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莊的祝員外家有個閨女,名叫祝小蓮。
這丫頭打從娘胎里出來就帶著一臉的黑斑,活像撒了一臉的芝麻粒兒,左眼大右眼小,鼻子還歪著。
大伙背地里都管她叫"祝麻子",說她是"天下第一丑女"。
祝員外家底厚實,在城里開著綢緞莊,家里使喚著十幾個丫鬟婆子。可這錢財再多,也遮不住閨女那張臉。
祝小蓮長到十五六歲,來提親的倒是不少,可一個個嘴上把小姐夸到天上去,背地里誰不知道是沖著祝家的錢財來的?
有一回,祝員外相中了個年輕書生,姓李,生得眉清目秀,說話也斯文。
祝員外心想:"這回總該是個真心人了吧?"便安排閨女隔著屏風相看。
那李書生見了祝小蓮戴著面紗的模樣,連連作揖道:"小姐氣質高雅,知書達理,小生仰慕已久。"
祝小蓮在屏風后頭撇撇嘴,心想:"我連《三字經》都背不全,哪來的知書達理?"
可她爹娘高興,她也就半推半就地應了。
兩人相會了幾回,每次祝小蓮都戴著厚厚的面巾。那李書生倒也殷勤,時不時送些詩文字畫來。祝小蓮漸漸動了心,以為遇上了不看重外貌的真君子。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一日祝小蓮去酒樓吃茶,恰好在包間隔壁聽見那李書生與人說笑。
"李兄,聽說你要娶祝家那個'麻子小姐'?"一人調笑道。
李書生喝得半醉,大著舌頭說:"別提了!每次見那丑八怪,我都得掐著大腿才不吐出來。你們是沒瞧見,那面巾都遮不住她那張臉,活像被驢踢過的南瓜!"
祝小蓮聽了這話,氣得渾身發抖,手里的茶碗"啪"地摔在地上。
她沖進隔壁,一把扯下面巾,指著李書生罵道:"好你個偽君子!我祝小蓮再丑,也比你這種口蜜腹劍的小人強!"
這事鬧得滿城風雨。祝員外氣得胡子直翹,找人把那李書生狠狠教訓了一頓,并對外放話:誰再和這書生交好,就是跟他祝家過不去。
李書生就一普通人家,哪里承受得住祝家的怒火。果然,此后前程越發黯淡。
可祝小蓮卻并沒有因此而得到多少安慰,她從此閉門不出,整日以淚洗面。
轉眼又過了兩年。
一日,祝員外的朋友從西域帶回幾盆奇花異草,邀祝家前去觀賞。
祝小蓮本不想去,又怕看到父母臉上的失望,只得戴著面紗去了。
那花兒生得奇特,紅得像血,香氣撲鼻。
祝小蓮湊近聞了聞,當晚就渾身起疹,高燒不退。請了城里最好的大夫,連吃三個月的苦藥湯子,差點要了她的小命。
可說來也怪,病好之后,祝小蓮臉上的黑斑竟全消了,皮膚變得白嫩光滑,活脫脫變了個人。
祝員外老兩口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我家小蓮這是'女大十八變'啊!"
如今的祝小蓮,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走在街上,后頭能跟一串兒眼珠子。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可祝小蓮卻擺起了架子。
"這個太矮,那個太胖,張家公子眼神不正,王家少爺說話粗俗..."祝小蓮挑三揀四,把全城的公子哥兒都得罪了個遍。
祝夫人急得直跺腳:"閨女啊,你都十九了,再挑就成老姑娘了!"
祝小蓮卻不慌不忙:"娘,我吃了那么多苦頭,如今好不容易變漂亮了,非得找個十全十美的不可!"
這一日,城中劉家小姐設宴,邀祝小蓮前去。
宴席上,一位程姓公子撫琴一曲,聲如流水,聽得滿座叫好。
更難得的是,這程公子生得劍眉星目,氣度不凡,卻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不似其他公子哥兒那般圍著小姐們獻殷勤。
祝小蓮偷偷打量他,心想:"這才像個君子。"
兩人一來二去,漸漸熟絡起來。
程公子名永,二十五六歲年紀,家中開著古董鋪子,談吐文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他對祝小蓮體貼入微,卻又守禮有度。
祝小蓮暗中打聽,得知程家雖不算大富,卻也殷實;程永為人正直,從未有過風流債。
她心中暗喜:"這個年紀還未接觸過女子,品性才情又皆是一流,可不就是專程等著我嗎?老天總算開眼,給我送來這么個如意郎君!"
程家來提親時,祝員外老兩口喜極而泣。程永卻顯得有些急切,三書六禮走得飛快,不出兩月,便到了成親的日子。
大喜之日,祝家張燈結彩,賓客盈門。
![]()
祝小蓮鳳冠霞帔,美若天仙。
她隔著蓋頭下沿的縫隙,看見新郎官程永的靴尖——咦?怎么左腳的靴子底似乎比右腳的厚些?
"一拜天地!"
程永彎腰時明顯晃了晃,右手下意識撐了下左膝蓋。
祝小蓮正疑惑,喜娘已經攙著她轉向高堂。婆婆笑得勉強,手里的帕子絞成了麻花。
"二拜高堂!"
新郎起身時,祝小蓮分明聽見他膝蓋"咔"地響了一聲。隔著蓋頭都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不是說只是偶感風寒嗎?
"夫妻對拜!"
程永的額頭險些撞上她的鳳冠。祝小蓮剛要皺眉,外頭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
有個穿褐色短打的漢子踹翻了門口的百子千孫屏風,拎著酒壇子闖進來,滿臉都是猙獰的醉意。
"祝大小姐!您可還記得李秀才?"那漢子"噗"地吐出口口水,"就是三年前被您爹打斷腿、斷了前程的那個!"
滿堂賓客嘩然。祝小蓮一把掀開蓋頭,看見父親祝員外臉色鐵青地站起來。
那醉漢竟當眾解開褲腰帶,掏出個臟兮兮的荷包抖落開來:"李兄如今在破廟里喝老鼠藥,臨死前讓我把這定情信物還給您!"荷包里滾出支斷裂的木簪——正是當年李秀才送祝小蓮的便宜貨。
程永慌忙起身要攔,那醉漢突然暴起,指著程永破口大罵:"你這人好不要臉,搶了我兄弟的姻緣!美人和家產原本都該是我兄弟的!"
眾人嘩然。那醉漢猛地推了程永一把。新郎官站立不穩,從椅子上摔下來,露出了袍子下兩條長短不一的腿。
"哈哈哈!你們看啊,新郎官是個瘸子!"醉漢狂笑,"祝小姐,你千挑萬選,就選了個殘廢!瘸子配丑女,天造地設啊!"
程永慌得用喜袍去遮,偏偏那醉漢一把扯住他發冠,踩住他喜袍,不讓他動彈。新郎官如今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祝小蓮如遭雷擊。
她突然想起每次約在花園相見,程永總是早早坐在石凳上;賞梅時他推說畏寒不肯踏雪;就連下聘那日,也是讓管家捧著雁走在最前面;難怪他那么急著定親...難怪...
"啊!"程永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蝦米似的蜷起來。他嘴角冒出白沫,四肢抽搐得像被扔進油鍋的活魚,后腦勺"咚咚"地磕著青磚地。
有個老郎中沖出來掐他人中,大喊:"羊癲瘋犯了!快拿帕子塞住嘴!"
滿堂喜宴頓時炸了鍋。
女眷們提著裙子往門外擠,小孩騎在大人脖子上看熱鬧,不知哪個缺德的還嚷了句:"瘸子加癲子,洞房可怎么入啊?"引得哄堂大笑。
也有人嘆息:"可惜了這副賽潘安的好皮囊...難怪長得俊家世好,卻二十五六還沒娶親..."
祝小蓮看著地上口吐白沫的丈夫,又看看被家丁按住的醉漢,最后望向席間那些掩嘴偷笑的千金小姐們——其中就有當初笑話她"麻子臉嫁不出去"的周家姐妹。
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精心描繪的胭脂被淚水沖成兩道紅溝。
"老天爺啊!"祝小蓮一屁股坐在撒帳的桂圓紅棗上,十二幅繡金馬面裙攤開像朵凋謝的牡丹,"我算計來算計去,怎么就算計來個殘廢!"
她竟抓起把花生就往程永身上砸,"你個殺千刀的騙子!早怎么不抽風?偏等拜了堂才現原形!"
程家婆婆癱在地上拍大腿:"我兒裝的容易嗎?天天吃藥壓著病,就為娶個漂亮媳婦光宗耀祖..."
話沒說完就被祝夫人揪住頭發:"老虔婆!你們這是騙婚!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那醉漢趁機掙脫家丁,跳上桌子踩碎滿盤龍鳳糕:"該!你們祝家嫌貧愛富活該!祝小姐,你現在知道了吧?當年你丑時沒人真心對你,如今你美了,照樣遇不上真心人!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李兄如今在閻王殿等著看笑話呢!"說完竟掏出個紙人扔向祝小蓮——赫然是當年她滿臉麻子的丑模樣!
在一片狼藉中,祝小蓮的珍珠耳墜不知何時掉了一只,精心梳的同心髻也散了一半。
她望著門口"天作之合"的喜聯,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大笑,笑著笑著又變成嚎哭。
喜堂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仿佛連老天都在嘲笑這場荒唐的婚禮。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