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初夏,福州軍區司令部辦公室里——’老皮,你真準備把所有存款都分出去?’警衛員小周忍不住問。”皮定均抬頭笑了笑:“留不留,對工作沒影響;給不給,對孩子們卻是心安。”這一幕,后來在軍區里被反復提起,誰也沒想到,這位總是把沙盤推演掛在嘴邊的司令員,會突然把家底亮出來,然后一分了之。
那筆錢到底值多少?按照當年糧票與工分的換算,普通職工一個月工資四十到五十元,1.2萬元意味著二十多年不吃不喝的積蓄。可皮定均一點不心疼,他把五張兩千元的存折放進牛皮信封,再配上一封字跡端正的信,分別寄往北京、蘭州、上海、福州和漳州——那里住著他的五個孩子。信里沒有客氣話,只一句:“自立為好,想用就用,不用也行。”如果說哪一步最能看出一個軍人的胸襟,大概就在柴米油鹽之間。
皮定均為什么能攢下這筆錢?答案并不復雜。軍區級干部當時實行供給制,住房、糧油、醫療以內部保障為主,扣掉必要開支,工資大半都進了銀行。有人算過賬,司令員月薪三百多元,但他常年在前線或機關食堂,基本碰不到花錢場合。再趕上家屬過于節儉,久而久之,兩萬、三萬也能慢慢積攢。可絕大多數人攢錢是給自己養老,皮定均卻在58歲那年選擇提前“清零”。他跟夫人鄭海英解釋:“五個娃全散在外頭,手上哪怕握著兩張票子,也比寫信伸手強得多。”
說到孩子們,有意思的是,并不是人人都把父親寄來的存折拿走。大女兒剛調到北京一家科研單位,聽說父親分錢,連夜回信:“領導們都在關心職工住房,我用不上這么多。”三兒子留在福建,坦率地把存折領走,卻在兩年后把原封不動的本金加利息塞回母親手里。反倒是家境最緊張的老五,讀師范時就缺學費,毫不遲疑兌了2000元,后來成了當地中學的骨干教師。五個孩子,五種選擇,恰好映射了父親“自立為好”的初衷。
皮定均的灑脫,并非來自一張存折,而是從戰火中練就的胸懷。時間追溯到1946年,中原突圍打響。那場戰役之艱難,直到今天的軍史研究員提起仍要皺眉:三萬三千晉冀魯豫主力被包圍,敵人飛機大炮一齊壓上。皮定均受命掩護,手里只有不足萬人。他不跟敵人硬碰,而是把部隊拆成若干“麻雀小組”,白天隱蔽,夜間襲擾。半個月后,數萬解放軍順利跳出包圍圈,己方損失卻不到千人。中央軍委電報簡短:“皮有功,少晉中!”一行字,把他名字釘進了軍史。
新中國成立后,他火線入朝。有人記得,在零下三十攝氏度的鐵原高地,他靠一把俄制望遠鏡守著陣地,牙齒凍得發抖仍不退。志愿軍撤回時,他隨部隊踏上開往丹東的列車,椅背還沒坐熱,就接到調令:趕赴福建。那個時段,福建頂著海峽正面,隨時可能擦槍走火。皮定均擔任副司令員兼作戰部部長,整天在地圖上畫曲線,晚上睡在防空洞。金門炮戰前夕,參謀長提醒:“司令,天氣不好,上島危險。”他只揮揮手:“不親自勘察,拿什么制定計劃?”最終,海峽東岸的防御體系在他的指揮下定型,為后來多年臺海穩定奠定基礎。
1969年,他被調往蘭州軍區。外界乍一看,是從前沿到內陸的“后撤”,可真正懂軍務的人都清楚,這意味著守護上千公里國境線。戈壁灘氣候惡劣,沙塵一來天色昏黃。士兵睡帳篷,皮定均也睡帳篷,棉被卷起來搭在肩上,早晨抖出黃沙再蓋夜里照睡。當地干部回憶:“司令巡邊回來,鞋底磨穿,補了又補,還在用。”那段日子,他把蘭州軍區訓練強度硬生生拉到全軍前列。多年后,西北戍邊官兵提到老首長的要求,只用一句話概括:“槍不離肩,腳不離地。”
1973年冬,他又回到熟悉的福建,接任福州軍區司令員。剛落座就碰上軍區換裝、部隊輪訓兩項大工程。有人擔心時間緊任務重,他卻把材料往桌上一攤:“戰爭不會給咱喘口氣的機會,日子擰巴點不算事。”短短兩年,福州軍區完成了新裝備實彈射擊、兩棲作戰演練、機場疏散三個課目,后來被總參評為“地區部隊訓練樣板”。
也是在這兩年,家里的積蓄悄悄突破萬元。夫人偶爾打趣:“咱管著幾十萬大軍,卻對錢包沒概念。”皮定均笑答:“腦子就這么大,裝了地圖裝不下錢。”眼看孩子們各有崗位,他便產生了分錢的念頭。秘書記得,那天他寫完信,順手把頗有年代感的小筆記本撕掉,說上一份清單就行,不留念。
時間推到1976年9月,福州到漳州的軍區演習進入關鍵步驟。天氣突變,東山島上空烏云壓陣。指揮部測得能見度不足一公里,技術人員建議推遲飛行。皮定均看一眼表:“再等等,演練窗口太窄。”下午三點多,他和大兒子登上直升機,準備前往前沿陣位。六點整,無線電里突然傳來含混不清的求救,隨后便是刺耳的雜音。搜救隊第二天拂曉才找到墜機地點,所見慘烈無比,連銘牌都被沖擊力扭曲變形。
噩耗傳到家里,鄭海英幾乎昏厥。安撫小組遞上一份撫恤通知:根據條例,皮定均500元,大兒子皮國宏230元。有部隊同志心疼地說:“首長一輩子南征北戰,就給這么點?”可老太太只搖頭:“黨有制度,不能多要。”她把撫恤金加上本息不到千元,一起捐給剛籌建的福建省兒童福利基金會。捐款登記冊上,她寫下“父子合捐”四個字,說是“讓娃娃們念一聲老首長好”。登記員握著筆,鼻子一酸,差點寫不下去。
此事在軍內外傳開,引來不少質疑:區區一千元,何苦折騰?可放到上世紀七十年代,省級基金會的第一筆個人捐款,意義怎么估量都不過分。更重要的是,皮家放棄撫恤金,也等于向全體官兵表明:軍人的犧牲,不能用金錢堆砌,榮譽和制度才是最穩固的保障。時任福州軍區政治部領導私下感慨:“制度在前,人情在后,這家人懂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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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皮定均的戎馬一生就此止步,留下的只有滿山殘骸和一摞研討手稿。手稿里談及海峽防御、邊境機動作戰,甚至包括旅游經濟與海防協同發展的初步設想。專家把卷宗攤在燈下研究,驚訝于他的預見性:他提早考慮海島補給、預備役建設,這些在八十年代初才被正式列入國防規劃。假如他能再多活十年,福建乃至全國的沿海防務或許會呈現另一番面貌。
說回那1.2萬元,分出去的是錢,留住的是家風。后來有記者問皮家子女:“父親留給你們什么?”二女兒回答:“一封信足矣。”信里沒有家國天下的大詞,只有再樸素不過的叮囑:“不攀比,不伸手。”這一點,在物質逐漸豐富的年代顯得難能可貴。有人好奇,假如當年不分錢,皮司令能給自己置套像樣的房子嗎?答案毋庸置疑,可他選擇把一切歸零。或許在他眼里,房子是墻磚,錢是數字,真正能陪伴士兵的,是練兵場上的硝煙味和對家人的一份踏實交代。
試想一下,如果司令還在世,看到妻子把撫恤金捐出去,會作何反應?熟悉他的老干部給出了答案:“老皮肯定拍拍大腿說,好!”這不是臆測。多年來,他對個人待遇一概無要求,卻對家屬子女的組織原則格外苛刻。長子參軍,他堅持讓孩子到最艱苦的高炮連;三女兒填志愿,本想去條件優越的首都醫院,他硬是讓對方選擇偏遠縣城衛生院。有人笑他“刀子嘴”,他淡淡一句:“避風港不是每家都有,遲早要練扛風的本事。”
或許正因如此,皮家的五個孩子沒有因父親的功勛得到特殊照顧。大兒子隨父遇難,其他四人分處各地,走的都是普通職工、教師、醫生的路子。沒有顯赫頭銜,也沒有巨額財富可繼承,可凡是聽說他們父親的人,一個敬禮,一句“皮司令好”,就足以讓他們挺起胸膛。這份“精神遺產”,比任何物質都難得。
今天翻檢那張捐款收據,紙頁已經泛黃,印著“福建省兒童福利基金會”藍字。管理員用塑料膜把它裱好,放進資料柜最顯眼的位置。柜門上貼了一行小字:“司令之家,義薄云天”。走廊經過的官兵看一眼,又悄悄抬頭,仿佛能在天花板的燈光里,看到那架直升機劃過的軌跡,聽到螺旋槳拍擊空氣的轟鳴。
軍人面對生死,從來不喜歡用華麗辭藻包裝。皮定均留下的,是簡單明了的行動:分家底、作戰圖、捐撫恤。正因為簡單,所以篤定;正因為篤定,所以震撼。短短六十一年生命,劃出了干凈利落的彈道。歷史會走遠,數字會褪色,可那枚彈道的光亮,仍在點點星輝中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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