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綺云傳》第三十三章：難友情深 | 作者 張法民

1943年3月，宋綺云一家，同羅世文、車耀先、許曉軒、黃顯聲等被移囚息烽。至此，宋綺云才和幼子“小蘿卜頭”及其妻徐林俠會面。

　　春末，戴笠協(xié)隨員即將來息烽監(jiān)獄視察，監(jiān)獄里的獄卒、獄吏及大小頭目日夜緊張得如坐針氈，忙得不可開交。周養(yǎng)浩讓犯人為其創(chuàng)造財富？以飽私囊，更對“修養(yǎng)人”們橫征暴斂，無惡不作。

　　一個炎熱的午后，犯人們頂著火炙的日頭，伴著虛弱的呻吟聲，正干著繁重的苦力勞動，心毒手殘的特務們揮著木棍和皮鞭，對骨瘦如柴步履維艱的難友們發(fā)出一聲聲地咒罵和毒打聲，由于饑腸轆轆，不少人當場暈倒地面。有一名四川合江籍的青年叫陳安磐，捕前是新四軍一名干部。此人剛正不阿，敢想敢為，雖被囚禁魔窟，仍保持著革命軍人見義勇為不畏強暴的高貴品質(zhì)，對特務們動輒出手打人張口罵人的卑劣行徑，敢于頂撞，據(jù)理抗爭。

　　陰暗、潮濕的監(jiān)獄，已將這位血氣方剛的青年折磨得步履艱難，面色土黃浮腫。下午2時許，一名看守厲聲厲色的命令他扛著兩把沉重的大鐵錘上山坡去砸石頭。陳安磐蹣跚地登上崎嶇陡峭的山坡斜徑，走一步歇一步地向前移動著。這時，以兇殘著稱的特務小頭目、二處行動員熊祥，手握著一條又長又粗的木棍，對陳安磐威脅道：“瞧你這個熊樣子！整天慢慢騰騰，盡磨洋工，我真恨不得一棍結(jié)束了你這一條性命！”

　　他邊說邊掄起軍棍，嗖地一響，劈頭朝陳安磐的頭部打來，陳安磐拖著疲憊的一雙病腿，鼓足渾身力氣，疾步上前，右手猛地一揚，一把抓住特務熊祥的左手，雙眼閃著仇恨的目光，對特務大聲斥責道：“你們這些狐群狗黨，犬仗主勢，橫行過甚！你們肯定要受到歷史的懲罰！”

　　那位獄卒右腿向前猛跨一步，使勁將身子急驟擰過，緊握棍柄，朝著陳安磐的肩部打去，并聲嘶力竭地嚎道：“不用棍棒教育教育你這個囚犯，你就不曉得我的厲害！”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緊急之時，宋綺云猛撲過去，右手一揮，左手一抱，將陳安磐的上身摟入自己懷里。不料，這一棍不偏不斜正好落到宋綺云的背上。

　　宋綺云忍受著劇烈的疼痛，將上下牙齒咬得咯咯發(fā)響，擰過頭，面對特務，凝目怒視，厲聲訓斥道：“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壞蛋，竟敢肆無忌膽，踐踏獄紀，目無法規(guī)，行兇打人！我作為‘孝’字號監(jiān)獄的班長，對你們這種兇殘的肉體折磨暴行要提出強烈抗議！我要向周監(jiān)獄長和上司報告！”

　　熊祥一棍下去未落到陳安磐的身上，氣怒得雙眼發(fā)綠，抖著雙手向宋綺云喊著：“我打政治犯陳安磐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你要出面干涉阻攔？”

　　宋綺云振振有詞，義憤填膺：“我是‘孝’字號監(jiān)獄的班長，我出面干涉義不容辭，保護同室難友是我的職責！”

　　特務顯得不可思議地說：“這一棍下去若將你打得重傷致殘，你何必替他人受罪？”

　　宋綺云用蔑視的眼光看了一眼這個特務說：“替他人挨打受疼是一種最大的欣慰和享樂，這一點你們是無法理解的?！?/p>

　　特務小頭目張目結(jié)舌：“剛才我一棍下去，若結(jié)束了你的性命，你……？”

　　這位特務感到非常費解，許久許久地凝視著宋綺云，然后，他將頭一擺，皺了皺鼻子，吸了一口氣，無耐地“噓！”了一聲。

　　宋綺云用手指怒指著這個特務，高聲嚴肅地警告道：“據(jù)說，你們軍統(tǒng)頭子戴笠將于近日視察本監(jiān)獄，我擬將此打人行兇事件面訟戴局長，到那時，你將不寒而栗！甚至給你們獄長周養(yǎng)浩的臉上也要摸上幾道黑！你們口口聲聲稱監(jiān)獄為‘大學’，稱犯人曰‘修養(yǎng)人’，實質(zhì)是一個大騙局！”

　　小牢酋熊祥斜著頭，瞇著一雙傲慢的眼睛，對宋綺云輕蔑地一笑：“什么？你還揚言要向軍統(tǒng)上司長官告狀？哈哈！對我們監(jiān)獄長來說，殺死一個犯人如踩死一只螞蟻！獄規(guī)獄紀算個屁！戴局長和周少將的所欲就是政策，他們的每一句話就是獄規(guī)獄紀！老實說，你要在戴局長和周獄長面前能將我們告倒真是咄咄怪事？哈哈哈……”

　　特務狂笑著揚長而去。

　　站在人群中的羅世文疾步趕了過來，在宋綺云的耳畔，低聲囑咐道：“我們立即組織難友罷工，抗議特務當局的殘酷暴行！”

　　宋綺云輕輕地搖了搖頭，俯首向羅世文低語：“戴笠即將來本監(jiān)獄視察，我們應抓住有利時機，置敵人于敗北之地。那時，他們將會跟著我們屁股轉(zhuǎn)，使其啼笑皆非?！?/p>

　　話剛落音，獄酋周養(yǎng)浩聞訊從辦公室走了過來，當他一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步走下臺階，撥開人群，徑直向出事地點走去。周養(yǎng)浩剛走了七八步，遠處就傳來宋綺云怒斥特務的聲音。宋綺云那渾圓蒼厚的音調(diào)周養(yǎng)浩聽得一清二楚，尤其宋綺云喊著“我要將此打人行兇事件呈訟給監(jiān)獄上司并戴笠”的話，更使他萬分惱火。他垂著頭，默默自忖：在頂頭上司戴局長即將駕臨之際，本監(jiān)獄萬萬不能出現(xiàn)違犯或超越監(jiān)獄法規(guī)之事，否則，將直接損害個人遷升大事。

　　周養(yǎng)浩正煞費心機絞盡腦汁的思慮著，驀然，從坡下迎面急匆匆地走來幾名獄吏，領(lǐng)頭一名矮胖子軍官高聲嚎道：“報告周少將，軍統(tǒng)局來電：20分鐘以前，戴局長已驅(qū)車出發(fā)，親臨本監(jiān)獄視察，要妥善安排好食宿并加強警衛(wèi)，確保安全?！?/p>

　　一聲旨令下傳，驚得周養(yǎng)浩兩條腿頻頻顫抖。他輕輕地緩了一口氣，鎮(zhèn)靜了一兩分鐘情緒，然后，對身旁的幾名獄卒和獄吏破口臭罵道：“你們這伙狗娘養(yǎng)的，統(tǒng)統(tǒng)聽著！戴局長喜駕光臨，不許任何人將往日違犯獄紀獄規(guī)的事走漏風聲或說出詳情實話，更不能談及獄內(nèi)犯人們的生活伙食及病殘毆打事件，否則，小心你們的腦袋！”

　　以貪財聞名的周養(yǎng)浩的臉上，頓時來了個“陰轉(zhuǎn)晴”，驕橫的肉塊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百般殷勤地向宋綺云勸道：“宋先生，看在我的臉上，對這些獄卒獄吏切勿記掛心上，對這些年輕無知的小娃羔子的無理行為，懇請默口緘言，切勿斤斤計較，萬勿向外人或上司長官泄露！事畢之后，作為監(jiān)獄長官，我周某絕不會虧待你的！”

　　宋綺云嚴肅地對周養(yǎng)浩指出：“古人云：正必壓邪，邪從虛入。你們掛著羊頭賣狗肉，門前懸著‘善’幡售砒霜，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將來必將受到道義和歷史的懲罰。你們天良喪盡，行兇打人，踐踏人權(quán)，卻怕外界及上司知道，反而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將人間地獄戴上‘息烽大學’桂冠，實屬古今荒誕奇事，我們絕不能就此罷休！”

　　周養(yǎng)浩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奸詐地嘿嘿賠笑道：“宋先生，來日方長嗎，這些話咱以后再短話長敘！以后有些事情還望您費心共議，不過，這一次希望您能給陳安磐等‘修養(yǎng)人’作點工作，汝等委曲求全，圖謀反省大業(yè)，吾等不勝感激?！?/p>

　　宋綺云仰頭大笑，眼睛變成了兩條縫，雙眸微斜，譏諷地對周養(yǎng)浩瞟了一眼。周養(yǎng)浩橫肉成塊的雙頰變得血紅，輕輕地用舌頭舐了舐下唇，惱羞地將他那肥胖的頭顱垂至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