象征。
對軍隊科研口子較緊的那幾年,張愛萍鮮少出現(xiàn)在公共報道。此次露面,引起國內(nèi)外軍事觀察員注意。“原子彈功臣”和“臺兒莊說客”兩重身份,讓他在這段故事中顯得格外獨特;而李宗仁“晚節(jié)歸國”,則被看作國民黨高層思想轉(zhuǎn)變的風(fēng)向標(biāo)。兩個名字,隔著二十多年戰(zhàn)火與政治纏斗,最終于北京西郊交匯。
有人感慨,“一顆原子彈把李宗仁炸回來了。”說法夸張,卻并非空穴來風(fēng)。核試驗使中國的安全天平傾向自信,也讓不少身在海外、曾與新政權(quán)對立的人開始重新衡量故鄉(xiāng)。李宗仁只是第一批,隨后一年,何應(yīng)欽、陳明仁、曾澤生相繼來函表示愿回大陸探親或定居。周恩來批示:“可談。”這兩個字,力度不小,折射出新中國廣納群賢的胸襟。
另一方面,張愛萍在宴會后的第二天便匆匆返回科研一線。那年,他正籌建“二期工程”——氫彈。十幾位年輕工程師回憶,“張司令回來就說,李先生也盯著咱們的成果,壓力更大啦。”原子彈成功不過是序幕,更艱巨的任務(wù)擺在眼前。事實證明,距那場宴會不到三年,中國第一枚氫彈爆炸成功。歷史像接力棒,一棒又一棒傳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李宗仁歸國后的生活并非一帆風(fēng)順。舊友同僚有人表示祝賀,也有人冷嘲熱諷;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對國家方針偶有不同意見。中央沒有硬性安排職務(wù),只給出“政協(xié)委員、國務(wù)院參事”的名義,閑散而體面。每逢政協(xié)會議,他仍愛穿當(dāng)年的月白色長衫,再套一件深色呢子外套。有人問起感想,他搖搖頭:“生也廣西,歸也北京,已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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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萍與李宗仁此后再有數(shù)次見面,多為座談。二人偶爾談及過去,李宗仁常半開玩笑:“如果當(dāng)年徐州敗得太快,恐怕我們今天見面就不是這個場合了。”張愛萍則淡淡回應(yīng):“戰(zhàn)爭勝負(fù)看整體,單靠一城一地難言定數(shù)。”不卑不亢,風(fēng)格如舊。
那場握手之后,國共之間的敵對并未就此終結(jié),臺海局勢仍舊波詭云譎。但在很多關(guān)心民族未來的人眼里,一位代表舊中國武裝力量的將領(lǐng),能夠在硝煙散盡后坐進北京的宴會廳,同昔日對手交杯換盞,已足夠說明問題——中華民族內(nèi)部的裂痕從來不是不可彌合,只需時間與誠意。
夜深人靜的研究所走廊,偶爾有加班技術(shù)員經(jīng)過示意禮,墻角的時鐘滴答作響。走廊盡頭辦公室的燈常常亮到凌晨,那是張愛萍在核算下一階段參數(shù)。沒人知道,他的抽屜里一直放著一張發(fā)黃的舊照片:1938年徐州指揮部背后,二十七歲的張愛萍端著地圖,與李宗仁并肩而立。照片缺個角,邊緣起卷,卻恰好印證了兩個時代的回環(huán)——烽火與建設(shè)、分裂與重逢、猶豫與決斷,都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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