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首發于微公號:在日尋唐2
有那么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是不吃魚的。
說不吃,可也要吃。說不喜歡吃,也還會吃。關于吃魚,一直以來,少有可供自己選擇的權利。
從我記事起,家里都是奶奶做飯。她喜歡吃魚,可不會做魚,口味除了咸和腥以外,能留在我記憶里的,只剩下了曾燒火添柴的灶臺。
那時候,一條大鯉魚要吃上好幾頓,只剩下魚頭了,奶奶堅持也要吃。在天津生活的時候,我們一家常跑去叔那蹭飯,有次嬸嬸問我:奶奶是真的喜歡吃魚頭嗎?還是不舍得扔掉?
事實我也不知道,一陣啞然。我多希望奶奶是真的喜愛,而非對食物的不舍。那樣,吃進去的無非是曾經忍受饑餓的苦難和恐懼,是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辛酸和委屈,哪里有食物本身的味道啊!如果這樣,我更是對魚頭深惡痛絕。
那時候吃魚,我是沒得選。自小我也不是任性妄為的人,哪怕不喜歡,也只悄悄藏在心里,默默地吃,挑剔地夾,小心翼翼地吞咽。至今奶奶都不知道我不吃魚這件事。幸與不幸,不能深究,要不,我和她都有委屈。
等我離家以后,有了自己做主的能力,至少擁有了選擇可以不吃某種食物的能力以后,在很多場合,別人問我要不要去吃魚,我會說“不要去”。知行合一的話,我是不吃魚的。可更多時候,我還是不斷地在繼續吃。人卑言輕,我能做主的機會并不多,能力也不強,又需要顧及別人的情緒。
又過去了很多時間,等到女兒出生以后,她從小對魚就有著特別的鐘愛。小鹿也常說“吃魚好,吃魚頭腦聰明”。
由此,女兒喜歡吃魚,成了全家支持,上天眷顧的一件好事。我當然又饒有趣地不斷去市場買魚,不厭其煩的煎魚燉魚,成了我日常生活中,供給妻女營養膳食的一項重要任務。
做魚的次數多了以后,如“久病成醫”的人境況相同,我是“久做成廚”。我知道如何做催乳的鯽魚湯,湯汁又鮮又白,不帶一點腥味兒。我知道油炸帶魚和油燜帶魚,如何做好吃又下飯。我知道有關臭鱖魚的起源和諸多趣事。我能熟練掌握處理各種魚,開膛、刮鱗、腌調的科學方法。我還能把清蒸鱸魚做成快餐式的便捷佳肴等等。可我是不吃魚的啊!在很多事情上,我也猶如“不吃魚”又“常做魚”的悖論一樣,事事并不由自己。
愛吃烤串的人,自然向往牛羊滿山坡的新疆,所以在出國前的最后一站,我自作主張去了那里。等再后來,東渡扶桑。日本為女兒吃魚,提供了便利的條件,得天獨厚的漁業資源,猶如老天爺賞飯一樣,物資匱乏到只得經常吃魚了。
在日本,我再也見不到了曾經熟悉和常做的那些魚類,因為這里的人,不吃河魚。可海魚我又不認識幾種,紅的、白的、長的、扁的…最為我感到親切又熟悉的,是秋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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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盒2條秋刀魚,售價折合約20元人民幣,傍晚打折會更便宜
秋刀魚是種物美價廉的食材。絕大多數時候,超市里面一條秋刀魚的價格,不及一根黃瓜的貨值高。海味和蔬菜比較,我當然覺得買魚更值。這種斤斤計較的算計,仍不能彌補現實生活的窘迫感,相較魚來說,我從小就愛嚼著黃瓜吃,冰涼、爽脆是種久違的愜意。盡管這樣,我每次逛超市必買的食材里面,也只有秋刀魚。
日本超市里的生鮮,都是規格統一,事先像要經歷一場閱兵,精挑細選出來的一樣,全部整齊劃一,幾乎沒有甄別和挑選的余地。之所以日本果蔬價格持續高昂,其中一點重要原因,在于出品時損耗太大,品質與產量兩者相較,這里的人更注重前者。
同樣,這里超市售賣的各種魚蝦,也都是處理好的。秋刀魚常常兩條裝進一個盒子里,再用保鮮膜塑封好,外觀看著新鮮還泛著光澤,像是剛從海里竄到冷藏柜里來的一樣,至今尸骨未寒。
只是可惜,我一套熟能生巧,久經殺魚練就的開膛摳鰓,刮鱗去腥,調和腌制的手法,再也沒了用武之地。
吃海魚,當然是要品嘗那股“鮮味”。正如說:新鮮的食材,不需要任何烹飪技巧。秋刀魚就是這樣一種實例,其實怎么做來,口感都好,女兒也都愛吃。
從小她就是個精細的人,許是曾經吃河魚的次數多了,對待海魚也報以萬分的小心,我看她耐心的擇刺,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嚼,像是尋不到了我們家幾代人對食物渴求與恐慌的基因。
而我呢,吃魚次數更多了以后,順應了入鄉隨俗,一方水土對我口味和飲食習慣的改變。吃魚的時候,我常懷念起嬌酥酥,滴答答滋油的羊肉串。我是朋友圈里公認的戶外燒烤一級運動員,可日本壓根就沒有羊肉賣。
有次我特意去往大阪府北部的一座小城逛早市,這里是華人聚集區,每到周末可以吃到久違的豆漿和油條。當然,我也只在這里見到過一次烤羊肉串的攤位,對應著煙熏火燎的市井氣息,望向旁邊有人一邊劈砍著凍肉,一邊穿串的猙獰表情。眼光再順移到烤串本身,這久經陳釀的羊肉,可能比我女兒歲數都大。一種望梅止渴的飽腹感,令我從此斷掉了此生在日本對羊肉串的念想。若要吃,當地現有的燒鳥也是不錯的替代品,一種經醬料調和腌制好的雞肉串,燒烤起來下酒,同樣別有一番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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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秋刀魚
愜意,除了品味食材本身之外,也屬一種高于食物,對時下生活安然現狀的認同。有時吃魚的時候,我同樣有這種體會。
小鹿正式工作以后,我家突然顯得格外忙碌。以前,我倆都可以接送孩子上下學,都可以去幫朋友代購商品郵寄包裹,也都可以采購日常生活所需。等到我們都有了彼此要忙碌的工作,一家人圍坐一起吃飯的時間突然就變少了。
每天小鹿和女兒很早就離家,等我能見到她們的時候,多已晚上。
我會早早就把秋刀魚從冰箱里拿出來解凍,每次一盒,一盒兩條,干干凈凈的,稍加烹飪,即可飽餐。
可等到小鹿下班后,常會告訴我,要去學習日語,要去幫國內朋友采購,要去圖書館…總之是不回家里吃飯了。就剩下我和珍珠兩個人的時候,我也沒了做飯的興致,再把魚又重新放回冰箱里。然后和珍珠講:我們煮面吧,爸爸煮面也好吃。女兒也欣然同意。
不單單是小鹿忙,有時我把魚拿出來已經化掉了,而又因故突然離家,等錯過了晚飯的時間再回來,妻女已自行飽餐,只得又把魚重新放回冰箱。
有很多次,一連好幾天,一盒原本新鮮的秋刀魚,就這么反反復復地,被我拿出來,又凍回去,再拿再凍,無論如何也吃不掉它。把原本很新鮮的食材,起初波光粼粼的樣子,直到折騰成看上去像死去了很久,我向小鹿吐槽說:“這兩條魚是老演員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該吃掉。”
漸漸地,吃魚成了一件需要認真的事,刻意推脫掉其他,才可如愿,才得以順遂,不然很容易又成為“解與凍”的又一次反復。這段時間以來,我和小鹿對女兒也心生了“最近沒有好好給她做飯”的虧欠。
我們的生活也如同冷藏在冰箱里的秋刀魚一樣,幾經反復,又頗具波折,有時感覺熱烈滾燙,有時如細火慢煨,時間愈久,也習慣了異域,模糊了往昔。
現如今,每次去超市,我也總會留意生鮮區里的魚,尤其是秋刀魚,那泛著鱗光的身軀,昭示著又是一桌美味。我能留意到秋刀魚最重要的一點,仍在于物美價廉,不會超越一根黃瓜的價值,相較于黃瓜口感的爽脆,它可供我們一家三口快樂著享用,兩者相較,我會永遠選購一條魚。
選購?對于魚,我好像一直都沒有選擇的權利。什么喜不喜歡的,至今,也不斷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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