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隆冬的宿遷城,家家屋檐垂掛著冰棱。這座蘇北千年古城,往日的搗衣聲、貨郎叫賣聲已然絕跡。日軍攻破南京的消息順著運河傳來,碼頭上擠滿逃難人群,就連平日里最便宜的船票,價格也飆升至十倍。陳家宅院內,祖父將最后兩袋麥子埋入地窖,轉身對十五歲的長孫陳玉侖說道:“鬼子要是真來了,你就帶著弟弟們躲進東院夾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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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九的清晨,天氣格外陰冷,城南天主堂的鐘聲忽然沉寂。正在灶房煮粥的祖母手猛地一抖,木勺“啪嗒”掉進鍋里——城門口傳來密集的槍聲。祖父抄起頂門杠往外沖,迎面撞見三個日本兵端著刺刀闖入院子。領頭的軍曹獰笑著用刺刀挑起祖父的棉袍,刀尖在老人胸口劃出縷縷血痕:“花姑娘,有沒有?”話音未落,刺刀已刺穿老人的胸膛。躲在柴垛后的陳玉侖死死捂住三弟的嘴巴,眼睜睜看著祖父的鮮血在青磚地上洇開,宛如一朵暗紅的花。
三日后,宿遷城飄起鵝毛大雪。日軍憲兵隊在城隍廟前架起機槍,三百多名青壯年被鐵絲穿鎖鎖骨,跪在結了冰的戲臺上。陳父帶著兩個兒子蜷縮在鄰居家的地窖里,頭頂不時傳來皮靴踩雪的“咯吱”聲。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土簌簌掉落——天主堂方向騰起滾滾黑煙。五歲的玉松吵著要去看熱鬧,祖母拗不過,便拄著拐杖帶孫子們轉到前街。陳家宅院門前,兩個身著棉袍的孩童躺在血泊之中,妹妹的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枚破碎的銅鈴鐺。街坊鄰居低聲傳言,這是剛從天主堂回家的陳家兄妹,日軍試射的新式炮彈恰巧落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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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北風呼嘯,城西突然槍聲大作。陳家人摸黑躲進東院夾墻,六十歲的堂伯陳啟光抱著棉被擠了進來,狹小的夾縫里擠滿了七口人。祖母執意留在外間:“我這把老骨頭,正好給你們望風。”凌晨時分,木門被踹開的巨響驚醒了所有人。透過磚縫,陳玉侖看見刺刀的寒光在月光下劃出冰冷的弧線,祖母佝僂的身軀踉蹌著栽倒在地,鮮血從她腦后汩汩流出,在地面凝結成黑色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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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午,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日軍開始縱火焚屋,火舌順著茅草屋頂竄起三丈多高。陳家人被迫轉移到李宅廢墟,發現這里早已聚集了二十多個逃難的人。斷墻之下,躺著一個身著灰布軍裝的年輕人,腸子流落在磨盤上,手里還緊攥著半截窩頭——他是從臨沂撤退下來的57軍士兵。五歲的胡家小妹蜷縮在墻角,屁股被余火燙出巴掌大的水泡,卻緊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聲啼哭。
臘月十二,最后的口糧也吃完了。男人們趁著夜色在廢墟中翻找,陳父從自家地窖挖出半袋發霉的山芋干,胡家大哥在茅廁墻洞發現了連通陳宅的水井。眾人用破鐵鍋煮山芋粥時,西北風帶來一股令人作嘔的焦臭味——野狗正在土地廟前啃食尸體。深夜,在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中,念佛的李老太突然扯斷念珠:“橫豎都是一死!”說完,她徑直走進雪地,再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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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城門口貼出“安民告示”。陳父用鍋灰將孩子們的臉抹成花臉,趁著月黑風高摸到西北圩門。鐵絲網上的罐頭盒叮當作響,五歲的玉松被拋過鐵絲網時,小臉重重磕在凍土上,卻硬是一聲不吭。穿過張老廟廢墟時,火堆旁烤手的黑影嚇得眾人屏住了呼吸,直到看清那是同樣在逃難的王鐵匠。趟過結冰的護城河時,陳玉侖回頭望去,宿遷城在沖天的火光中宛如一個巨大的火把,將雪夜映照得一片血紅。
二十年后,已成為教師的陳玉侖帶著學生重訪故地。昔日的李宅廢墟上,野莧菜長得郁郁蔥蔥,翻土時,鐵鍬突然“當啷”一聲撞到硬物——那是半截銹蝕的銅鈴鐺,上面還纏著發黑的棉線。在當年夾墻的遺址處,考古隊員清理出七具相擁的白骨,其中一具佝僂的骸骨手腕上,還套著裂成三段的翡翠鐲子。如今,在宿遷大屠殺紀念館的玻璃展柜里,那枚找回的銅鈴鐺靜靜地躺著,標簽上寫著:“1937年冬,宿遷罹難同胞遺物”。這一件件遺物,無聲地訴說著那段慘痛的歷史,警示著后人勿忘國恥,珍惜如今來之不易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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