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納的宇宙建構

婆婆納的宇宙建構

黎荔

有一種可愛的小野花，它有一個老氣橫秋的名字——婆婆納。

初春時的花草中，我覺得最好看的當屬婆婆納了。這匍匐在地面上的小生命，從枯黃的草根里鉆出來，毛茸茸的三角狀圓形小葉片，順著細線一樣褐色的莖四處蔓延。鋪散分枝的莖上長著纖細柔毛的鋸齒邊綠葉，葉子相互對生。葉子與花莖交界處伸出纖細的花梗，花梗頂端開著一朵朵細碎的花。細碎的花，把藍色演繹得淋漓盡致。淺藍、水藍、鈷藍、暗藍，活潑的雪白色跳躍其中，真是一朵充滿幻想組合的花。

春天，陽光很美，一切都是溫煦的。踩著枯枝，咔咔作響。泥土新鮮，泛著腥氣。婆婆納，這不起眼的野花，顫動著海洋般的色澤，嬌弱鮮活地開著，充滿著生命汁液的恩澤和清香。毛茸茸、青翠翠的葉片，襯托著嬌嫩嫩、藍盈盈的小花，就像奇妙的“藍精靈”。這些小精靈，張開四個花瓣，細小的白色花蕊若隱若現。水晶藍的花瓣上，絲絲湖藍色的脈絡向四處射散開。花瓣底部的亮白色像是幽藍天幕里的一束光。婆婆納的每朵花，都很柔弱，欣賞的時候要屏住呼吸，生怕將它吹跑了。可是，一大片的婆婆納，千百朵花兒聚在一起，又格外有氣勢，春風一吹，如海浪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風中的婆婆納，是青翠大地上恣意流淌著的一抹淺藍。婆婆納適合在風中盛開，藍花蕩漾，綠葉洶涌。

如果你在春天的綠茵草地上，見到喜鵲、斑鳩在草地上戲啄，藍色的細碎小花在它們的身旁搖曳，那一朵朵、一叢叢的藍色小花，藍到眼睛發亮，貼著地皮生長，那就是婆婆納呀！繽紛的花朵從碎葉間抽出，它們錯落得恰到好處。如此美麗，如此明媚，仿佛是一片倒扣于地的斑斕星空。藍色的小碎花，淺藍、水藍、鈷藍、暗藍，在花瓣里盈盈沉浸，星星點點的，點綴在綠緞間，美得讓人心疼，就像祖母為孫女縫制的花衣裙——婆婆納指的是老祖母納的針線嗎？

城市的喧囂總在高處堆積——霓虹的閃爍、高樓的尖頂、名人廣告牌上倨傲的微笑。人們的視線被無形之力牽引向上，仿佛美與價值僅存于遙不可及的枝頭與天際。然而，如果有一日，你蹲下身來，只為系緊散開的鞋帶，卻可能意外跌入一個被忽視的王國。

那是一小片偎依在人行道裂縫與馬路牙子之間的婆婆納。它們并非生長，而是匍匐，緊貼著大地，像一聲謙卑、輕柔的嘆息。你要俯下身去，才能真正看見它們：纖弱的莖稈承載著絕非渺小的尊嚴，四片花瓣裂成精致的藍紫小盞，花心一點瑩白，宛若星辰的微縮模型被造物主輕輕安放。晨露未晞，于其上綴成晶瑩剔透的冠冕，它們并非在等待被看見，它們只是沉默地、完滿地存在著，完成了屬于一朵小野花的宇宙建構。

像黃昏的星星

地上的婆婆納伸展著枝椏

在一小片空地上

我們挨著她坐下來

這些從土里冒出來的小生命

仿佛帶著某種深情

婆婆納，婆婆納

多么好聽的名字呀

她在風中輕輕搖曳

像童年的星星

像我們年輕的婆婆

穿著淡藍色碎花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