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人:杜克明
整理人:杜壽安
1949年4月,南京長江芭斗山江面上,國民黨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林遵將軍率領26艘艦艇、1200多名海軍起義,毛主席說:“南京江面上的壯舉,是值得全國人民熱烈的歡迎。”艦隊里無錫籍軍官有杜徵深——中央電雷學校第二期航海科畢業(yè),歷任海軍總司令部第五巡防隊中校隊長;杜克明——中央電雷學校第三期航海科畢業(yè),歷任海軍司令部第五巡防艇隊副官、105艇艇長。同時起義的還有杜洪深——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十九期炮兵科畢業(yè),歷任海軍總司令部新兵大隊長。以下為杜克明回憶的起義親身經(jīng)歷。
1949年4月23日,國民黨第二艦隊艦艇26艘,由艦隊司令林遵率領起義,這是繼“重慶號”巡洋艦起義后的又一壯舉,我有幸親歷了這次起義。
國民黨海軍中最大的艦只“重慶號”巡詳艦,于1949年2月25日舉行起義,消息傳開,震撼著每一個國民黨海軍官兵。國民黨海軍總司令桂永清看到形勢不妙,為了穩(wěn)住軍心,親自出馬,坐“長治號”艦,由上海啟航,溯江而上,視察長江防務。艦到大通港后,即派一個參謀去請第五巡防艇隊隊長杜徵深到“長治號”議事,那時我是副官,隨隊長到“長治號”艦上來。杜隊長進官廳,我站在外邊。不一會兒,隊長出來對我說:“你去通知在港的艇長,都到這里來,再派人去找一下劉副隊長和黃參謀(作戰(zhàn)參謀)一道來”。人到齊后,桂永清開始訓話,大肆吹噓長江防務“固若金湯”,什么有一百多萬部隊呀,江北有堅固的橋頭堡,防守嚴密呀;還有海軍空軍的支援呀,真是堅如磐石……,停了一下,桂永清拉大了嗓門說:“‘重慶號’叛變了,你們大概都曉得吧!他們不顧黨國培養(yǎng)之恩,關鍵時刻跑了,他不仁,我不義,我已經(jīng)派飛機去轟炸了……”,他又奸笑了一下,回頭對艦上的官兵們說:“不要看你們艦大,你們不如這些小艇長,他們風里來,浪里去,日夜巡江,封鎖口岸,真像只小老虎似的,‘共軍’就是怕這些小炮艇……”。有幾個艇長聽后就咕噥說:“少灌迷魂湯,這是要我們賣命。”最后桂永請說:“為了使你們忠誠地為黨國效勞,不用心掛兩頭,經(jīng)過商討,不久我們就會派軍艦來,接你們家屬到定海去,很好地安置他們,只要你們?yōu)辄h國出力,黨國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弟兄們,好好干吧!”訓話到此結束。
炮105艇,駐安徽蕪湖上游的舊縣,對面是黑沙洲,負責狄港至白馬洲一帶的巡弋和封鎖江北口岸。艇長姓郭,五十歲,膠東人,他向部隊提出申請,因年老力衰,眼力不佳,不能適應艇上工作,要求退職回鄉(xiāng)。根據(jù)實際情況,隊長同意免去艇長職務,至隊部任副官。免去我副官之職,去105艇任艇長。
為加強防務,增派巡46、25兩艇同時駐守舊縣。當時第四江防指揮部設在蕪湖,有“安東號”“太原號”“吉安號”“楚同號”四艘軍艦,“安東號”艦長唐涌根兼第四江防指揮區(qū)指揮官,“太原號”艦長陳務篤兼副指揮官。舊縣駐軍系陸軍88師146團。我105艇到舊縣后,即去該團進行聯(lián)絡。為了解和熟悉地形,我提出要求去黑沙洲巡視。該團團長(名字已記不得了)便派張營長陪同,是坐我炮艇去的,到了黑沙洲,上岸察看,該洲僅系單道圩地,隔河二百公尺,北岸已是解放區(qū),雙方哨兵說話聲高一些,順風就聽得很請楚。我對張營長說:“單道圩防,后面連個掩體都沒有,萬一有個沖突,就束手無策了。”張回答說:“老弟,你放心。我們這個團,從排長起,全是中央軍校學生,可以做到不成功,便成仁,與陣地共存亡。”我也無話可說了。
送走了張營長,回駐地,我就召輪機長徐鴻正、副艇周劍清閑談。把黑沙洲的地形和周圍的環(huán)境告訴他們,大家認為我們目前的處境,雖有黑沙洲相隔,但白馬洲已是解放區(qū),萬一有個變化,我艇將南北受壓(當時起義經(jīng)常發(fā)生,陸海軍互不信任)。最后決定,向部隊報告駐地實情,建議部隊由大通北撤至狄港(當時想向南京靠近些,有事好商量),或再增派一條炮艇來。
3月10日,桂永清沒有忘記他的諾言,真的派軍艦來大通接家屬到定海。由于艦只都駐守在外,家屬們都說:“你們來得太突然,我們沒有商量過,他們都駐防在外,等他們回來商量好后,你們再來接,現(xiàn)在不能走。”沒辦法,那軍艦只好回去復命了。3月12日,一艘炮艇開來經(jīng)過舊縣,我家屬及隊長的家屬以及我表嫂三家人都送去南京,再轉火車回無錫老家。
4月上旬,國民黨江防吃緊了,過往貨船或艦艇常受北岸解放軍炮擊。上面發(fā)來通知,不準聽新華社的廣播,由于好奇心的驅使,晚上我便戴上耳機“偷”聽(電臺設在艇長室),聽到“重慶號”艦長鄧兆祥對國民黨海軍的講話,大意是“大家要認清形勢,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一定要完蛋,軍人應該要保護祖國神圣領土的安全,海軍要保衛(wèi)海疆的安全,把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去,這是我們海軍的職責。兄弟們只有和人民在一起,才能完成這一偉大使命”等等。接著空軍13大隊大隊長也講了話,他說:“棄暗投明,保衛(wèi)祖國是軍人的天職,脫離反動派,和人民在一起才有光明前途……”。聽了這些話,對當時形勢,我有了新的認識。
4月20日,“太原號”進駐舊縣,那天我艇包餃子,請陳務篤艦長進午餐,陪同他一起來的有該艦副艦長、航海官、槍炮官、輪機長共五位,用餐完畢,喝茶之際,北岸飛來一發(fā)炮彈,在我艇五十米處激起水柱,三分鐘后,又飛過來一發(fā),我艇起動出發(fā),送陳務篤艦長等回艦,然后一起到發(fā)炮方向巡視了一下,因為沒有繼續(xù)放第三炮,不能發(fā)現(xiàn)炮位。半小時后,仍回黑沙洲錨地停泊,我艇靠“太原”艦右舷。下午“太原”艦聚餐,我被邀出席,初次見面,相互敬酒,大家喝了不少,到晚八點還未散席。突然黑沙洲方向炮聲震天,機槍聲密集。陳艦長下令,全艦燈火管制,原地游弋。我即回艇也下令燈火管制,原地游弋。霎時,黑沙洲一片火海,激戰(zhàn)四十分鐘,炮聲、機槍聲停止,南岸舊縣,一片寂靜。后來才知道,原來是陸軍88師江防全線起義。我即撥動報話機與“太原”艦陳艦長聯(lián)系,告訴他:“解放軍可能過江了,怎么辦?是不是去蕪湖?”他回答說:“現(xiàn)在不能去,今晚‘楚同艦’增援去土橋,現(xiàn)在去會發(fā)生誤會,等‘楚同號’回來后再商議。”并要我通知46、25艇跟隨游弋。子時11點左右,白馬洲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槍炮聲,我估計,可能是“楚同號”與解放軍遇上了。11點30分,“楚同號”已到舊縣,打信號找“太原號”聯(lián)系。此時,我艇靠“楚同號”,我上艦找李寶英艦長,告訴他解放軍已從狄港開始渡江,黑沙洲已失,請他用報話機與陳艦長聯(lián)系。12時“楚同號”“太原號”、炮105艇、巡46艇即撤離舊縣,向蕪湖方向行駛。此時,已發(fā)現(xiàn)解放軍渡江帆船,雙方槍口都瞄準對方,誰也不先放炮,擦船而過,南岸的碉堡,也沒有放炮,只聽到發(fā)動機的隆隆聲,長江兩岸一片沉寂。
21日晨8點,我接陳務篤和李寶英兩位艦長上艇,一起到“安東號”指揮艦報到。此時,總指揮唐涌根已請病假去杭州休養(yǎng)了,由航海官嚴如信代理,20軍派一個參謀長在指揮艦上工作。我把昨夜情況如實匯報后,那位參謀長問:“大約有多少‘共軍’過江”?“我們估計有5000多人”。這是根據(jù)狄港和黑沙洲江面船只往返數(shù)測算的。參謀長說:“派‘楚同’‘太原’和炮105艇去蕪湖上游江西嘴,阻止‘共軍’渡江。”李寶英艦長說:“不能遵命,我艦已受傷,后主炮已被打壞,艦長室已被榴彈炮打了一個洞;另外一個水兵被打死,要求進廠檢修。”我接著說:“我艇二部機,只有一部可以運轉,陳艦長是知道這一情況的。”最后決定,“楚同”艦待命,請修報告及水兵尸體由炮105艇負責送南京,阻止解放軍渡江,由“安東”“太原”兩艦執(zh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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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日下午1時,我艇到達南京,即去國民黨海軍總部,桂永清不在。下午3點,桂乘車來碼頭,那時泊港艦僅“永綏號”一艘。桂永清在“永綏號”召見我,我將情況如實向他作了報告,并告訴他已去電告第五巡防艇隊。他聽后問我:“你們隊有幾條艇在南京?”我說:“有巡2、巡46、巡22、炮105共四條。”他沒說什么,就回總部去了。
22日上午八時,桂永清又來碼頭,在“永綏艦”又召見我,他說:“我已去電五隊,命令他們撤到鄱陽湖,在南京的四條艇,由你負責帶到上海。”我說:“是否等我們隊長來了再走。”他說:“我已去電,讓他們撤鄱陽湖了。”我說:“我是20日晚上10點去的電報,恐怕你的電報收不到。”他沒做聲,那時“永綏號”邵侖艦長也在旁,桂又談了一些“共產(chǎn)共妻”之類的胡話,到9點回總部。可10點他又來了,只見桂面色蒼白,說話吞吞吐吐,有點緊張。他說:“‘逸仙’‘美樂’兩艦在江陰,被要塞監(jiān)管,看來走長江有困難。”并問我說:“杜艇長,你看怎么辦?”我說:“可以走運河嘛!”他又說:“江陰出問題,‘共軍’到無錫也很快,走運河也很危險。”我沒做聲,桂又說:“萬一走不掉,你給我全部把艇炸掉,千萬不能留給‘共軍’,給他們拿走,威脅可就大了。”我假意回答:“遵命,為黨國效勞。”他接下去說:“艇炸后,你們可直接往上海方面報到,萬一不能全部,你們幾個艇長,一定要到上海,轉達我的命令,我桂永清不會虧待你們。”下午4時,海軍第二艦隊林遵司令乘“惠安”艦到達南京,桂永清召見了他,對他說:“目前處境困難,我的意見,把在港的所有商船、貨輪,組織起來,組成混合艦隊,這樣可分散目標,補給站的大米,裝運上軍艦,這樣可以既運走了糧食,又可當砂包用,一舉兩得。在此國難當頭,望遵兄以黨國利益為重,把隊伍帶到上海,萬一不行,你個人必須到達上海,萬萬不能留下,到時我可以給你副總司令銜,并頒授青天白日勛章。”林司令面帶難色回答說:“在南京的各種艦艇如此龐雜,情況懸殊,想全部帶到上海,實在力所不能哪。”桂說:“一些性能老舊的,負傷嚴重的,我授權你斷然處置,將其毀沉,其余一定今晚離京赴滬,不能延誤,我電請空軍掩護你沖過江陰。”林見推托不掉,嚴肅對桂說:“艦隊撤離,責任重大,我才疏學淺,實難單獨擔當重任,要恭請總坐親臨艦隊坐鎮(zhèn)才好。”桂聽后,臉現(xiàn)不歡,硬著頭皮說:“好,我坐‘興安艦’”,就此離開。此時補給站的大米,在各艦兩舷堆放,到下午六點,還未啟航,桂永清見情況不妙,就坐飛機溜去上海了。下午7點接到命令,各艦艇到芭斗山集中待命。
23日,各艦艦長和二個炮艇隊隊長,到“永嘉艦”開會,我艇和103艇靠“太原艦”。我問陳務篤艦長開什么會?他回答說:“看‘惠安號’(二艦隊旗艦)信號。”晚10時,我發(fā)現(xiàn)第一艦隊的艦起錨下駛。我又問陳艦長,到底是什么回事?他說:“不要慌,看‘惠安’信號,我們聽‘惠安’的。”事后才知道,二艦隊的兩位參謀,乘炮4號去浦口,接解放軍35軍敵工部部長張普生來艦談判。
24日晨,我哥杜徵深隊長告訴我:“起義了”。我便說:“下面還不知道,要趕快通知大家,以免發(fā)生意外”(那時為了安全起見,讓水兵住在老百姓家,只留艇長與幾個參謀),杜隊長欲言又止,不吭氣了。炮103艇長張家麟說:“杜艇長,還是你說說吧。”,這時我和杜隊長靠墻坐下,手槍子彈上了膛,便告訴大家:“經(jīng)商議,我們不走了……”,當時鴉雀無聲。炮107艇長呂銘嚎哭著說:“早知道這樣,我們何必從大通港趕回來呢?”他不同意,要求取輕武器沖出去。我說:“艦隊都同意不走了,桂永清還封林司令為副司令,授予青天白日勛章呢,他都不走了。現(xiàn)在兵敗如山倒,國民黨的確太腐敗了,跟他走也沒有前途。再說解放軍已過江,也不是好沖出去的,做俘虜日子也不好過。”其他人都不吭氣,只有呂艇長號啕大哭。一會兒命令下來,所有艦艇一律靠下關海軍碼頭停泊。
25日上午8點左右,一駕飛機在海軍碼頭上空盤旋,由于飛得低,可以看到飛機里坐著穿海軍服的胖子,大家都說是桂永清。飛機向下用機槍掃射,并丟下炸彈。激怒了眾兄弟,大家紛紛登上炮位,向飛機猛烈回擊,在各艦的高空火力發(fā)射下,飛機急速上升,向東南方向逃竄。這一行動,受到了解放軍首長的贊揚。
過后,我們105艇開了一個會,我說:“國民黨的情況,大家都親身體會到的,今天我也不說了,現(xiàn)在大勢所趨,國民黨的垮臺是肯定無疑的了,今后是人民的天下,林司令帶領我們起義,共產(chǎn)黨還沒有海軍,愿意留下來就留下來,不愿意留下來不為難,發(fā)給路費回家,人各有志,請大家千萬拿定主意,不要勉強。”沉默一陣之后,大家表示愿意跟艇長走。只有兩個湖南兵,一個是文書上士,一個是槍帆兵,他們要求回家,還有個炊事兵,是大通人,也要求回家,我同意他們的要求。臨走還聚了一次餐,并對他們說:“如果今后還想回來的話,我們照收,祝你們一路平安。”
從此,我光榮地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人民海軍的一名年輕的指揮員,以嶄新風貌出現(xiàn)在炮艇上,去迎接新的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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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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