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是村里八十年代的高中生，回望各自的人生路，令人唏噓不已

我與村里的永明、金波都是一九六四年出生，除了是光腚一起玩大的發小，還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親密無間的同學。

我們三人要論起智力和學習成績永明是拔尖的，我次之，金波再次之。

若論家庭背景，永明是最慘淡的，因他家成分不好，父親被批斗致死，他病弱的母親，拉扯著他哥他姐三個孩子苦度時光，我家雖貧窮，可政治面貌卻是根正苗紅。

家庭最優越的是金波，他父親轉業軍人，是離家二十里地一個銅礦的卡車司機，雖當時工資微薄，可比一般農家的日子要好的多。

上初中時，已是擇優錄取的年代，見過世面的金波，父親知道孩子有文化的重要性，又了解到我與永明的學習成績要比他兒子好很多，便主動邀我們晚上一同住在他家(那時初中在二里外的村子，學生不住校)，以便輔導他兒子的學習，還隔三差五的開著他那輛大卡車回來，給我們帶些好吃的，盡我們享用。

也許是我們幫助的結果，本來學習成績平平，自己都毫無信心的金波，竟在升入高中的考試中超常發揮，幸運地過了錄取線。這樣我們三人又一同走向了十五里路外的鎮中學讀書。

當時上學是自帶干糧的，冬天還好，一星期回家背一次煎餅或窩窩頭，夏天高溫因怕干糧壞掉，就要周三再來家背一次，這使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來回走三十里路真是苦不堪言，這在現在的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好在，金波騎著他家那輛全村唯一的自行車，馱著我們的干糧袋，有時他到校后放下干糧，還再騎回來接我們一下，讓我與永明就輕松了許多。

可在我們讀了一年的高中后，發現了一個問題，原來永明在初中的學習成績數一數二，我也名列前茅。

可讀高中后，盡管我們在學習上是刻苦認真的，可永明的考試成績連前十名也排不上，我也就中等偏上的水平，金波就更不用說，已是班里的墊底生。更悲催的發現，當年的畢業班，六十多名學生，被大學和中專錄取的僅五六名(當時允許高中生考中專)。

我與走在上學路上的永明經常探討這個問題：如果我們考不上大學，讀這高中的意義何在。我不無憂慮地對永明言道：“我這樣的成績，想考上大學的門也沒有，也就混張毫無用處的高中文憑而已。”

永明則一臉嚴峻地對我說：“我也把握不大，可我無半點退路，就是頭拱地我也要把大學考上，不然我恐怕連個老婆也弄不上，人也就廢了！我的大嫂是用我姐換的，可我哪還有姐、妹呀。”

我知道，雖然他家的地主帽子已被摘除，可他家徒四壁搖搖欲墜的兩間草房，和有一個因糖尿病已近乎雙目失明的母親，如考不上大學，回村擼了鋤把子，確實娶個老婆是極為困難的。我深表同情地朝他望去，但見此時的永明已是淚流滿面。

第一次大考時，我與金波毫無懸念地名落孫山，永明也以十二分之差而未過錄取線。金波的父親提前退了休，讓他頂替在銅礦上了班，他的高中學歷派上了用場，在礦上做了體面又輕松的質檢員的工作，我卻尷尬又無奈的在家修理起地球。

要強的永明咬著牙堅持復讀了兩年，才考入了省城一所知名的師范大學。

雖然我們各奔了東西，可始終沒有忘記發小的情誼，尤其是善良的金波，除了常給永明的母親買些營養品和糖尿病的常用藥外，還對上大學的永明資助了不少，好在當時上這個師范學校是花不了幾個錢的。我也經常到永明家，幫他大哥一起照顧他的母親。

永明的母親終于在他畢業的那一年，走完了苦難的人生之路壽終正寢，我與金波義不容辭的幫他料理了老人的后事。永明在他母親的墳上嚎啕大哭后又仰天大笑，爾后又緊攥著我倆的手有些變態地吼著：“我一定要做人上人，我一定要出人頭地！”

永明后來分配到縣里的中學做了一名教師，幾年后，他與縣里分管文教的一個權勢人物矮胖的女兒結為連理，由此踏入仕途，在他岳丈的提攜下從縣政府辦公室文秘人員做起，一路平步青云直至縣某局級領導，后提升至市里的環衛局一把手。

在這一過程中，他迷失了自我，在永不滿足的私欲中膨脹，除了亂搞女人，還在貪腐的陷阱中越陷越深，于2018年東窗事發落馬翻車，后被重判十二年徒刑。這個時代的寵兒，就這樣被這光怪陸離的時代所吞噬，真是讓人嗟嘆不已。

我回鄉務農后，父親見我實在不是土里能刨食的料，便找了關系，讓我進了當時的縣建筑公司，也虧了有個高中文憑，公司先后讓我學了施工、監理等實用技術。

后來公司解體，我才有資質自己成立了一個小型建筑公司，多年打拼后也算有了經濟自由，可經年的嘔心瀝血，讓還不到六十歲的我，患上了三高、失眠、腸胃不濟、永遠也治不愈的氣管哮喘，縱有家財萬貫，瓊漿美食卻也無福消受，真是遺憾至極啊。

倒是隨性又率真，心智單純的近乎幼稚的金波，在他工作的銅礦，因資源枯竭而停產導致他早就下崗的情形下，回鄉干起了他自幼喜歡的園藝，現在的他建有兩個鮮花大棚，雖收益平淡，可他有兩千多元的退休金拿著，老兩口也可保證衣食無憂，整天與他的同道人賞花論藝好不快活。

令人羨慕的是本不聰明的他，卻生了一個十足聰明的兒子，沒費什么勁就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畢業后成家立業都沒讓父母操心。至關重要的是金波現在可謂是，吃么么香，身體倍兒棒。

回望我們三人的人生歷程，看起來頂尖聰明的永明曾經輝煌過，現正在牢獄中茍延殘喘。我可算成功人士，可身體這個樣子，就是有比現在多十倍的財富又有何用呢？

反而是不刻意追求功利，甘于平庸的金波，活得更充實更出彩，這不能不讓人在感慨萬千之余，重新審視人活著的意義。

我從哪里來，我活在這個世上，究竟要干什么？將來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