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滿冰點時評1366
5月27日復旦大學120周年校慶,逢此盛典,自然有其他高校祝賀,本以為這是一場各大高校文脈功底的暗中較勁,可是細心的網友卻發現,這場文脈功底的較勁變成了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鬧劇。
清華大學、浙江大學、北京師大、廈門大學、中山大學、上海財經大學等高校發表在各自官網上的賀詞不僅高度雷同,而且讓人懷疑這些賀詞并非出自人類之手,而是出自某個大模型,典型的AI體,如果這一賀詞僅只是某一高校所為,還可以看成是一種偶然事件,或者六大名校以聯名的形式發出也還可理解。然而這一賀詞卻并非聯名也非一家所發,而是六大名校分別發出,這不免讓人感到不解甚至悲哀。難道這就是全國學子向往的著名大學之風骨文脈展示?
清華大學、浙江大學、北京師大、廈門大學、中山大學、上海財經大學這六大門派給復旦大學的賀詞內容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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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思緒澎湃,氣象萬千,文采斐然。然而六大名校似乎請到了同一個槍手代筆,或一家完成后其他高校依樣畫葫蘆抄襲?或由復旦大學寫出通稿傳給各校后統一時間發布?
仔細看看這些如雷貫耳的大學,幾乎都是中國近代史上出過一大批教育家、思想家、科學家、文學大師的藏龍臥虎之地,如今竟然無法獨自完成一篇賀詞而要請AI代勞?細思之下,不能不讓人惶恐。難道今日中國的大學已經淪落至此?難道中國文脈已經在這些高校中斷?
如果各校用公文筆法寫一篇賀詞并無不妥,肯定沒有人去指責,可偏偏要用AI寫一首看似華麗、似詩非詩、似聯非聯、似駢非駢的賀詞,而且各大名校一字不改的完全照搬,這就不能不讓人覺得他們是在戲耍博大精深的漢語,是對祖宗的大不敬。
2018年5月4日,時任北大校長在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發表講話時,將“鴻鵠(hu)之志”讀成“鴻鵠hao之志”,將“莘莘(shenshen)學子”讀成“莘莘(jingjing)學子”,引來大眾對高校校長乃至高校教師到底需不需要有深厚的文化修養的廣泛討論。2017年復旦大學一名知名教授在央視的一次演講節目中,將“耄耋”(màodié)讀成了“毛至”,同樣引發廣泛質疑和批評。
前段時間,網上還有過一段需不需要文科的討論,很多人認為,當今社會文科正在走向消亡,這不僅是中國的現象,也是世界的普遍現象。從六大知名高校給復旦大學的賀詞可以看出,現在的問題已不僅僅是文科在走向消亡,而是中華文化在走向消亡,中華文脈正在發生嚴重斷裂,或許這才是最可怕的。
語言是一個民族的根,特別是對世界上現存唯一活著的象形文字漢字來說,更是文化傳承的基因,漢語承載了數千年乃至上萬年中華文明的精神血脈。現在六大知名高校如此戲弄中華文化,豈止是斯文掃地,簡直是文化恥辱。
六大名校如此這般,可能是出于一般公務應酬,不想費心好好去做官樣文章,也可能是確實已沒有學養深厚的文化大家能寫出有才情、有底蘊、有思想的優美辭章,還有可能是復旦自己寫了一篇通稿傳給各校,希望各家在自己的賀詞中選用這些辭章中幾句,不想各家并沒有選擇、修飾、再造、重新謀篇布局,而是照章發出。當然要想讓現在的大學寫出有新意、有文采、有思想的賀詞,或許有些難為他們。早已習慣了八股公文官樣文章的他們,還有幾人能擔此大任?別說大師,就是稍有一點古文化修養的人都找不出幾個。說起來,這是漢語言的悲哀,是中華民族的悲哀,不能不讓人產生文化被挖墳掘根的深深恐懼。
受短視頻和人工智能大模型影響,我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在研究中華古文化,還有幾人在做中華古文化的研究傳承工作。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感覺現在很少人特別是很少年輕人去做這些工作了,很多古歷史和文獻的研究出現了人才斷代斷檔,再過幾十年,或再過幾代,博大精深的古漢語、古文化真的還有人去學習和研究嗎?中華文明真的還能傳承千年嗎?看看當今文學界、書法界的亂象,實在堪憂。
我想起上世紀九十年代擔任華中理工大學(現華中科技大學)校長的楊叔子先生曾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沒有現代科學,沒有先進技術,就是落后,一打就垮;然而,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沒有民族傳統,沒有人文文化,就會異化,不打自垮。”他還說:“沒有科學的人文是殘缺的人文,沒有人文的科學是殘缺的科學。只有對自己文化的自尊,才會有文化的自強,才能有民族的自強。沒有文化的自覺自強,就沒有民族的自覺自強。”
現在我們的大學,特別是那些知名大學到底缺少了什么?我想是缺少了作為一所大學所必須具備的文化底蘊和人文精神,缺少了文脈,缺少了風骨,缺少了民族魂。這樣的大學能成令天下人仰慕、垂世于歷史的名校嗎?顯然不能。更悲催的是,這些知名大學是我們青年學子的精神向往之地,如果中國最優秀的青年匯聚于此,最后受到的是一個中國傳統文化如白丁般的教育,他們還能成為有民族情懷和人文精神、立志報效祖國的有用人才嗎?還能培養一批為民請命、為國爭光的“莘莘學子”嗎?
語言和文化的喪失即是民族魂的喪失,是民族滅亡的象征。當年歐美殖民者帶到殖民地去的只有三樣東西,一樣是圣經,一樣是槍炮,一樣是病菌。圣經是宗教和文化,槍炮是軍事和強權,病菌則是對土著人肉體滅絕。這些殖民者每殖民一個地方,最先做的就是消滅那里的文字和語言,強制使用殖民宗主國的語言文字,整個美洲和非洲就是這樣被殖民者征服的,一旦語言和文字被消滅了,這個國家、民族也就真正滅亡了,此后的存在都是其他民族和文化血脈的延續。當年日本侵占中國東北、占據臺灣后,就曾強制使用日語進行教學。法國作家都德寫的短篇小說《最后一課》曾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小說寫的是普法戰爭后,被割讓給普魯士的法國阿爾薩斯省的一所鄉村小學,向祖國語言告別的最后一堂法語課。
幾十年來,我國教育體系高度重視英語教學,卻越來越不重視漢語教學,學生學英語的時間遠超過學漢語的時間,這實際上是我們的教育被文化滲透和文化殖民的結果,全民學英語,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英語幾乎是最無用的一門課,卻花費了學生最多的時間和精力。我們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種狀況實際上是一種文化主權的淪喪,從長遠看,這種文化主權的淪喪往往比經濟落后更可怕。
我不反對AI,但我強烈反對因為AI而拋棄自己祖宗的文化,我們全民族一旦被AI所俘虜,像吸毒一樣依賴AI,不再有自己的語言、情感和思想,不再有豐富的個性化的文字,不再有創作者的想象和個性,那么我們的文字和文化就會失去鮮活的生命,直至走向死亡。
現在我們的文化面臨著極大挑戰,一個挑戰是短視頻、碎片化閱讀、模式化寫作,造成人們不去進行完整的、成體系的閱讀,另一個挑戰是AI正在取代我們工作,也正在取代我們思考,一個沒有豐富情感、沒有獨特個性、沒有深刻思想的文化沙漠正向我們迎面撲來。
這些著名高校看似不經意的一篇AI體賀詞讓我們感到深深的擔憂和恐懼。這不是有沒有文采的問題,這也不是文化恥辱的問題,而是我們的文明、文化正面臨著死亡威脅,這不僅有來自西方的文化滲透和入侵,也不僅有AI對現實文化的深刻影響和變異,還有我們失去了傳承文明的動力,失去了守護文化的能力,失去了讓我們的語言、文字、文化、文明重新偉大的那份熱愛、記憶和不舍。
一旦我們的語言、文字死亡了,那么我們的文化和文明也必然走向死亡,這不是危言聳聽,不是杞人憂天,而是我們真實地聽到了一種文明大廈開始斷裂崩塌發出的轟隆聲。
前不久人民文學雜志將人民文學獎傳播獎授予一位帶貨主播,期待一位帶貨主播拯救文學,這讓我們看到當今文學的無奈與悲哀。可惜的是,這種做法并不能挽救文學,而只會加速文學的枯萎、腐爛和消亡。
中華文化正在失去其根,正在失去其血脈,正在失去其靈魂,正在失去其精神。最近大家在討論北宋思想家、教育家、理學家張載所著《橫渠語錄》中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話本是歷代中國知識分子的理想抱負,是一種清晰而宏大的思想境界,現在還有幾知識分子有這樣的思想境界和人生抱負?在文人風骨喪失殆盡的當下,沒有人能夠理解和踐行“橫渠四句”,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
以前有人批“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今天又有人批“橫渠四句”,這些人批的并不是這些話本身,而是要挖斷我們的文化根脈,是要埋葬我們的民族魂魄。
再這樣持續下去,我們的文化真的會走向滅亡。那時我們民族就會變成今天不知道自己祖先文化的拉美土著人一樣,變成世界文明史上的孤魂野鬼,我們的靈魂將無處安放,我們的民族將被人徹底征服,被人踩在地上碾壓、蹂躪、踐踏。
因此我要大聲呼喊,救救我們的大學,救救中華文化,救救中華文明。
前幾天,我們從美國索要回子彈庫帛書,我們希望我們索要回來的不僅僅是那兩卷兩千多年前的帛書,而且還有我們強悍不屈的民族精神,還有我們實現中華文明回歸、復興、重現中華文明璀燦光芒的文化根基和文明血脈。
經濟復興固然重要,文化復興才是根本。沒有文化復興,再富有的國家、再廣大的疆域,再眾多的人口也會被別的國家和民族征服,成為未來世界的殖民地和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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