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爸,咱村后頭那信號塔,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我指著窗外山坡上那根孤零零的鐵疙瘩。
父親把手里的旱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眼皮都沒抬。
“一個破鐵塔有啥不對勁的?我說你這孩子,在部隊待傻了?”
他不知道,那座塔,正在用我最熟悉的語言,說著我最陌生的秘密。
01
退伍的命令下來那天,天藍得像一塊剛擦過的玻璃。
我叫陳默,沉默的默。
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我把青春最滾燙的部分,都獻給了祖國西北邊境線上那些沉默的機器和噼啪作響的電流。
我是一名通訊兵。
我的世界,由頻率、波段、信號和指令構成。
規律,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東西。
當我把那身洗得發白的迷彩服整整齊齊疊成一塊豆腐塊,放進箱底時,一種巨大的空虛感像潮水一樣淹沒了我。
回到家鄉,是一個緩慢又別扭的過程。
火車換汽車,汽車換三輪,一路的黃土氣息越來越濃。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和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母親在村口等著,看見我,眼圈先紅了。
她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著我手上的老繭,嘴里念叨著“瘦了,黑了”。
父親跟在后頭,話不多,只是接過我手里的行李,那分量讓他踉蹌了一下,他隨即又把腰桿挺得筆直。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表達一個父親的驕傲。
家還是那個家,院子里曬著玉米,墻角堆著柴火,一切都充滿了生活最樸實、最安逸的味道。
晚飯是母親做的手搟面,臥了兩個荷包蛋。
她不停地給我夾菜,碗里的肉堆成了小山。
“默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在鎮上給你找個事做。”
父親喝了一口酒,臉頰泛紅。
我點點頭,嘴里塞滿了面條,含糊地應著。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擰緊了五年的發條,突然被松開了,那些繃緊的神經和肌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在部隊,每天五點半起床,哨聲是我的鬧鐘。
可回到家,清晨五點半,窗外只有幾聲零星的雞鳴。
我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斑駁的光影,睡意全無。
身體里的那個軍人,還沒學會如何安睡。
我開始失眠。
白天,我幫著家里干點農活,笨拙地學著適應一種全新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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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人見了我,都會熱情地打招呼,“陳家小子回來了啊,出息了!”
我笑著回應,但內心總有一層隔閡。
他們的世界是家長里短,是收成和天氣。
我的世界,是警戒,是待命,是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在退伍回家的第七個晚上,達到了頂峰。
那晚,我又一次在午夜時分清醒著。
屋里很悶,我起身走到窗邊,想透透氣。
我們家在村子的東頭,窗戶正對著村后的那片山坡。
山坡上,一座手機信號塔孤零零地立著,像一個沉默的鋼鐵巨人。
塔頂的紅色航空障礙燈,是這片沉寂夜色里唯一的光源。
它應該是有規律地、以固定間隔閃爍,提醒夜航的飛機。
我看了它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發酸。
突然,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對勁。
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午夜,十二點整。
就在那一瞬間,信號塔頂的紅燈,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連續閃爍了三下。
嗒。嗒。嗒。
那三下閃爍,短暫,急促,充滿了人為的控制感。
緊接著,它又恢復了之前那種平緩、均勻的閃爍節奏。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但我的大腦在瞬間拉響了警報。
我是通訊兵。
我對信號的規律和異常,有著近乎野獸般的直覺。
故障的閃爍是雜亂的,是無序的。
而剛才那三下,精準得像是用秒表卡過一樣。
這絕對不是故障。
這是一種信號。
一種我看不懂,但絕對存在的信號。
第二天一早,飯桌上,我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了這件事。
“爸,咱村后頭那信號塔,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父親正呼嚕呼嚕地喝著粥,聞言抬起頭。
“一個破鐵塔有啥不對勁的?”
“它昨晚上的燈,閃得有點怪。”
父親把手里的旱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把煙灰磕掉,眼皮都沒抬。
“可能是接觸不良吧,那玩意兒都立那好幾年了。”
“我說你這孩子,在部隊待傻了?”
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一個燈你還研究起來了。”
母親在旁邊打圓場,“行了,快吃飯,吃完飯讓你爸帶你去鎮上轉轉。”
我沒再說話,默默地把一整個饅頭塞進嘴里。
他們不理解。
在他們眼里,那就是一個燈。
但在我眼里,那可能是一個密碼。
吃過飯,我沒去鎮上,而是找了個借口溜達到村委會。
村委會的墻上,貼著各種便民服務的電話。
我找到了負責我們這片區域的鐵塔公司的客服電話。
我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是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客服。
“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一個普通的村民。
“你好,我反映個情況,我們村后面的信號塔,晚上的燈好像有毛病。”
“請問是哪個村的?具體地址是?”
我報上了村名。
客服在電話那頭敲擊著鍵盤,過了一會兒,她用非常職業化的口吻回答我。
“先生,您好。我們的后臺監控系統顯示,您說的那座基站目前運行一切正常,所有的設備參數都在標準范圍內,沒有接到任何故障報告。”
“不可能,”我有點急了,“它昨晚十二點的時候,燈快速閃了三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先生,我們的航空障礙燈是全自動的,只有兩種模式,要么正常閃爍,要么就是故障不亮。不存在您說的這種情況。”
“或許……是系統沒檢測到的小問題?”
“先生,請您放心,我們的設備很可靠。如果真有問題,系統會第一時間報警的。感謝您的來電。”
電話被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站在村委會門口,感覺一股無力感涌遍全身。
所有人都告訴我,一切正常。
難道,真的是我瘋了?
是部隊五年的高壓生活,給我留下的后遺癥?
是一種被稱為“職業病”的幻覺?
那個晚上,十一點五十,我準時坐在了窗前。
我打開手機的錄像功能,死死地對準了那座信號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的心臟隨著秒針的跳動,一下下地收緊。
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七秒。
五十八秒。
五十九秒。
午夜十二點整。
嗒。嗒。嗒。
又是那三下!
和昨晚一模一樣,急促,精準,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看著手機屏幕里錄下的畫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
這不是幻覺。
這是真的。
02
我成了一個孤獨的觀察者。
白天,我努力扮演著一個普通的返鄉青年。
我跟著父親去田里,學著分辨莊稼的長勢。
我去鎮上找老同學喝酒,聽他們抱怨工作和家庭。
酒桌上,他們拍著我的肩膀,說我變了,話少了,人也悶了。
我只是笑笑,把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沒有人知道,我的心里藏著一個越來越大的秘密。
每晚十二點,成了我和那座信號塔的約會。
我用手機錄下了它每一次的準時閃爍。
一周過去,天天如此,分秒不差。
我開始做詳細的記錄。
日期、時間、天氣、風向,以及那雷打不動的三下閃爍。
在我的記錄本上,那三下閃爍,像是一串神秘的鼓點,每晚都在我心里敲響。
我開始分析。
在部隊里,我學過摩斯電碼。
三短,是字母“S”。
SOS的第一個字母。
求救?
不對。
如果是求救,不會如此規律,如此隱蔽。
這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打卡”。
或者,是一個啟動某個程序的指令。
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
我迫切地想去那座塔下看一看。
但我忍住了。
通往后山的路很荒,而且基站都有高高的鐵絲網圍著,上面掛著“高壓危險,禁止攀爬”的牌子。
貿然闖入,只會打草驚蛇。
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我的出現只會讓對方警惕。
我需要更多的線索。
我從鎮上買回來一個高倍數的軍用望遠鏡。
父親看到我擺弄那東西,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凈整些沒用的玩意兒,有那錢還不如買幾袋化肥。”
我沒理他。
這個望遠鏡,成了我的第三只眼。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我不再只盯著信號塔。
我把觀察的范圍擴大到了整個村子。
信號塔閃爍時,村子里其他地方會不會有什么異動?
這是一個枯燥且考驗耐心的過程。
村子的夜晚很安靜,大部分人家十點前就熄燈了。
午夜時分,整個村莊都沉睡在黑暗里,像一頭溫順的巨獸。
第一晚,沒有發現。
第二晚,沒有發現。
第三晚,我的眼睛都快看花了。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極其微弱的光點,闖入了我的視野。
那是在信號塔閃爍之后的大約三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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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子最西頭,一棟二層的老式瓦房的二樓窗戶,有一個小光點,極快地亮了一下,然后就熄滅了。
那光很微弱,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以為是星星的閃爍,或是自己的錯覺。
但通過望遠鏡,我能確定,那是一個人造光源。
像是有人在用手機屏幕,或者被遮擋的手電。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這是一個回應!
信號塔的“嗒嗒嗒”,是發問。
而這個微弱的光點,是回答。
我找到了鏈條的另一端。
第二天,我特意繞到村西頭。
那棟二層小樓很舊了,墻皮都脫落了不少,孤零零地立在村子的邊緣,周圍沒什么鄰居。
我向村里愛串門子的三嬸打聽。
“那房子啊?一年前租出去咯。”
三嬸嗑著瓜子,壓低了聲音,顯得很神秘。
“租給一個外地人,姓王,說是來咱們這養病的,是個作家,寫書的。”
“那人怪得很,一天到晚不出門,也不跟人說話,買東西都是托人從鎮上帶。”
“有文化的人,都這樣,神神叨叨的。”三嬸撇了撇嘴。
一個深居簡出的外地“作家”。
一個從不與人來往的怪人。
一棟位置偏僻的老屋。
一條看不見的信號鏈。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這個姓王的男人。
我的生活,開始變得像一部諜戰片,只是主角只有我一個,觀眾也只有我一個。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那棟小樓。
我發現,每天下午四點左右,會有一個鎮上的小伙子騎著摩托車來給他送菜和日用品,放在門口就走,兩人從不交談。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人進出過那棟房子。
他像一個幽靈,寄居在這個村子里。
我的行為,也越來越像一個幽靈。
我經常一個人跑到后山,躲在樹叢里,用望遠鏡觀察那棟小樓的動靜。
我甚至嘗試著靠近,但那棟樓的院墻很高,窗戶都拉著厚厚的窗簾。
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的反常,終于引起了父母的警覺。
他們發現我半夜不睡,白天又總是精神恍惚。
他們看到我那個昂貴的望遠鏡,看到我本子上畫著他們看不懂的符號和地圖。
一天晚飯后,父親把我叫到了院子里。
他沒有發火,只是點了一根煙,默默地抽著。
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格外蒼老和憂慮。
“默啊,你跟爸說實話,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沒有啊。”我低下頭。
“你在部隊……是不是受了啥刺激?”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心里一沉。
“別胡思亂想了。”
“那你這是干啥?”他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火氣,“你媽都快急出病了!天天半夜不睡覺,拿著個望遠鏡跟做賊一樣東張西望,嘴里還念叨什么信號,什么閃三下。村里人都說你……說你腦子出問題了。”
我的拳頭瞬間攥緊了。
“我沒病!”
“你沒病就好好過日子!明天我托人給你在鎮上水泥廠找了個活,安安穩穩上班,別再整這些沒用的了!”父親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碾碎。
那晚,我和他大吵了一架。
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和他吵得這么兇。
母親在旁邊哭,拉著我的胳膊,求我別再犟了。
我摔門而出,一個人跑到村外的河邊。
冰冷的河風吹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我看著水里自己扭曲的倒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自我懷疑,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
也許,他們是對的。
也許,真的只是我的臆想。
是五年高度緊張的部隊生涯,讓我變得神經過敏,看什么都像暗號,看誰都像特務。
那個姓王的,也許真的只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作家。
那個窗戶的光點,也許只是他起夜時不小心碰亮了手機。
而信號塔的閃爍……也許,只是一個我無法理解的、但完全正常的運行程序。
所有人都生活在一個正常的世界里。
只有我,活在自己幻想出來的陰謀中。
我像一個傻子,一個瘋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放棄了。
我想把那個望遠鏡扔進河里,把那個記滿了“胡言亂語”的本子燒掉。
然后,像父親說的那樣,去水泥廠上班,結婚生子,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我坐在河邊,從天黑坐到天亮。
當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做出了決定。
不。
我不能放棄。
我的直覺,那個在無數次演習和任務中救過我、幫助我完成任務的軍人直覺,在聲嘶力竭地告訴我:這里有問題。
哪怕全世界都說我錯了,我也要相信自己的專業判斷。
因為,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通訊兵。
哪怕我已經退伍。
這份責任,已經刻進了我的骨血。
03
我決定孤注一擲。
報警不是一個好選擇。
我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幾段手機錄像,一個看不清人臉的光點,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
拿到派出所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當成精神有問題,然后通知我父母把我領回去。
這不僅會徹底暴露我,還會讓對方銷毀一切證據,徹底潛伏下去。
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忽然想起了退伍前,我的老連長。
他拍著我的肩膀,塞給我一張紙條。
紙條上只有一個加密的郵箱地址。
連長當時說得很嚴肅:“陳默,你小子專業技術過硬,觀察力敏銳。這個你收好,一輩子用不上最好。但如果有一天,你退伍回到地方,遇到了你個人無法解決,但又憑你的專業直覺,認為可能危害到國家安全的非軍事問題,就往這個郵箱發信。記住,一定要有理有據,不要憑空猜測。”
當時我以為,這只是老連長對我的看重和一句臨別贈言。
沒想到,它竟然可能成為我唯一的希望。
我回到家,父母已經去地里了。
我打開家里那臺老舊的電腦,網絡慢得像牛車。
我花了整整一個上午,將我這幾十天來的所有觀察記錄、視頻截圖、時間節點、邏輯推斷,全部整理成一份詳盡的報告。
我的行文風格,完全是部隊里寫匯報材料的格式。
客觀,嚴謹,只陳述事實,不帶任何個人情緒。
我詳細描述了信號塔閃爍的精準規律。
我畫出了信號塔和那棟可疑小樓的方位圖。
我列出了目標人物“王姓作家”的所有可疑行為。
最后,我寫下了我的判斷:這極有可能是一個利用民用設施進行秘密通訊的潛在情報點,其背后可能涉及更深層次的間諜活動。
寫完最后一個字,我反復檢查了三遍。
確認沒有錯漏后,我將這封匿名郵件,發送到了那個沉睡在我錢包夾層里許久的郵箱地址。
點擊“發送”的那一刻,我的手心全是汗。
我不知道這封信會不會石沉大海。
我更不知道,它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但我知道,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只能交給命運。
郵件發送成功后,我關掉電腦,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
父親看我的眼神,依舊是失望的。
母親給我端來飯菜,欲言又止,最后只化為一聲嘆息。
我什么也沒解釋。
那個晚上,我沒有再去看信號塔。
我躺在床上,第一次在午夜十二點之前,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太累了。
仿佛這一個月的煎熬,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
第二天清晨,我是在一陣巨大的喧嘩聲中被驚醒的。
聲音是從村口傳來的,夾雜著人們的驚呼和議論。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強烈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立刻穿上衣服,沖出家門。
我父母也聞聲跑了出來,臉上寫滿了茫然。
當我跑到村口時,我看到了這輩子都未曾見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