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可能：《俠盜獵車哈姆雷特》的誕生

藝術家往往能在困境中看到契機。新冠疫情初期，演員克萊恩和紀錄片導演格瑞爾因封鎖無法繼續各自的工作。面對停擺，他們并未止步，而是找到了一種創造性的解決方案：共同執導一部紀錄長片，記錄他們如何在2013年發行的電子游戲《俠盜獵車手V》（GTA）的線上版本中，上演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在《俠盜獵車手Online》（Grand Theft Auto Online）這個廣袤開放的虛擬世界中，社區與創造力的問題被重新定義。本文中，馬特·特納（Matt Turner）與編劇兼導演皮妮·格瑞爾（Pinny Grylls）和山姆·克萊恩（Sam Crane），探討他們的紀錄片《俠盜獵車哈姆雷特》的創作過程。

《俠盜獵車哈姆雷特》完全使用游戲引擎拍攝，展現了克萊恩與同為因疫情失業的演員馬克·烏斯特文（Mark Oosterveen），如何面對在暴力的虛擬世界中嘗試排演莎士比亞戲劇所帶來的各種挑戰。

表面上看，這種設定似乎與莎士比亞原作格格不入，但結果卻出乎意料地契合。影片既富于想象力，又帶著一絲不羈與真摯的動人之處。它將觀眾帶入這場創新戲劇項目的幕后，從最初的試探性構想到最終令人驚嘆的線上演出，全程記錄。與此同時，克萊恩與格瑞爾也逐步勾勒出一幅疫情高峰期的真實畫像：職業焦慮、存在性的迷惘，但也展現了即使在距離與差異的阻隔下，依然可以孕育出寶貴的創意合作。在這次采訪中，兩位導演詳細闡述了這一計劃如何萌生、他們背后的思考過程，以及在虛擬空間進行創作所面臨的諸多挑戰。

以下為采訪正文：

注：

《俠盜獵車哈姆雷特》為FIRST驚喜影展游于戲中特別策展單元放映節目，文末有相關觀影預約方式。

意想不到的可能：《俠盜獵車哈姆雷特》的誕生

作者：Matt Turner

(M: MUBI ｜ G：Pinny Grylls ｜ C：Sam Crane）

翻譯：卜瑞璟

校對：顧鵬遠

M：我很好奇這個項目的起點。看電影時，我感覺到它在開發和制作過程中經歷了很多變化。

G：背景當然是疫情。當時克萊恩正準備迎接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在《哈利·波特與被詛咒的孩子》（Harry Potter and the Cursed Child）里飾演哈利·波特。我們覺得太好了，他會有一年在西區演出的合同。然而2020年3月，英國劇院關門了。我是紀錄片導演，本來就習慣與真實人物一起進行拍攝。

C：當時像很多人一樣，我們都在想：在數字世界里，我們能找到什么替代的方式？有人嘗試用 Zoom 做現場表演或拍攝項目，雖然也有一些有趣的案例，但大多數時候，這個平臺的限制和挫敗感太強了。

G：我們的孩子們開始在家上網課，每天幾乎有十個小時泡在網上。他們那時才十歲和十二歲。我們就問他們：在YouTube上都看些什么？在玩什么游戲？那是我們第一次真正認真地去了解他們的線上世界。

C：我們的兒子當時在看 Dream，他是個非常火的YouTuber，主要做《我的世界》（Minecraft）的內容。他有一個叫“Dream SMP”的多人服務器，里面衍生出一種持續的虛擬敘事——就像肥皂劇，但以直播的形式展開。他和其他YouTuber一起在游戲里演出，不斷發展劇情，觀眾完全被帶入其中。那時我完全沒意識到，網絡游戲可以這樣被用來做實時敘事。這也讓我開始對這些可能性有了新的認識。后來我發現，在網絡游戲里其實有一整個角色扮演的世界，而GTA正是其中一個主要的平臺。我看了很多這類視頻，然后心想：干脆我自己也玩一玩吧，反正有的是時間。我聯系了我的朋友馬克，他是個資深玩家，也是一名演員。我覺得或許我們能在GTA里做些有趣的事。于是我們就開始在游戲里閑逛。

剛開始玩GTA時，我覺得它非常有趣，而且遠比我想象的要復雜。GTA本身就是一種文化現象。它有上百萬玩家，但還有更多的人雖然沒玩過，也知道它是什么。它的名聲通常和暴力糟糕的世界掛鉤，甚至被認為正在毀掉孩子們的生活。但當我真正進入游戲時，我發現：是的，它確實很暴力，但同時它也有趣、美麗、諷刺，是一個令人興奮的世界。

G:然后發現了游戲里的劇院，并開始做實驗。

C:游戲里居然有劇院空間，這讓我震驚不已。我想，為什么不嘗試演一出戲呢？這一定會很有趣。我們排練了幾次，起初我還覺得在這樣一個混亂的世界里根本無法排戲。但后來我看到了Eva & Franco Mattes（紐約藝術家組合）的一部早期游戲引擎影片《自由》（Freedom），它是在《反恐精英》（Counter-Strike）里完成的。

他們在游戲里說：“別打我們，我們在創作藝術作品。”結果有人直接把他們干掉。我覺得既有趣又戲劇化，還很感人。因為在真正的線上服務器里排演，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種感覺非常獨特。

M:我想問一下在游戲里常用的術語，“涌現式玩法”，指的是發生了開發者未必計劃的事件。我覺得《俠盜獵車哈姆雷特》的優勢之一，就是那些遇到不可預測人物所產生的意外瞬間。你們是如何在開放多人空間里處理這些不可預測性，同時創造有結構的作品的？

G:我是一個紀錄片導演，同時有著人類學的背景，所以我對“規則”特別感興趣。無論是進入一個社會還是一個文化——無論是游戲空間還是另一個國家——你都必須很快學會什么是合適的，什么是不合適的。幾乎就是通過不斷去觸碰這些規則的邊界，你才能理解那個世界是什么樣的。而這也正是涌現式玩法的本質。我很快意識到，讓事情變得有趣的關鍵，就是去試探這個世界的邊界。

C:涌現式玩法，或者說“現場感”，貫穿了整個項目的各個層面。顯然，在戲劇中，現場感就是它最特別的地方。你可以制定計劃、排練、寫好劇本，但因為它是現場的，意外就可能發生，而這正是戲劇的魅力所在。網絡游戲里也有同樣的情況，因為你和其他人同時身處一個實時空間，潛在的混亂隨時可能出現。而在紀錄片創作中也是一樣。你必須隨時對眼前發生的事情做出回應。你可以有計劃或大致設想，但人們從來不會完全按照劇本行動。

G:你總會發現比自己寫的更精彩的瞬間。我們決定在游戲里進行選角，有各種人出現。有些是職業演員，有些是非職業演員，還有一些只是在線玩家。我認為最精彩的瞬間是ParTeb Mosmir出現。他是一個芬蘭和突尼斯人，打扮成外星人。他不懂莎士比亞，于是決定背誦《古蘭經》的一段。有人說，這一刻讓他們明白了電影的意義：“我怎么會被一部在游戲里拍的電影打動呢？”這一刻非常真誠，可愛又詩意，也體現了社區感——而我認為，這正是游戲的魅力所在。

M:能談談你們對在線文化的體驗，以及匿名性和社區感如何融入你們構建的故事嗎？

G:我們探索在線社區時，最打動人的是人們的多樣性。當然，有很多少年男孩，但也有殘障人士、神經多樣性人士和跨性別者。片中角色諾拉正處于轉變階段，只有19歲。讓人著迷的是，人們在這些游戲空間里感到非常舒適。你可能會認為GTA是一個充滿攻擊性的空間，因為每個人都在互相射擊，但實際上，人們在這里交朋友、閑逛、玩得開心。

M:在在線空間中，你們是如何考慮“可及性”的問題的？

C:很有意思，我覺得很多劇院都希望努力讓作品更易接觸、吸引新觀眾，但實際上總有障礙。如果你不住在有劇院的城鎮，或者沒有在成長環境中接觸過劇院，你不會覺得自己有機會接觸。但無論你是否喜歡，游戲的可及性在全球范圍內都是巨大的。有數據表明，在某個階段，世界一半人口都玩過電子游戲。它可能是最容易接觸的媒介形式。

G:諾拉說她從來沒有看過戲劇。她在學校里學過《哈姆雷特》，但沒看過現場表演。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戲劇，而舞臺卻是在GTA里。我特別喜歡這一點。

M:影片很好地反駁了“玩家懶惰、浪費時間”的刻板印象，展示了在游戲中可以做的豐富事情。

C:玩游戲是一種創造行為，而非被動消費。你扮演別人，同時創造故事。當你與他人一起這樣做時，也是在創造社區。

M:影片暗示，游戲空間作為戲劇環境，并不只是疫情的產物。就電影或戲劇而言，你們希望未來在游戲中探索什么？你們的經驗里，有哪些是其他人可能會想了解的？

C:我覺得我們還處在“可能性的山腳下”。隨著游戲和其他虛擬社交空間的發展，會有更多探索。數字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邊界只會越來越模糊，這非常令人興奮。

G:我們必須學會用電影化的方式講述數字生活的故事。我覺得這點對很多電影人來說是個挑戰。有時候他們會說：“我們不能拍一部整個人都只在玩手機的電影。” 但這些數字世界對人們來說真的很重要——它們是人們尋找社區、探索身份的地方。所以我認為，現在終于是時候了——不僅僅是我們的電影，還有其他最近的一些作品——我們集體都在努力提升自己，找到更好的講述方式。

俠盜獵車哈姆雷特 GRAND THEFT HAMLET

英國丨2024丨彩色丨91分鐘?

導演及簡介

山姆·克萊恩 SAM CRANE 皮妮·格瑞爾 PINNY GRYLLS

山姆·克萊恩：在長達二十年的戲劇生涯中，山姆因其在倫敦英國國家劇院、莎士比亞環球劇場、西區以及百老匯的精彩表演而備受好評。他參演的電影在全球各地的當代藝術和電影節上展映。

皮妮·格瑞爾：2002年皮妮共同創辦了鳥瞰電影節，旨在推廣女性導演。她的首部短片紀錄片《彼得和本》在包括阿斯彭短片電影節、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倫敦短片電影節和西南偏南等多個電影節上斬獲獎項，并在國際上巡回展映。

劇情簡介

2021年1月，英國第三次封城，文娛場所悉數關閉。戲劇演員山姆與馬克前途黯淡。疫情延宕，單身的馬克日益孤寂；山姆則憂心如何養活年輕的家小。兩人終日流連于《俠盜獵車手》的虛擬世界。偶然發現一座游戲劇場后，他們萌生了在游戲里完整排演《哈姆雷特》的念頭。本片紀錄了他們這場荒誕、爆笑又動人的冒險：他們既要對抗暴戾玩家，亦在過程中收獲了關于生命、友情及莎士比亞不朽力量的驚人領悟。

FIRST驚喜電影展時間：9月20日-9月27日

FIRST電影中心地址：北京市門頭溝區京潭中路5號院1號樓

預約詳情：詳請查閱小程序[FIRST驚喜魔方]-電影中心可預約相關節目

票價：14.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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