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卸去鐵道部長的萬里抵達合肥,出任安徽省第一書記。讓萬里沒有想到的是,合肥的大街上竟貼滿了群眾渴望改變農村面貌的大字報;與此同時,許多縣市緊急要求調撥糧食的報告接連不斷地送上來,各地反映逃荒要飯的人越來越多......
于是,他萬里決定親自下去做了一次認真的農村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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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的出行很簡單:他和安徽農業負責人王光宇各帶一輛小車,除去駕駛員、警衛員就只有秘書。從淮北到皖中,再到江南,事先不打招呼,說走就走,隨時可停;每到一地,一竿子插到村、訪到戶。他前后跑了二十多個市縣,一不開會,二不作任何指示,只是看,只是聽,只是問。結果是,越看越聽越問心情越沉重,回憶起這次農村調查,萬里說了一句十分感傷的話:
“我這個長期在城市工作的人,雖然不能說對農村的貧困毫無所聞,但是到農村一具體接觸,還是非常刺激。我們有些人瞎指揮,什么都管,就是不管農民的死活。三年困難時期餓死那么多人,教訓很慘重,但是我們沒有很好地總結。”
在定遠縣盧橋,萬里看到一個上身沒有內衣只穿了件空心棉襖、腰間系著條舊布帶的青年農民,挑著一副擔子,走累了,正在路邊休息,就走上去同他拉起呱來。萬里問他有什么要求,他拍拍肚皮說:“沒有別的要求,能填飽肚子就行。”萬里說,這個要求太低了,問他還有什么要求?這位農民又打開襖襟拍拍肚皮說:“里面少裝點兒山芋(紅薯)干子!”
萬里聽罷,良久無語。
在農民住的茅草棚里,他看到床上鋪的是破蘆葦,蓋的是爛棉絮,一根繩子就把全家人的衣服掛齊了;他聞到鍋中用胡蘿卜、纓子和著地瓜煮成的黑糊糊的飯,已經發出了難聞的氣味。
萬里早就聽說安徽有個以討飯聞名的花鼓之鄉鳳陽縣,它在安徽貧困落后的地區中有一定的代表性。萬里就把這個縣作為他的一個重要的調研點。在鳳陽縣的鐵路沿線,他親眼看到蓬頭垢面拖兒帶女的農民,成群結隊在同攔截他們的干部“玩”著“老鼠和貓的游戲”,爭先恐后地扒車外流,他忍不住對當地領導發了火:“不要再念緊箍咒,再割‘資本主義尾巴’了!禁止人家出去要飯,你們總也要想想辦法讓大家吃飽飯呀!”
對鳳陽農民外出討飯的問題,有人說:“這里的農民有討飯的習慣。”
萬里聽了氣憤地說:“講這種話,立場站到哪里去了,是什么感情?我沒聽說過,討飯還有什么習慣!我們的農民是勤勞的,是能吃苦的,是要臉面的,我就不相信有糧食吃,有餃子吃,誰還愿意去討飯!種糧食的農民餓肚子,這說明我們的政策不對頭!”
最讓萬里心驚的還是金寨之行。這年11月上旬,萬里前往大別山調查。大山里的金寨縣燕子河公社車子進不去,萬里只得下車請當地的干部帶路,徒步上山。途中,他來到一戶低矮殘破的茅屋,因為屋內過于黑暗,進去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鍋灶旁的一堆柴草里坐著一位老人和兩個姑娘。他熱情地上前問道:“老人家,八點多鐘了,你怎么還坐在柴草里,不上工?”老人卻依然坐著,一動沒動。當地干部掛不住臉,斥責老人:“你這個老東西,省委萬書記來了,問你呢,怎么不說話?”老人這才抬起頭,傻傻地望著萬里,突然往起一站。
萬里一下驚呆了:原來老人一絲不掛,光著屁股,沒有褲子。
萬里忙招呼老人蹲回到柴草里去,同時尷尬地責問旁邊的兩個姑娘:“你兩個小姑娘怎么也蹲在那里呢?”
兩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只是用羞澀好奇的眼光望著萬里,身子卻一動不動。
這時,當地的干部意識到了,忙小聲地插話:“萬書記,兩個娃也沒褲子穿啊。山里風寒,躲在柴草里,是為取暖。”
萬里再也看不下去,慌忙轉身出門.....
來到又一戶時,看上去也是家徒四壁,門窗都是土坯的,見不到一件木器家具。屋中央,坐著一位衣著破爛的中年婦女,萬里便詢問她家的情況:“你家幾口人呀?”
中年婦女回話說:“五口,夫妻倆,帶三個孩子。”
“愛人呢?”萬里問。婦女說:“干活去了。”“那三個孩子呢?”“都出去玩了。”
萬里說:“請你把他們喊回來,讓我看看。”
對方面有難色,不肯出門去找。
萬里有些奇怪。在他再三催促下,中年婦女這才徑直向鍋灶走過去,然后無可奈何地揭起鍋蓋。萬里發現:三個赤身裸體的孩子,都縮在灶膛里!原來燒過飯的鍋灶,這時尚有余熱,三個沒有衣服穿的孩子正好擠在里面御寒.....
回到合肥后,萬里當即主持召開了全省各市縣書記會議,他同大家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講話,他首先談到自己在金寨縣農村調查的感受:“大別山的人民,為解放事業作出了那么大的貢獻,當年,老娘送兒子,媳婦送丈夫,弟弟送哥哥,參軍參戰,前仆后繼;一個當時只有二十多萬人的金寨縣,當紅軍、犧牲掉的,就有十萬人!沒有他們,哪有我們的國家?哪有我們的今天?搞了那么多年建設,老區的老百姓還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十七八歲的姑娘連褲子也穿不上!問心有愧啊!中國革命是從農村起家的,是農民支持的;但是進了城,有些人就把農民這個母親給忘了,忘了娘了,忘了本了!”
他說,他不能容忍一個農業大省的農民連自己的肚子也填不飽。這不對頭。這就有了問題。這問題已刻不容緩。“首先得想辦法讓農民有飯吃!否則,連肚子也吃不飽,一切無從談起。”
與此同時,他又召開了省委常委會議,他沉痛地說:“原來農民的生活水平這么低啊,吃不飽,穿不暖,住的又是房子不像個房子啊!我真沒料到,解放二十多年了,不少農村還這么窮!我不能不問自己,這是什么原因?這能算社會主義嗎?……”
“我們必須改弦更張,”他堅定地說,“我們要用新的政策、新的辦法來調動農民的積極性。”
就這樣,經過了幾上幾下,安徽省委正式出臺了一個《六條》規定下發到全省。
安徽省委的《六條》強調生產隊必須有自己的自主權,要建立起農村生產責任制,甚至允許生產隊下面組織作業組,且允許責任到人,并鼓勵農民經營自留地和家庭副業,等等。這些現在看來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在當時,已是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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