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品方
自從40多年前互聯網面世以來,IT科技迅猛發展。如今人們已離不開手機、電腦和網圈,工作娛樂、生活消閑、交友購物都依靠它。信息泛濫、片面化、碎片化、即食化。AI出現后,短視頻創作真假難分,挑戰人們獨立思考的能力。人類集體思維現正急劇變動,資本滲透威力更是無盡無窮,通過智能通訊工具塑造人們的意識。這是新時代話語權的挑戰,有待學者專家們破題指路。現在人們讀書的時間越來越少,對傳統文學日益疏離。國內近年出現廣泛的組織讀書會的風氣,關注傳統文學、嘗試抗衡手機、電腦和網圈。筆者本文介紹一位1800多年前的文學評論家,從中可以窺視沒有IT和AI的昔年文壇風景。這人就是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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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父子(155至232年,曹操、曹丕、曹植合稱“三曹”,兩代共77年)是漢末建安文學的核心代表,其文學成就在歷史上地位甚高。他們活在大約1800年前,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而源遠流長,細思之令人咋舌。
曹氏三父子是建安文學的奠基者,將其推向巔峰。他們開創“建安風骨”,以慷慨悲涼、直抒胸臆的風格,打破漢代辭賦的鋪陳傳統,推動中國文學進入“自覺時代”,是重大突破。父子三人同登文壇頂峰,史上罕見;后世唯有北宋的“三蘇”(蘇洵、蘇軾、蘇轍;1009至1112年,兩代共103年)可與媲美。
曹操以政治家而倡導文學,招攬“建安七子”形成文人集團;曹丕和曹植積極響應。
曹丕開拓文學理論與文體實驗。他的《典論·論文》首次提到“文以氣為主”,確立作家的個性論;將文章抬舉至“經國大業,不朽盛事”的高度,是真知灼見。他的《燕歌行》是現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詩,開創先河。他的書札《與吳質書》情感細膩,奠定了小品文的范式。
“三曹”與“七子”共同構建建安文學體系,影響從魏晉南北朝到唐朝宋朝的文風。 筆者獨愛曹丕的《典論》,開創了文學批評的先河。他“揚氣抑才”的理論有爭議,見仁見智。文人者,才氣難分,不能一概而論。他以政治領袖和文壇宗匠的身份,不僅奠定了建安文學的基調,更通過創作與理論推動了中國文學的自覺化進程,其影響可謂貫穿千年文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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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的《典論》原書共22篇,可惜已大部散佚,僅存《論文》《自敘》《論方術》三篇較為完整,其余篇目僅存零星片段。他的《典論·論文》收錄于《昭明文選》,金句節選如下 :
“文人相輕,自古皆然。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
曹丕以30歲出頭之年齡,揮毫寫下震古爍今的宣言式文學評論,將熾熱的靈魂傾注于筆墨之間。他以皇帝而為文人,在亂世烽煙中執掌權柄,又在宴飲詩會間引領風騷,只40年的短暫生命,鑄就了政治與文學的雙重傳奇。筆者細思之,神馳目眩,嘖嘖稱奇。
曹丕于212年(26歲)在渦水之濱策馬徐行,微風拂過,水波輕漾,魚鳥相和。他揮鞭吟哦:“蔭高樹兮臨曲渦,微風起兮水增波”,《臨渦賦》如清泉流淌而出。他五歲習射,八歲精騎,年少時“經史子集,無不通曉”。在曹操的號召下,天下才智之士匯聚鄴城(在今天的河北邯鄲和河南安陽之間);“行則連輿,止則接席”。引領建安文人集聚在一起的,正是曹丕。
曹丕安排在銅雀臺畔的飲宴,成為建安文學的盛筵。觥籌交錯、逸興遄飛之余,曹丕首創“同題競作”模式 : 或賦槐柳,或論周漢,建安七子在其號召下揮毫潑墨寫文章。王粲英年早逝,曹丕紓尊降貴、率眾以驢鳴相送。一聲曠達嘶鳴,穿透禮法帷幕,照見文人之間靈魂的深切相知。筆者行文至此,想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感慨萬千。
曹丕首提“文以氣為主”的創作論,揭示作家氣質與風格的隱秘紐帶;劃分“奏議宜雅,詩賦欲麗”的文體特征,為后世文體論奠基。更為石破天驚的是,他將文章抬舉至“經國大業、不朽盛事”的高度,宣稱文字傳世遠勝榮華富貴。“年壽有時而盡,未若文章無窮”。漢儒視辭賦為雕蟲小技,曹丕以其筆鋒劃破蒙昧的長空,開啟了中國文學的自覺時代。立言以傳世,自此一直被高度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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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年,曹操逝世,曹丕迅即收編兵權,整肅朝綱。同年12月,漢獻帝禪位臺前,他三辭而受,改元“黃初”,開啟士族政治的新時代,重用司馬懿。曹丕登基后一反傳統,追尊曹操為“武帝”,將“文帝”的名號留給自己。這微妙的選擇,反映曹丕于靈魂深處的自我認同,認為自己是文人。
他寫下《燕歌行》,七言詩句如珠玉落盤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援琴鳴弦發清商”。清朝的王夫之嘆譽此詩“傾情傾度,傾色傾聲,古今無兩”。曹丕以40歲而英年早逝,臨終下詔薄葬,不封不樹,飄然逝去。他生命雖短,卻為建安文學樹立了永恒坐標。他主持編纂中國首部類書《皇覽》,開創文獻整理新范式。他對“建安七子”的品評一錘定音、成為歷史定論;其“文人相輕”的洞察批判,千載至今仍發聵振聾。建安風骨因曹丕而凝聚升華。他推動詩歌從漢樂府的質樸敘事轉向文人的抒情婉約,在慷慨悲涼之中蛻變出清麗多姿。他以浮云喻游子,以丹霞映明月;于鐵血亂世之時代,開辟詩意棲居的疆域。曹丕的時代標志著“文學的自覺”(魯迅的評價),讓文字藝術回歸本體價值。他的文學遺產,令人擊節贊賞。
1800多年后的今天,《典論》的墨香猶存。當筆者吟誦“明月皎皎照我床”的時候,仿佛觸摸到三國時代離人游子的愁緒,感受到曹丕的英靈在權力與詩意之間的永恒掙扎。他以帝王之身力證文章不朽,完成對有限生命的華麗突圍。“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而聲名自傳于后”。這是古往今來多少文人的響往和寄寓?筆者行文至此,感同身受,心意難搔。
曹丕的《典論》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的里程碑、《論文》開創了文學理論的先河,對文學批評有奠基性的貢獻。他強調作家個人氣質對創作有決定性的影響,成為后世寫文章時講究文氣的理論源頭。他提出文體分類說,分為“四科八類”(奏議、書論、銘誄、詩賦),明確對不同文體的風格要求,推動文學脫離經學的束縛。
筆者深信文以載道、品評四方、起承轉合、立論公允、詞藻華麗、博文約禮;文章要流水行云,讓讀者如沐春風。在短視頻泛濫、AI創作動態畫面真假難分風行一時的今天,文章持之以恒、必有立言傳世的明天。曹丕的典論,可惜原書在宋代以后大多散佚,現僅存的《論文》《自敘》兩篇,更顯珍貴。 它不僅是文學理論,還涉及政治道德倫理的論述,以理論創新向時代前瞻,奠定了中國文學批評的框架,其思想至今仍被援引,證明真的是“經國大業”和“不朽盛事”。筆者謹以此文,希望引起讀者們的共鳴,于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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