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熊 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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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安徽省亳州市譙城區發揮老藥工傳承人引領作用,通過建立高標準中醫藥傳承工作室,搭建“名師帶徒”傳承平臺,推動中醫藥傳統技藝傳承創新發展。圖為在譙城區中醫藥傳承工作室,省級老藥工傳承人李整風(左一)正在向學員傳授中藥炮制技術。 張劉艷攝(人民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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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不久前,人們在甘肅省定西市隴西縣的中醫藥博覽園體驗AI智能醫療。 王克賢攝(人民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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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梧州市新興二路小學科創教室,學生在進行3D打印中草藥創作。 新華社記者 黃孝邦攝
當前,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在全國布局了12個數字中醫藥試點,支持重慶、安徽亳州以及10個單位開展先行先試,并遴選127個單位開展智慧中醫醫院試點項目建設,重點加強名老中醫傳承、中醫智慧醫共體等智慧應用。
中醫藥作為中華民族的瑰寶,承載著數千年的智慧與實踐結晶,而名老中醫的學術經驗則是中醫藥寶庫中的“明珠”。近年來,隨著人工智能、大數據、多組學等前沿技術的迅速發展,名老中醫經驗傳承正從傳統“靜態存檔”向現代“活態應用”加速轉型,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創新活力與時代價值。
如何讓這些凝聚著獨特學術思想與精湛臨證技藝的寶貴遺產在現代社會實現“活態傳承”與創新發展?本報記者就此采訪了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的“80后老中醫”林明欣博士。
從“活化石”到“活智慧”的挑戰
記者:很多人說名老中醫的經驗就像“活化石”,珍貴但難以活用。您認為當前傳承中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林明欣:這個比喻挺有意思。確實,中醫藥傳承不是把老方子抄下來就完事了。我們面臨三重挑戰。
第一是“隱性知識難解碼”。名老中醫學術思想具有高度抽象性與隱性特征,其挖掘存在結構性難題:學術流派眾多且地域特色鮮明,缺乏統一的理論解析框架;回顧性病歷常存在關鍵癥狀、舌脈等信息缺失,數據質量難以支撐深層規律探索;現代技術人員對中醫“整體觀念”與“辨證論治”等核心概念理解不深入,導致數據分析結果偏離臨床實際。這就導致傳承工作多停留于經驗描述與病案整理階段,尚未實現從“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跨越;“意象化”診療敘述難以轉化為“可量化”的參數體系,阻礙了辨證關聯圖譜與決策路徑的構建。
第二是“轉化鏈條斷裂”。名老中醫經驗在向實踐轉化過程中,尚未形成“循證驗證—臨床轉化—領域拓展”的完整路徑。具體表現為:缺乏高質量前瞻性臨床研究驗證經驗方的有效性;尚未建立結構化、可復制的“標準化技術包”,導致核心經驗難以在疑難病防治與個體化治療中適配推廣;人才培養與方案推廣脫節,尚未形成“病種—方案—人才”協同整合模式。以手法技術為例,即便療效確切,若缺乏標準化操作規范與適應癥界定,亦難以在基層醫療機構規模化應用。
第三是“學科協同脫節”。中醫傳承涉及中醫學、信息技術、數理統計等多學科領域,但當前跨學科協作機制尚未健全。中醫專業人員相對缺乏數據挖掘與系統分析能力,而技術人員對中醫理論精髓把握不足,易致“技術異化”現象。
記者:聽起來像“雞同鴨講”。
林明欣:沒錯。比如用AI分析藥方,中醫的核心是“辨證識機論治”,如果只盯著數據里的“高頻組合”,可能開出看似合理卻背離辨證的方子。就像按菜譜做菜,食材都對,火候和順序亂了,味道便會大打折扣。
從“個人持有”到“公共知識”的跨越
記者:那怎么破解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困局?
林明欣:得從術語標準化做起。比如我們把癥狀、證型拆分成可解析的單元,建數據庫和語料庫。再通過多模態數據融合,可把“意象化”描述轉為“可量化”參數。舉個例子,我們通過系統解析命門學說,提出“太陽療法”,實現了中藥、針刺、艾灸在多維度、多層次、多環節上的協同增效,系統性啟動人體“生陽”自組織功能。上述過程需建立量化分析與質性研判的雙重驗證機制:一方面以數據挖掘揭示高頻規律,另一方面通過深度訪談捕捉名老中醫的隱性思維。
記者:在中醫藥傳承方面,您曾經提出“深入一尺、更上一層、旁開一寸”的三維路徑,推動名老中醫經驗從“個人持有”向“公共知識”轉化。具體怎么操作?
林明欣:“深入一尺”是夯實基礎,比如我們團隊研究命門學說,融合6位國醫大師心得,構建結構化知識體系。但光有基礎不夠,還得“更上一層”——推動臨床轉化。比如設計多中心前瞻性研究,驗證經驗方的有效性,再做成“標準化技術包”,讓基層醫生能直接運用。
記者:就像把老中醫變成“可復制的APP”?
林明欣:這個說法很有趣,但要注意,中醫不是機械復制。我們做的“技術包”是結構化模塊,比如針對某個證型,提供幾種可選方藥和針灸方案,醫生再根據患者具體情況靈活調整。這叫“病種—方案—人才”捆綁模式。
記者:那“旁開一寸”是指跨界融合?
林明欣:對。中醫不能閉門造車。我們和AI、大數據甚至可穿戴設備團隊合作,開發符合中醫辨證邏輯的智能輔助系統。比如結合可穿戴設備與AR技術創新遠程跟診模式,提升傳承的臨場感與實效性。還有認知科學團隊幫我們解析老中醫的決策思維。關鍵是“守原創思維之正,創交叉融合之新”,這種融合不僅是知識層面的交流,更是創新思維的碰撞。
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貢獻“中醫智慧”
記者:您理想中的中醫藥傳承生態是什么樣子?
林明欣:名老中醫經驗的活態傳承,最終目標是構建既能扎根中醫本體、又能對接時代需求的動態知識生態系統。名老中醫的經驗不是靜態存檔,而是持續更新的“活水”。需要建立經驗貢獻激勵機制,激發名老中醫的參與熱情;開發智能校驗工具,確保知識的準確性與規范性;建立開放協作生態,促進知識的持續更新與價值釋放。
當前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推進的數字中醫藥試點項目,正積極探索結構化、可迭代的知識庫框架,借助AI將分散的醫案、方劑、技法轉化為標準化的數據模塊,讓“個體經驗”真正沉淀為“公共智慧”。
記者:AI會取代中醫嗎?
林明欣:絕不會。人機關系是“并肩作戰”。數字技術將逐步從傳承工具升級為“共同進化體”。新一代智能系統需實現技術賦能與人文價值的有機統一:在技術層面,實現四診參數量化與人機交互的深度適配;在應用層面,通過技術手段實現隱性經驗的顯性表達。
記者:這種傳承轉型中,最需要突破的是什么?
林明欣:一是倫理與知識產權框架——如何在保護名老中醫知識產權的同時促進共享?二是循證研究升級。中醫常說“個案經驗”,但要成為“群體證據”,就得做多中心臨床研究,將名醫經驗納入循證醫學與系統評價框架,把個案經驗轉化為可重復的診療方案。比如我們正在推進的命門學說臨床驗證,旨在讓“太陽療法”從“個體經驗”變成“公共智慧”。
記者:最后,請概括總結中醫傳承的核心。
林明欣:深耕創新沃土,厚植傳承根基,推動名老中醫學術精髓在當代臨床實踐與教育體系中持續煥發生機,如此方能真正實現中醫藥事業的薪火相傳與生生不息,進而為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貢獻“中醫智慧”,彰顯千年岐黃在新時代的新價值——不是博物館里的古董,而是每個人都能用上的健康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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