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 本文共3381字,閱讀時長大約7分鐘
前言
《菜根譚》里有句耐人尋味的話:“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獨早”。意思是,那些沉得住氣、熬得起時間的事物,往往能爆發最驚人的力量;而急著冒頭的,反而容易早早衰敗。
春秋戰國的亂局里,最把這句話活成行動指南的,當屬從陳國逃亡到齊國的田氏家族——他們用三百年的時間,完成了一場看不見刀光的奪權,從最初寄人籬下的客卿,變成坐在國君寶座上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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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他們如何從打工的變成管老板的,最后又如何輕輕一跳,把老板的位置變成自己的家呢?
逃亡到齊國
田氏的起點是陳完(田敬仲),他本是陳國的公子(陳厲公的兒子)。公元前672年,陳國內亂,陳宣公殺了太子御寇,而陳完和御寇是發小,怕被牽連,連夜帶著家眷逃到齊國。
為什么選齊國呢?因為當時齊桓公剛稱霸,國力強、包容性高,對外來人才,齊國從來都是來者不拒,但得守規矩。
齊桓公見他是陳國公子,想直接封他做卿,陳完卻立刻推辭:“我就是個逃到這兒的‘羈旅之臣’,能免了被追殺的命運已經是您的恩寵,哪敢當這么高的位置?”
“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檐,君之惠也,不敢當高位。”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最后,他選了個工正的官。這步棋太妙了,因為工正不是位高權重的虛職,而是要天天和工匠、小商人打交道的實干崗。陳完不用卷入貴族的權力斗爭,反而能靠解決實際問題攢口碑。
扎根破局
陳完死后,田氏的第二代(田孟夷)、第三代(田孟莊)、第四代(田文子)繼續沿著他的路線走:做小官,干實事,攢人脈。
到了田氏第五代田桓子(田無宇)時,這家人終于從外來客卿變成了齊國安邦柱石。而他的升級密碼,是把討好百姓做成家族傳統。
齊景公在位時,姜姓齊國的貴族們已經爛透了:收稅用大斗(比標準斗大一圈),放債用小斗(比標準斗小一圈),老百姓餓肚子都得把糧食交上去。田桓子反其道而行之,搞了個大斗出、小斗入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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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昭公三年》里,齊國的大臣晏嬰(晏子)對晉國大夫叔向說過一句扎心的話:公棄其民,而歸于陳氏。齊景公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百姓卻全跑到田氏那邊了。
更絕的是,田桓子不把恩掛在嘴邊,他從不說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反而說這是齊景公讓我做的。既得了民心,又沒得罪國君。
除了討好百姓,田桓子還會拉盟友:當時齊國的欒氏、高氏專權,田桓子就聯合鮑氏(齊國老牌貴族),一起把欒氏、高氏滅了。這一步之后,田氏不僅清除了對手,還讓鮑氏覺得田氏是自己人。畢竟,能一起搞事情的盟友,比什么都可靠。
扎根的核心:把外來戶做成自己人
田氏前五代的操作,本質上是用時間換認同。
他們從不說我是陳國人,反而主動改陳為田(古代陳田同音),徹底把自己歸為齊國人;也從不去搶國君的面子,反而幫國君撐面子;更不去爭一時的權力,反而攢了一世的口碑。
等到田桓子去世時,田氏已經不是什么外來戶了。他們是齊國的國之重臣,是百姓眼里的活菩薩,是貴族圈子里的話事人。
田氏的扎根術,其實就是古代政治里最笨卻最有效的智慧:不貪快,只貪穩;不冒頭,只冒利;不搞一刀切,只搞慢慢來。
他們像一棵爬墻的葫蘆藤,先順著墻根長,再沿著墻縫鉆,等主人發現時,藤已經裹住了整面墻。而這時候,要拔藤,就得連墻一起拆。
掌控朝堂
田氏用五代人扎穩了根,可是把國之重臣的身份,換成朝堂操盤手這個關鍵一步的是兩個狠人:田乞(田僖子)和他的兒子田常(田成子)。
第一步:用立君術,把國君變成自己人
田桓子死后,兒子田乞接班。這時候的田氏,已經是齊國百姓認、貴族怕、國君靠的存在,但田乞要的不是靠國君,而是國君靠他。于是他祭出了第一個大招:操縱國君廢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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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景公晚年犯了個大錯:他寵愛小兒子晏孺子(荼),想廢了太子陽生(齊悼公)。
等景公一死,晏孺子繼位,田乞立刻開始搞事情。他先騙齊國的老牌貴族高昭子、國惠子:“國君年紀小,你們倆作為輔政大臣,得趕緊把兵權抓在手里,不然田氏要造反!”然后轉頭又騙諸大夫:“高、國要殺你們,不如先下手為強!”
公元前489年,田乞帶著諸大夫的人馬,沖進王宮殺了高昭子,國惠子嚇得逃去莒國。接著,他從魯國接回陽生,把人裝在布袋子里,帶到諸大夫面前:這才是真正的太子!
《史記》原文:田乞盛陽生橐中,置坐中央,發橐出陽生,曰:‘此乃齊君矣!’
就這么著,陽生成了齊悼公。而他的國君權力,早被田乞攥在了手里:“悼公要批個文書,得先問田乞”。用現在的話說,田乞就是齊國的實際CEO,悼公只是掛名董事長。
第二步:用清敵術,把對手全變成死人
田乞死后,兒子田常(田成子)更狠。他接過父親的權力,第一件事就是把礙眼的人全清掉。首當其沖的,是齊簡公的右相監止(子我)。
監止想幫簡公收回權力,就對田常說:“田氏和我,只能留一個在朝堂,你選吧。”田常表面點頭,背地里立刻找田氏子弟開會:“監止要滅我們全族,今天要么他死,要么我們死!”
公元前481年,田常帶著兄弟四人,全副武裝沖進王宮。監止想反抗,卻發現自己的手下早被田常收買了。最后,監止被追著殺到城門口,田常還順手把齊簡公殺了(理由是簡公寵信亂臣)。
接著,田常立簡公的弟弟齊平公為君,自己當相。這時候的田常,已經不是輔政大臣了,而是齊國的話事人:他把齊平公的權力切了一半:“國君負責祭祀祖先,我負責管理國家。
隨后又把高氏、國氏、鮑氏這些老牌貴族的土地全沒收,要么分給支持田氏的百姓,要么賞給田氏的親信。從此,齊國再也沒有能和田氏對抗的貴族。
田常死后,田氏的朝堂操盤手地位已如鐵桶般穩固,但要真正坐上國君寶座,還差最后一層合法性窗戶紙。姜齊是周天子冊封的諸侯,田氏要取而代之,必須讓天下人認這個新主人。
把偷國變成了天命所歸
這層紙,田氏又熬了近百年。直到第七代操盤手田和(田太公)登場,才用最溫柔的方式戳破。沒有流血政變,沒有喊打喊殺,反而用合法性把偷國變成了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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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常的兒子田襄子(田盤)接班時,田氏已掌控齊國九成權力,但他沒急著上位,反而把權力織得更密了。
田襄子的兒子田莊子(田白)更會來事:他主動抱上當時的霸主魏文侯(魏國開國君主)的大腿,送了大量齊國的絲織品和鐵器,換來了魏文侯的承諾:“若田氏要當齊侯,我幫你找周天子說情。”
這一步,為后來的合法性認證埋下了關鍵伏筆。
田莊子死后,孫子田和接班。此時,姜齊的末代國君齊康公(姜貸),剛好成了田和的神助攻。這個康公沉迷酒色,把朝政全扔給田和,自己天天在宮里喝得爛醉,甚至連祭祀祖先都懶得上心。
公元前391年,田和以康公不務正業、辱沒姜姓祖先為名,把康公從臨淄遷到了海濱的一座小城(今山東煙臺附近),只給了他一城之食,美其名曰讓他反思。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載:“田和遷齊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把康公趕去海邊后,田和已實際掌控齊國,但他還差最后一步,就是讓周天子承認他是齊侯。在春秋時期,諸侯身份必須由周天子冊封,否則就是僭越(造反)。
田和早有準備:他找來了盟友魏文侯,請魏文侯向周安王(周天子)上書,說:“齊康公失德,田和為齊國立下大功,百姓都擁戴他,應該讓田和當齊侯”。
《史記》:田和乃使使告楚、魏曰:‘請為諸侯。’楚、魏許之,使使言周天子及諸侯,請立田和為齊侯。
當時的周天子早已沒了天下共主的權威,得看大國臉色,魏文侯才是霸主,周安王不敢拒絕。公元前386年,周安王正式下詔:冊命田和為齊侯,列于諸侯,繼承齊國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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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氏的終極智慧
田氏代齊的最后一步,最厲害的地方在于沒有造反的樣子。
他們沒舉過反旗,反而一直說我是為了齊國好;他們沒殺康公(只是遷到海邊),反而給了他奉祀祖先的權力——顯得仁厚;他們通過周天子的冊封,把篡位變成了天命所歸。連老天爺都承認了,你還能說什么?
三百年里,田氏每一代都在做該做的事,沒有一步是急的,沒有一步是錯的。用三百年的時間,把外來戶的根,悄悄換成齊國的根;把姜家的江山,慢慢變成田家的江山。
直到此時,齊國人甚至都忘了。原來,這個國家的主人,曾經姓姜。而田氏,早已用三百年的慢功夫,把偷國做成了順理成章。
這就是田氏潛伏三百年偷國的終極秘密:比刀劍更狠的,是溫水煮青蛙的耐心;比造反更厲害的,是合法的包裝。
老達子說
田氏代齊的故事,讀到最后往往會讓人愣神。明明是一場偷國,卻偷得如此光明正大;明明用了三百年的算計,卻算得讓所有人都覺得該他。
《左傳》里有句老話說:“國之興也,視民如傷;其亡也,以民為土芥”。姜齊的滅亡,從來不是因為田氏偷,而是因為自己作,而田氏只是接住了姜家丟在地上的民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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