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8日凌晨,北京東城區(qū)一座普通的軍隊大院里,老人的聲音透過略顯沙啞的喉嚨傳了出來:“小李,快把電視機聲音開到最大,美國人又開始撒野了?”一句話,把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向了85歲的陳錫聯(lián)。半小時之前,他剛剛聽到北約轟炸我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的消息,額頭青筋直跳,右手緊握床沿,指節(jié)發(fā)白。
三天前,他還在同事家里議論3月24日北約對南聯(lián)盟動武。“過了半個世紀,美國佬還是那副霸權(quán)嘴臉,主權(quán)問題上絕不能讓半寸!”那天他說完就猛地一頓手杖,木地板被砸得直響。目睹此景的警衛(wèi)員后來回憶:“老首長那眼神,跟當年指揮夜襲陽明堡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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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襲陽明堡,是陳錫聯(lián)的成名戰(zhàn)。1937年10月,22歲的他擔任八路軍129師385旅769團團長。偵察得知日軍在陽明堡機場只有兩百余守備兵力,他當即決定突襲。夜色如墨,他用最傳統(tǒng)的竹哨指揮,一小時干凈利落炸毀24架日機,自己僅傷亡三十余人。第二天,國民黨友軍還在嘀咕:“吹牛吧?怎么可能炸掉那么多飛機?”直到偵察機拍回焦黑的跑道,質(zhì)疑聲才漸漸熄火。彼時,陳錫聯(lián)一句“打日本鬼子,靠的是腦子和膽子”在戰(zhàn)士中廣為流傳。
膽子和腦子并非天生無源。時間再往前推八年——1929年4月,鄂豫皖蘇區(qū)剛剛建立。14歲的陳錫聯(lián)偷偷摸到詹才芳所在的游擊隊,兩個問題把他攔在門口:“打仗要死人,你怕不怕?我們的紀律很嚴,說一不二,你行不行?”少年昂著脖子一句“怕啥!”便當了勤務兵。幾個月后,他夜襲對面山頭,直接奔山頂捉指揮官,高漢楚當場拍板:“這孩子是個小鋼炮。”自此,“小鋼炮”的綽號跟了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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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的槍聲剛落,1951年的朝鮮戰(zhàn)場又迎來陳錫聯(lián)。那年他未滿四十,已是第二炮兵雛形部隊的主官。志愿軍第五次戰(zhàn)役尾聲,美軍依仗火力妄圖拔掉上甘嶺,他調(diào)來一千余門重炮,晝夜不間斷反擊,將美韓聯(lián)軍硬生生壓在陣地后方。后來有美軍史學者在戰(zhàn)后資料中評價:38線北側(cè)的炮火密度,超過他們在歐洲戰(zhàn)區(qū)的平均水平。對此陳錫聯(lián)只淡淡回了一句:“沒什么玄妙,炮兵就是要讓敵人抬不起頭。”
回到1999年這間病房,電視屏幕上滾動著遇難者名單:邵云環(huán)、許杏虎、朱穎。老人抿著嘴,眼眶微紅,突然一把關(guān)掉電視,咬牙低聲吼:“欺人太甚!我雖然老了,只要祖國一聲令下,我照樣上前線。”那一刻護士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口,被他擺手制止,“別攔我,我這身骨頭還沒散。”情緒稍緩,他對警衛(wèi)員交代:“告訴宣傳部門,霸權(quán)主義的算盤永遠打不到中國人頭上,我要對記者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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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0日,《人民日報》記者走進他的病房。從不愛多談往事的陳錫聯(lián),罕見地講了一個多小時。他提到1927年除掉土豪陳芝斌的夜晚,提到1948年淮海戰(zhàn)場轉(zhuǎn)折那場宿縣攻堅,還提到建國初期帶炮兵進新疆做牽引試射的日子。醫(yī)生提醒他注意休息,他擺手:“我得把道理講透——中國領(lǐng)土、主權(quán)、尊嚴,寸土不讓、寸步不退。”
老人對強權(quán)的痛恨,跟少年時赤腳追著地主家惡犬跑的記憶系在一起。父親早亡,母親常年挑水種田,陳錫聯(lián)三歲時已學會用鐮刀割牛草。若非那段窮苦,或許他不會如此早地認定:改變命運唯有手握鋼槍。這份執(zhí)念貫穿七十年,從鄂豫皖山溝到平壤郊外,再到1990年代的電視新聞里,未曾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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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975年被任命為國務院副總理后,照樣穿舊軍裝,住老家屬院。有人好奇為何不換樓房,他笑著回答:“我這口老炮能住就行,國家的錢得花在導彈和雷達上。”語氣平常,卻折射出軍人對國防的那份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
6月10日黃昏,蟋蟀聲從病房窗外的丁香樹下傳來。老人呼吸有些急促,仍盯著墻上世界地圖,上面用紅色圖釘標著南聯(lián)盟的位置。晚上九點多,心電監(jiān)護儀的曲線停在水平線上。守在旁邊的戰(zhàn)士握著他的手,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句低沉的誓言:“敢欺負中國,就得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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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11日,中央軍委褒獎通令正式發(fā)布,對陳錫聯(lián)一生的評價只有短短數(shù)行:“在長期革命戰(zhàn)爭中,敢打善打,常能出奇制勝,于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重要作用。”字數(shù)不多,卻足以概括一個從紅軍小號兵成長為開國上將的全部鋒芒。
時針再次回到大使館廢墟被清理完畢的那個冬天。皮靴踩在碎磚瓦上,外交人員輕輕拾起一面被炸得卷曲的國旗。國旗送到北京時,擺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的靈堂里,正對著陳錫聯(lián)的遺像。有人說,這是一種無聲的致敬:一面旗幟,一個信念,同樣倔強,同樣不向霸權(quán)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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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句“我還能上前線”,依舊掛在許多老兵茶余飯后的聊天里。臉上皺紋越來越深的人們知道,這不是一句氣話,而是一位將軍最樸素、最直接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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