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走水化龍

大明萬歷年間，濟南府有個漢子叫陳老四，三十出頭年紀，生得五大三粗，卻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在大明湖邊上開了間小茶館，日子過得倒也清閑。

這年夏天邪門得很，一連四十多天沒下半滴雨。地里的莊稼都打了蔫，大明湖的水位眼見著往下掉，湖底都露出了黑泥。老百姓天天抬著龍王像求雨，可天上連片云彩影子都不見。

這天日頭西斜，陳老四正要上門板打烊，門外顫巍巍進來個白胡子老頭。這老頭衣衫襤褸，滿面風塵，嘴唇干得裂了好幾道口子，背上卻煞有介事地挎著一把二胡。

"掌柜的，討碗水喝。"老頭嗓音沙啞得像是破鑼。

陳老四二話不說，轉身就舀了滿滿一大碗涼茶遞過去。老頭接過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抹了抹嘴，眼巴巴地又要了一碗。

"老丈這是打哪兒來？天熱得邪乎，怎的還在外頭奔波？"陳老四一邊添茶一邊問。

老頭長嘆一聲："黃河邊來的，俺們那兒旱得比這兒還厲害，河底都裂成龜殼紋了。聽說大明湖還有水，特地趕來瞧瞧。"

陳老四搖搖頭："湖也快見底嘍，再不下雨，咱們都得拖家帶口逃荒去。"

老頭喝完第二碗茶，精神頭好了些，從懷里摸出兩文銅錢擺在桌上。陳老四推了回去："兩碗水不值當什么，老丈收著吧。"

老頭也不客氣，謝過后又道："掌柜的心善，老夫沒啥可報答的，給您拉段曲子權當謝忱吧。"

不等陳老四搭話，老頭就抄起二胡，吱吱呀呀地拉了起來。說來也怪，那調子起初干澀難聽，活像旱天里的知了叫，可聽著聽著，竟隱約有了流水潺潺之聲，讓人恍若置身山澗清泉旁。

正聽得入神，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鄰居張四哥滿頭大汗地闖進來："老四，不好了！你家老太太暈倒了！"

陳老四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抹布就往家跑。他家就在茶館后頭，老母親七十多了，這大熱的天，老人家果然中了暑氣，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陳老四背起老娘就往郎中家跑，等安頓好母親再回茶館，那拉二胡的老頭早已沒了蹤影，只留下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小字："今夜子時，湖心見龍。"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陳老四嘟囔著收起字條，只當那老頭熱昏了頭說胡話。

半夜里，陳老四伺候母親睡下，自己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心里有事。眼看子時將至，他鬼使神差地披衣起床，悄悄往大明湖走去。

湖邊靜得出奇，連平日里吵個不停的蛤蟆都沒了聲響。月光照在幾乎干涸的湖床上，泛著慘白的光。陳老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湖心走，忽然聽見一陣細微的嗚咽聲。

循聲找去，竟見一條丈把長的大黑鯰魚陷在泥潭里，只剩嘴巴還能一張一合，眼看就要渴死了。

"好大的家伙！"陳老四吃了一驚。這鯰魚少說也有百十來斤，不知在湖里活了多少年，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

陳老四本是心軟之人，見不得這生靈受苦，便挽起褲腿，下到泥潭中，使勁把大魚往深水處推。那魚似乎通人性，也不掙扎，任由他擺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陳老四總算把魚推進了湖中心所剩無幾的水洼中。大魚在水中翻了個身，忽然開口說了人話："恩公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陳老四嚇得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妖、妖怪！"

大魚搖身一變，竟成了白日里那個拉二胡的老頭，站在水面上作揖："恩公莫怕，我乃黃河龍王之子，因觸犯天條被貶在此湖思過。如今天旱已久，玉帝有旨，許我今夜子時走水化龍，重返天庭。"

陳老四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利索了："走、走水化龍？"

老頭點頭："正是。我需借水道入海，方能化身真龍。可如今江河干涸，若強行走水，必會引發洪水，殃及百姓。恩公白日贈水之恩，今夜救命之德，老夫無以為報，特請恩公前來，助我一臂之力。"

陳老四總算緩過神來："怎么幫？"

"我會化作小蛇大小，恩公將我放入瓦罐，明日午時三刻帶到城南的趵突泉。屆時我將借泉水走水入海，必當謹慎行事，不傷一人一畜。"老頭說著，又取出一片龍鱗，"此鱗贈予恩公，若遇危難，握在手中呼我三聲，自會相助。"

話音剛落，老頭已化作一條小黑蛇，鉆入陳老四隨身帶著的水壺中。

陳老四恍恍惚惚回到家，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他告假關了茶館，抱著水壺直奔趵突泉。

誰知到了泉邊，才發現情況不對。趵突泉也已幾近干涸，泉眼四周密密麻麻圍滿了求雨的百姓，連知府大人都親自來祭天祈雨。這陣勢，別說放龍走水，就是擠進去都難。

午時將至，水壺里的動靜越來越大，小蛇急得團團轉。陳老四急中生智，想起城南還有一處小泉眼，雖然水流不大，但或許可以一試。

他拔腿就往城南跑，趕到那小泉眼時已是午時三刻。剛把壺蓋打開，小蛇"嗖"地竄出，見水就鉆。剎那間，原本細流涓涓的泉眼突然噴涌出丈高水柱，小蛇遇水即長，眨眼間已成巨蟒大小，順流而下。

陳老四追著水頭跑，只見那水勢越漲越高，卻神奇地只在河道中流淌，絲毫不漫堤岸。黑蛇在水中翻滾，每翻一次就長大一截，頭上漸漸長出犄角，身上鱗片閃閃發光。

眼看就要匯入大河，前方突然出現一座木橋，幾個孩童正在橋上玩耍，全然不知危險臨近。化龍正到緊要關頭，停不下來也無法轉向！

陳老四想起龍鱗，急忙掏出握在手中，大喊三聲："救命！救命！救命！"

霎時間，洪水突然分叉，繞橋而過，水中的蛟龍縱身一躍，竟從橋上空飛過。這一躍，它終于頭生雙角，腹生五爪，化身真龍！

真龍在空中盤旋三圈，對陳老四頷首致意，隨即向東飛去。所過之處，烏云密布，大雨傾盆。

這場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解了山東大旱。雨停后，大明湖恢復了往日的波光粼粼，趵突泉也復噴如初。

陳老四回到茶館繼續做生意，對那日的奇遇只字不提。只是有人發現，他家茶館后院多了一口井，井水甘甜清冽，旱季從不干涸。更奇的是，每逢初一十五，井底似乎隱約傳來二胡聲，如流水潺潺，聽著讓人心靜。

后來有風水先生說，那井必是通著龍宮，陳老四只是笑笑，照樣賣他的茶，偶爾望著東邊的天空出神。

大明湖邊的老人們至今還在傳說，說是有個叫陳老四的茶館老板，曾經幫過真龍，積了大德。所以那一片地方，再旱的年景也沒缺過水。

至于真假，誰說得清呢？反正陳老四的茶館，生意一直不錯。倒是那大明湖里的魚，仿佛特別通人性似的，見了垂釣的人，還會躍出水面打個照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