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9月5日晚上十點半,’原來你在這里呀!’周總理握著那位瘦高個姑娘的手,語氣里透出意外和欣喜。”后臺的燈光有些刺眼,掉漆的道具架擋不住眾人探過來的目光。這句話把整間化妝室點燃了,重慶話劇團的演員們一時忘記了疲憊,紛紛圍了上來。那位姑娘就是張鶯,劇團平日最沉穩(wěn)的一位,這會兒卻好像回到了十三四歲的年紀,臉上一抹緋紅抑制不住。
![]()
總理為什么能一眼認出她?線索要從二十年前的武漢說起。當(dāng)時國共合作表面仍在,但暗流洶涌。1937年冬,孩子劇團輾轉(zhuǎn)抵漢口,八路軍辦事處的院門剛被推開,張鶯看到的是周恩來俯身遞過來的一盞熱茶。“小同志,風(fēng)塵仆仆,辛苦了。”沒等她回神,身后的伙伴們已經(jīng)把院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那一刻,劇團的孩子們第一次感到自己并非流浪者,而是有人牽掛的“小戰(zhàn)士”。
孩子劇團特殊就在于年齡跨度大、動作靈活,唱、演、講三位一體。抗戰(zhàn)初期,前線需要槍炮,后方同樣需要鼓勁。周恩來抓文化戰(zhàn)線抓得極細,郭沫若時任政治部第三廳廳長,二人一商量,孩子劇團就此編入第三廳名下,既合法,也方便疏通旅費。有人說這不過是一群孩子的文藝演出,作用有限。但熟悉川湘一帶民情的老人都清楚:那幾年,很多八九歲的小學(xué)徒正是看了孩子劇團的戲才第一次喊出“抗日”兩個字。
在武漢的那次歡迎茶話會上,張鶯膽子大,湊到周恩來書桌前請示:“我們想去延安學(xué)習(xí),行嗎?”總理摘下眼鏡,落筆稍停,很平和地反問一句:“那這邊宣傳誰來做?”簡單一句話把孩子心中的激動拉回了現(xiàn)實。宣傳戰(zhàn)線不能斷,孩子劇團于是留了下來。此后川渝一帶的鐵路、小學(xué)、茶館以至碼頭,都出現(xiàn)過他們的簡易舞臺。說來不可思議,許多煙火氣最濃的街市恰恰是觀眾最熱烈的地方。
![]()
1938年底,武漢危急,劇團被迫向西轉(zhuǎn)移。一路翻山越嶺,大小成員自帶行囊,最小的孩子甚至還背著比自己個頭還高的宣傳旗。到重慶后,南方局考慮安全因素,將劇團拆分成甲乙兩隊,一隊在城市配合機關(guān)刊物演出,另一隊則深入鄉(xiāng)縣。張鶯在甲隊,任務(wù)重,休整期也少,但她樂在其中。行軍式生活訓(xùn)練了她的體力,更鍛煉了她臨場隨機編詞編調(diào)的本事。遇上突發(fā)檢查,臺詞只需改幾個字,腔調(diào)不變,劇情立刻變成“勸農(nóng)”“戒煙”,依舊能過關(guān)。
1940年是孩子劇團三周年。郭沫若借自家院子給孩子們辦紀念晚會,周恩來和鄧穎超準時到場。晚會安排里有個獨幕劇《一出戲》,劇情寫戀愛誤會。演完之后,周恩來輕聲提醒:“年齡大的同學(xué),精力還是放在學(xué)習(xí)上。”張鶯那時17歲,聽得面紅耳赤。不少劇團成員后來回憶:這種看似玩笑的提醒,讓他們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免去了許多不必要的情感折騰。
![]()
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在重慶掀起文化整肅。政治部第三廳被撤銷,孩子劇團也遭“整編”。為保安全,南方局把團員陸續(xù)送往各地繼續(xù)求學(xué)或從軍。張鶯考入江安戲?qū)#撑_詞不怯場,同學(xué)們私下給她起外號“活字典”。1949年,聽到西南大軍需要文藝骨干,她第一時間報名,進入解放軍西南服務(wù)團,成了文藝大隊?wèi)騽》株犻L。有人勸她:“局勢已定,留城里安穩(wěn)多好。”張鶯回了一句:“戰(zhàn)士未卸甲,文工團也該上前線。”
新中國成立后,重慶需要正規(guī)話劇院團。張鶯被點名留下,成了話劇團建團元老之一。排《日出》時,她飾演翠喜,臺詞干脆利落,導(dǎo)演卻覺得還差點神采。張鶯揣摩許久,把舊上海茶館里見過的神情一點點揉進角色,首演當(dāng)晚掌聲四次中斷劇情,可見功力。也正是這臺戲,讓1957年南下視察的周總理得以與她再次相逢。
妓女
![]()
聊完舊事已近子夜,總理揮手示意工作人員別催,讓張鶯將劇團現(xiàn)況、演員生活統(tǒng)統(tǒng)說個明白。張鶯報告完,周總理突然問:“工資夠不夠?孩子上學(xué)難不難?”那一年全國經(jīng)濟緊縮,重慶物價偏高。張鶯如實回復(fù):“緊巴,但能堅持。”總理點頭,讓秘書把情況記下,“演員也是工人,要讓他們吃飽穿暖才有心思排好戲。”
1958年春,總理再到重慶開會,得知話劇團在野戰(zhàn)軍某師慰問演出,竟特地派車把十幾位演員接回市里休息。晚上市委禮堂舞會,總理邀張鶯跳舞。張鶯苦笑:“不會啊。”總理一邊數(shù)拍子一邊帶步,“這就跟走路差不多。”二人跳了不到兩分鐘,總理突然停下,問她:“進京為啥不來看我和鄧媽媽?”張鶯支吾:“怕您倆忙。”總理大笑:“忙也得讓我們知道孩子們怎樣了。”說罷把小本子撕下一頁,催她寫張便條給鄧穎超。那一紙短箋后來一直夾在鄧穎超的日記里,成為兩人通信的開端。
![]()
有人說,張鶯的幸運在于多次得到總理關(guān)心,我更覺得那是一種必然。她12歲就做童工,14歲擔(dān)任小交通,19歲領(lǐng)兵演出,30歲再次被認出——歲月能改變?nèi)蓊仯瑓s改不了一貫的堅守。1959年,重慶話劇團排《霓虹燈下的哨兵》,需要一個既懂舊上海腔調(diào)又懂軍營氣質(zhì)的女配角,團里商量了半天還是張鶯。劇目進京匯演,首長們看完握著她的手直說“味道對了”。同行后輩問她怎么拿捏角色,她抖抖袖口:“童工生活里見得多,演出來不難。”
進入六十年代,張鶯逐漸淡出舞臺,把精力放在演員培訓(xùn)。她常提醒新學(xué)員:“舞臺上千萬別讓觀眾看見你在刻意表演,真情才有力量。”偶爾談起當(dāng)年,她不開長篇,只挑片段。“周總理教我跳舞那次,他數(shù)拍子數(shù)得很準,腳步卻故意慢一點,好讓我跟上。”輕描淡寫,卻透出那位老一輩革命家溫和又嚴格的性格。
歷史資料里,1957年重慶之行只是周總理繁忙工作中的小插曲。但對張鶯,對整支話劇團,這一晚意義不同:它像一面鏡子,照見戲劇人二十多年走過的路,也提醒他們別以往昔功績自滿。后來張鶯逢人便說:“總理那句話我記一輩子——出身好,參加革命早,并不等于任務(wù)就完成了。”重慶話劇團許多青年演員把這話寫進筆記,墻上粉筆字經(jīng)常被擦又補,始終保留。
![]()
時代更迭,文藝工作從戰(zhàn)時動員轉(zhuǎn)為建設(shè)謳歌,但要求未降:真實、樸素、有筋骨。張鶯用一生作答,總理當(dāng)年的那聲“原來你在這里”并非偶然,而是對文化陣地上一位老兵的點名檢閱,更是一種囑托。幾十年后再回看那張合影,周總理微微俯身,張鶯側(cè)身蹲在前排,兩人緊握的手連同歷史,定格在閃光燈里。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