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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歲月,是不知不覺的。再見秦先生時,已是深秋。院里的柿子樹上,掛滿了小紅燈籠,在秋陽下泛著溫潤的光。他正坐在老槐樹下剝豆角,動作不疾不徐,仿佛時光到了他這里,也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我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一把豆角。豆莢崩開的細微聲響,和著遠處隱約的雞鳴,讓人的心一下子就沉靜了下來。
“你看這豆子,”他攤開手心,圓潤的豆粒靜靜地躺著,“裹在莢里時是一個局,剝出來了,便是它自己了。”我忽然想起去年此時,我帶著滿心的焦躁叩響這扇木門,問他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如何不入世間的局。而今,答案就在這尋常的動作里——從一切的包裹中解脫出來,成為一顆自在的、完整的豆子。
他說起月前一位訪客,是城里的文化商人,帶著厚厚的項目書,言語里織著一張巨大的網,網羅著名聲與利益。“他的話很好聽,情懷、文化、傳承……可我聽出了網線振動的聲音。”秦先生微微笑著,眼神明澈如溪,“不是拒絕,是看清。看清了,網便網不住你,你反而可以決定,是遠遠欣賞,還是輕輕走開。”我想起自己在名利場中的掙扎,何嘗不是一次次心甘情愿地鉆進別人織就的網里,還自以為是騰飛。
風過庭院,幾片槐葉旋舞著落下。一個生命完成它的旅程,姿態竟是這般從容。秦先生的視線隨著落葉,輕輕地說:“世間萬物,來去都有它的軌跡。急躁的,多半中途便要墜落;虛浮的,總也落不到實處。” 我想起春天那個滿懷激情的訪客,他的藍圖如今安在?秦先生不曾預言,他只是讀懂了風中的訊息。
最讓我心動的,是他三十年來的活法。當眾人在一條擁擠的賽道上前赴后繼時,他早已悄然離場,在這山下開辟了自己的田園。“不是退縮,是轉向。”他澆著菜,水珠在夕陽下閃著光,“聞到風暴的氣息,水手會回港,這是智慧,不是懦弱。人生許多的苦,原是可以在發生前就避開的。”
我曾問他,日復一日的種菜、讀書,是否也算一種虛度。他當時反問我:“你看這夕陽,它沉落西山,算是虛度么?” 是啊,努力時若不覺得是為他人作馬牛,休息時若不懷抱著負罪感,生命便時時刻刻都妥帖,都自在。這大約就是“心安”了。
此刻,夕陽正緩緩西沉,將天邊的云彩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壯麗得令人屏息。可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色彩便開始流轉、淡去,終于融入蒼茫的暮色。
“真美,可惜太短暫了。”我不禁感嘆。
“正因為短暫,才美。”秦先生平靜地說,“世間好物,皆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有了,便欣賞;散了,便由它。連這‘有’本身,也不必死死攥在手心。”
夜幕四合,小院里只剩一盞孤燈。光暈不大,卻剛好照亮方寸之地,溫暖而堅定。秦先生的世界便是這般,不聽窗外的喧嚷,不看不必要的亂象,不說是非,不辯短長。他將所有的光,都收攏在兩件事上:打磨自己,安頓此心。
我辭別他,走入夜色。山風微涼,吹在臉上,卻讓人格外清醒。回頭望去,那一點燈火,在無邊的黑暗里,顯得那么微弱,又那么堅定。
我終于明白,修煉到頂,原不是要去往什么遙不可及的仙境,而是能夠在這紛擾的人世間,為自己點起一盞燈。燈光雖小,卻足以照見自己腳下的路,讓人不再迷失于他人布設的迷局。所謂“局外人”,原來是“局內”最清醒的那個自己。而秦先生,用他一院青菜、半屋殘書、一顆靜心,活成了光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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