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蔽戰(zhàn)線的閑棋冷子

文︱關品方

中國共產黨的情報工作由周恩來創(chuàng)建，之后一直由他主導。李克農、陳賡和葉劍英是他的左膀右臂。最近的電視連續(xù)劇《沉默的榮耀》里面的“東海小組”，只是成千上萬在隱蔽工作的戰(zhàn)線上無名英雄的滄海一粟。

本文介紹周恩來在1937年布局熊向暉作為“閑棋冷子”的過程，是一次基于戰(zhàn)略遠見、精準識人、周密部署、在情報戰(zhàn)線的經典案例。

周恩來當年（39歲）在武漢日理萬機，為國共合作抗日處理紛繁事務、能謀善斷之余，不忘戰(zhàn)略布局，有未雨綢繆的深謀遠慮。歷史教訓警醒中國共產黨，鑒于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突然變臉屠殺共產黨員的慘痛教訓（蔣介石“剿共”一直持續(xù)到1936年12月12日），周總理預判未來蔣介石可能再度反共，需提前布局關鍵情報節(jié)點。由于胡宗南作為蔣介石嫡系，手握重兵駐守西北直面延安，其動向如何對中共中樞的安全至關重要。他因此決定物色適當人選，潛伏到胡宗南部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發(fā)揮關鍵作用。

他的選人標準是精準匹配，具有潛伏特質。他找到清華大學中共地下黨負責人蔣南翔推薦合適人選。蔣南翔向周恩來推薦熊向暉。

熊向暉出身官宦家庭、清華學歷清白，符合胡宗南偏愛“知識型軍官”的用人標準。熊向暉思維敏捷、記憶力強，性格內斂，有愛國熱忱，在蔣南翔的領導下有地下工作經驗，能長期潛伏不露破綻。蔣南翔審慎考慮后，向周恩來推薦熊向暉。當時熊向暉（18歲）已奉派來到武漢，等候中共駐武漢辦事處分配工作，原本以奔赴延安為第一志愿。周恩來親自面談后拍板，認為“此人可用”，決定下閑棋冷子，靜待時機。他交付熊向暉的任務是加入胡宗南部隊，盡量拾級而上，接近胡宗南，爭取在他身邊工作。實施步驟環(huán)環(huán)相扣，考慮周詳努力爭取，在關鍵環(huán)節(jié)要采取具體行動以接近目標；期間要甘于寂寞，于適當時候組織自會派人和熊向暉聯系，并敲定接頭暗號以確定通信員的身份核實。

1937年，熊向暉不負組織托付，成功加入胡宗南戰(zhàn)地服務團，面試時以獨特應答引起胡宗南的注意。熊向暉小心翼翼，逐步取得胡宗南的信任，被派到中央軍校第七分校深造。他由于成績優(yōu)異，先擔任胡宗南侍從副官，后晉升機要秘書。其后組織和他建立聯絡機制，通過一套密碼式暗語通過通信員與中共情報員王石堅單線聯系，確保訊息傳遞隱蔽。

周恩來對“臥底”長期蟄伏的策略，是要求隱蔽戰(zhàn)線的同志們“甘做閑棋冷子”：不主動聯系組織、隱蔽潛伏身份、同流而不合污；“偃旗息鼓，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

結果，熊向暉不負組織對他的期望，于關鍵時刻發(fā)揮了扭轉乾坤的戰(zhàn)略作用，深具歷史價值。1943年，蔣介石決定閃擊延安，命令胡宗南部隊執(zhí)行。熊向暉截獲蔣介石密電，黨中央及時公開揭露陰謀，全國嘩然，迫使國民黨取消進攻。1947年，蔣介石這次動真格，胡宗南部隊精銳大舉進犯延安。在整個延安保衛(wèi)戰(zhàn)的過程中，熊向暉不斷提前傳遞胡宗南的軍事部署和行動，保障了黨中央的安全轉移?，F在說來輕描淡寫，當年其實驚心動魄。當年解放軍的主力遠在東北華北華中華南，保衛(wèi)中央機關的軍力十分薄弱，不得不棄守延安、誘敵深入，在陜北地區(qū)游走打游擊；和敵軍最接近的危險關頭，一度相距只有大約50公里。

1947 年的延安保衛(wèi)戰(zhàn)期間，中央制定 “以一個延安換取全中國” 的戰(zhàn)略方針，決定主動撤離延安并轉戰(zhàn)陜北，指揮西北野戰(zhàn)軍實施運動戰(zhàn)殲敵。中央決議分兵兩路，朱德和劉少奇撤離，毛澤東和周恩來留守。朱德3 月 12 日率部分中央機關人員先行撤離奔赴山西，劉少奇組成中央工作委員會后隨即奔赴華北，葉劍英和楊尚昆到晉西北保障后勤。周恩來和任弼時協助毛澤東指揮作戰(zhàn)，留守中央轉戰(zhàn)陜北。彭德懷率西北野戰(zhàn)軍在前線作戰(zhàn)（指揮青化砭、羊馬河、蟠龍鎮(zhèn)三戰(zhàn)三捷）、習仲勛協助彭德懷指揮作戰(zhàn)，鞏固根據地后方，輔以張宗遜、王世泰和廖漢生。3 月 18 日，毛澤東和周恩來等率中央機關撤離延安轉戰(zhàn)陜北、在西北野戰(zhàn)軍的前敵保護下，打游擊。3 月 13 至19 日，西北野戰(zhàn)兵團以 2.6 萬兵力抵抗胡宗南 25 萬大軍，殲敵 5200 余人，掩護中央機關和延邊居民成功轉移。期間，熊向暉如雪片飛來的情報發(fā)揮了關鍵作用。毛澤東稱贊熊向暉“一人頂幾個師”。

周恩來以十年為期的戰(zhàn)略布局，不僅體現“閑棋冷子，關鍵制勝”的情報哲學，更彰顯他對人性的深刻洞察。周恩來深黯胡宗南的用人偏好，洞識熊向暉的卓越能力，在敵人心臟終于鑄就了無形之劍。

周恩來對熊向暉的 “閑棋冷子” 布局，關鍵是戰(zhàn)略定位與任務設定 : “長期潛伏”。當年周恩來親自部署熊向暉打入胡宗南部隊，明確其核心任務就是長期潛伏，不可暴露身份，不可急于求成，爭取成為胡宗南的親信，以此身份為掩護、獲取核心情報。周總理替他取代號 “熊丸”，勉勵他 “身在曹營心在漢”，落實隱蔽策略，既要取得胡宗南信任，又要保持政治獨立性。周總理指示他 : “面談一次，要管幾年”，強調忍耐與韌性。待到關鍵時刻發(fā)揮作用時，要確保情報及時傳遞、懂得危機及時應對。關鍵是要掌握胡宗南作戰(zhàn)計劃、蔣介石密電指示等核心機密。1947 年胡宗南率大軍進攻延安時，熊向暉通過單線聯系傳出情報讓接頭人以秘密電臺傳遞蔣胡的作戰(zhàn)部署到中央。關鍵時刻，熊向暉急不及待曾冒險使用“戰(zhàn)區(qū)第一司令部長官專用” 信封傳遞情報，不無僥幸地化險為夷。筆者今天提到這事，78年的今天還額頭冒冷汗、皮膚起疙瘩。

周恩來稱譽熊向暉為 “龍?zhí)逗笕堋?之一。他的重要功績是成功保衛(wèi)延安和黨中央，改變了解放戰(zhàn)爭的西北戰(zhàn)局。熊向暉長期潛伏敵營12年，從抗日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持續(xù)發(fā)揮作用。周總理通過精準選人、長期培育、嚴格紀律和戰(zhàn)略隱忍，使熊向暉成為中共情報史上的經典范例，解放后全身而退；他的精妙布局和及時指示，體現了隱蔽戰(zhàn)線領導人的最高智慧。

熊向暉擔任胡宗南的侍從副官兼機要秘書，深受胡宗南的信任和器重。熊向暉 1938 年加入胡宗南部隊，通過出色的忠誠表現贏得了胡宗南的信任，成為其心腹助手，負責處理機密文件和起草重要講話稿。他們兩人年齡相差23歲。胡宗南對熊向暉欣賞、器重、信任。熊向暉在胡宗南身邊長達 11年，期間多次傳遞國民黨的軍事計劃和戰(zhàn)略部署給中央，為保衛(wèi)延安和挫敗國民黨的內戰(zhàn)行動發(fā)揮了關鍵作用。盡管胡宗南后來發(fā)現熊向暉的真實身份，但為了顧及自身責任和逃避被蔣介石怪罪，不但不公開追究，反而安排熊向暉赴美留學，以保護自己的聲譽和前程。熊向暉在解放戰(zhàn)爭后期，1949年順利回到共產黨陣營，在周總理的領導下為新中國的外交和情報工作作出貢獻。

熊向暉長期在龍?zhí)痘⒀ǘ軌蛉矶?，作為中?“閑棋冷子” 的戰(zhàn)略價值，以他在“國共內戰(zhàn)”中的復雜處境而能夠保全自己，確定是中共隱蔽戰(zhàn)線最成功的案例之一。一方面是周總理領導有方，另一方面是熊向暉本領高強。

胡宗南（1896至1962，享年66歲）是浙江鎮(zhèn)海人，國民黨陸軍一級上將，曾任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西安綏靖公署主任，以“西北王”聞名于世，是蔣介石嫡系部隊之一機械化程度高，武器裝備優(yōu)良。胡宗南1924年（28歲）考入黃埔軍校第一期，初因身高不足被拒，因為成績優(yōu)良，獲廖仲愷特許入學。當年周恩來（26歲）是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熟識胡宗南這位學生。1925年畢業(yè)后，胡宗南從見習官被擢升至營長，后參加北伐戰(zhàn)爭?？谷掌陂g任第17軍團軍團長，參與淞滬會戰(zhàn)、武漢會戰(zhàn)，戰(zhàn)功顯赫，獲青天白日勛章。1939年（43歲）升任第34集團軍總司令，駐防西北，任務之一是封鎖陜甘寧邊區(qū)，限制中共的發(fā)展。“國共內戰(zhàn)”期間，胡宗南任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統兵45萬。解放戰(zhàn)爭期間敗退西北，1949年殘部潰散，隨蔣介石逃到臺灣。胡宗南赴臺后任澎湖防衛(wèi)司令、“總統府”戰(zhàn)略顧問。1962年因病逝世。

胡宗南是蔣介石核心親信之一，被譽為“十三太?！敝?，黃埔系領軍人物。軍事上，他早期在抗日戰(zhàn)場有建樹，晉升迅速；但后期軍事指揮頻有失誤，在解放戰(zhàn)爭中多次敗于彭德懷，缺乏戰(zhàn)略眼光。周總理曾評價胡宗南是蔣介石“最能干的指揮官，但拙于實戰(zhàn)調度”。他在民國軍事史上的成就褒貶不一，最為人詬病的是竟然被熊向暉潛伏在身邊11年而一無所覺。

胡宗南撤退到臺灣后，因牽涉彈劾案加上軍事失利被蔣介石冷待，所謂“狡兔死，走狗烹”，他晚年痛苦，有尋死之念，曾怨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被蔣介石槍斃。

一部國共斗爭史，從孫中山1925年逝世開始，國共分裂已有苗頭，到今天剛好百年。兄弟鬩于墻，累及黎民百姓，導致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國共斗爭的本質是什么？為何蔣介石冷血至此？需要長考深思，筆者另文再議。

執(zhí)政為民，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得民心者得天下。國共斗爭，其實早在76年前勝負已分，如今只差一步 : 完成臺灣統一。

百年回眸話興衰，正是 : 烽火連天歲月悠，同室操戈幾人愁？金陵巷陌殘陽血，陜北山川遺甲胄。本是炎黃同一脈，奈何兄弟不相守。硝煙散后山河泣，仰天聲嘆萬古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