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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紹琴
上初中時我十三四歲,穿的是打著補丁的衣服,住校。從家里帶米到食堂蒸飯,沒錢打菜,常以母親做好、裝在玻璃罐子里的油辣子海椒拌飯,吃著挺香。成績不突出,中等偏上。從家境到外在形象,到成績,我沒有任何讓人矚目的地方,整個人內向而自卑。走在路上,能夠避開老師同學,我便盡可能不與他們打照面。
如詩的年華,說不清是因為語文老師常給我們讀詩、讀文學作品而喜歡上了詩歌,還是因為對年輕帥氣的語文老師暗生情愫,他喜歡文學,我便跟著愛上了文學。總之,學習之余,我常窩在寢室,看能搞到手的各種閑書,更多的是讀詩,也模仿著寫詩。我買了一個小本子,將反復琢磨修改后定稿的小詩工整地謄寫到小本子上,封面寫上“蓓蕾”兩個字,算作書名。我期待寫成的詩是一朵朵蓓蕾,有一天能綻放成璀璨迷人的花朵。
那些詩的內容,我早已記不清了,大約免不了是詠月吟風、悲春傷秋,或是寫青春的迷茫與孤獨,亦或是藏著“扶搖直上青云”的少年志向之類的主題。但有一首詩我至今印象頗深,那是寫老師窗前的燈光,我借著那盞亮著的燈,悄悄藏進了一個少女朦朧的心事。
三十多年前鄉村中學的住宿條件不太好,從女生寢室到廁所要經過教師樓,還要穿過長長的操場。有教師家屬養著一條狗,白天或臥于檐下,或安靜地行走于房前屋后,不會出聲,夜晚每聽到響動便會忠誠地履行看家的職責,發出幾聲狂吠,吠聲如刃,劃破漆黑的夜晚,在空寂的校園回蕩,頗有些嚇人。
我幼時走親戚家有被惡犬咬傷的經歷,對狗存著幾分畏懼。不管狗有沒有發出聲音,我總是繞道而行。然而,那些日子,我一邊怕狗,一邊上廁所時盼著它發出幾聲狂吠。我希望那只狗剛好在我經過他窗下時發出叫聲,最好他能循著狗叫聲推開窗子,探出頭看到窗下經過的我。教師樓是一棟三層小樓,他住二樓。教學期間,他基本上以宿舍為家,宿舍面朝操壩的窗子或開或關,但總有一束光投射在操壩上,我經過那段路時便能借著微光前行,不用打手電筒。
每次經過他的窗前,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抬頭,假裝不經意地瞥一眼,想看看亮著的燈光下,能不能瞥見他的剪影。我總在心里想象:他或許正在批改作業,或許在備課,又或許在讀他喜歡的文學作品;也悄悄盼著,他能恰好看到窗下經過的我。曾讀過一句關于詩歌的論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詩歌本就是人表達情感與意志的載體,心中情緒郁結,便忍不住要借文字抒發。那些夜晚,我一次次走在他的窗下,心中的情愫翻涌,大抵就是這樣“情郁于中,不得不發”吧。
我將少女特有的情懷寫成一首詩,夾在別的詩作中,終于尋到一個機會,呈給他看,請他指導。在農村普遍將升學等同于改變命運的年代,他并未指責我“不務正業”,而是認真看過我《蓓蕾》上所有的小詩,進行了一個整體的點評,鼓勵我好好讀書,今后在更高的學習平臺上實現我的文學夢。而那首我心中“格外特別”的小詩,在他云淡風輕的點評里,終究也和其他作品沒什么兩樣,泯然于眾了。
過幾天,他特意將我和班上另外兩個成績優異的女生一起叫到辦公室。他當著她們的面表揚我,說我有讀書的潛力,讓她們主動和我結伴學習,不要疏離我。
后來我對自己看課外書和寫詩的時間作了適當調整,兩年后考上一所理想的學校。幾年后他因為教學成績突出,調到城里的一所中學擔任校長。幾十年過去了,曾經的教師樓和女生宿舍早已在新校園的規劃中消失了蹤影,但那棟三層小樓永遠定格在我的心中,二樓窗前的那束光,永遠照耀著一個自卑內向的女孩,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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