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萬歷年間,濟南府歷城縣出了件怪事。
這歷城縣北靠黃河,南依泰山,本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自打去年秋天起,城里就鬧起了一種怪病。得了這病的人,先是渾身發燙,接著皮膚上起紅點點,不消三五日,那紅點就變成水泡,潰爛流膿,疼得人日夜喊叫,如同活剝皮一般。不過半月,人就沒了。
城里百姓給這病起了個名——剝皮瘟。
不過半年光景,歷城縣就死了百十口人。藥鋪郎中們束手無策,有錢人家紛紛外逃,只剩下窮苦百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城南豆腐坊的老王頭正準備出門賣豆腐,剛推開柴門,就聽見門外“撲通”一聲,嚇了他一跳。
“誰呀?”老王頭提著燈籠照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倒在門口,面黃肌瘦,氣息微弱。
老王頭本是心善之人,雖然自家日子也緊巴,卻不忍見人死在家門口。他喊來老伴,兩口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年輕人抬進屋,灌了些米湯。
半晌,年輕人才悠悠轉醒。
“多謝老伯相救。”年輕人掙扎著要起來行禮,卻被老王頭按住了。
“娃兒,你這是打哪兒來?怎么暈倒在我家門口?”
年輕人嘆了口氣:“小生姓李,名守拙,原是青州府人士。家中本是開藥鋪的,去年瘟疫,爹娘都去了...小生略通醫術,一路行醫到此,不想前日給人看病,自己卻染上了這剝皮瘟...”
一聽“剝皮瘟”三個字,老王頭和老伴嚇得后退三步。
“你、你得了剝皮瘟?”老王頭聲音都打顫了。
李守拙苦笑道:“老伯放心,小生雖然不才,卻也知道防治之法。我這病尚在初期,不會傳染他人。只是...若無對癥之藥,恐怕也撐不了幾日了。”
老王頭見他說話誠懇,不似騙人,又看他年紀輕輕就遭此大難,心下不忍,便道:“你既懂醫術,可知道治這病的方子?”
![]()
李守勉點點頭,又搖搖頭:“家父生前曾研究過類似病癥,需用一種特殊的藥材,名叫‘剝皮薯’。此物形似山藥,皮薄如紙,一撕即落,故名剝皮薯。只是...這東西極為罕見,只長在特定地方。”
“啥地方?”老王頭急忙問道。
“黃河灘涂,三年以上的沙土地,還得有老槐樹遮陰的地方才長。”李守拙說完,咳嗽了幾聲,臉色更加難看。
老王頭心里“咯噔”一下。黃河灘涂?老槐樹?這不就是城西張老棍家那塊地嗎?
這張老棍是歷城縣有名的土財主,為人吝嗇刻薄,仗著姐夫在縣衙當師爺,平日里欺壓鄉鄰,無惡不作。他家的地,莫說是進去挖東西,就是多看一眼,都要被他的惡奴打一頓。
老王頭猶豫再三,看著奄奄一息的李守拙,終于一跺腳:“娃兒,你好生歇著,我出去一趟。”
說罷,老王頭交代老伴照看李守拙,自己急匆匆出了門。他沒直奔張老棍家,而是先去了街坊四鄰家中。
不到一個時辰,老王頭家的小院里就聚集了七八個人,都是家里有人得了剝皮瘟的。大家聽老王頭一說,既看到了希望,又發起了愁。
“那張老棍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兒!”賣燒餅的趙大三嘟囔道,“上月我兒不小心踢毽子進了他家院子,被他家惡奴打得三天起不來床!”
寡婦周大嫂抹著眼淚說:“我當家的就是給他家干活累病的,如今躺在床上等死,張老棍連看都沒來看一眼!”
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喪氣。
正當眾人愁眉不展時,忽聽屋里傳來聲音:“各位鄉親,小生有一計...”
只見李守拙扶著門框,顫巍巍地站在門口。老王頭趕緊上前扶住他。
“張老棍雖然為富不仁,但他最信鬼神。咱們可以這樣...”李守拙低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眾人聽罷,面面相覷。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第二天一早,張老棍家門外來了個游方道士。這道士手持拂塵,腰掛葫蘆,邊走邊唱:
“剝皮瘟,剝皮瘟,黃河岸上冤魂沉。若要解除此災厄,需有善人種善因...”
張老棍剛巧出門收租,聽見這道士唱得古怪,便讓家丁把他叫住。
“你這道士,胡唱些什么?”
道士躬身行禮:“貧道云游至此,見貴寶地上空籠罩一團黑氣,乃大兇之兆。掐指一算,知是剝皮瘟肆虐。特此前來,尋有緣人化解此劫。”
![]()
張老棍雖然橫行鄉里,卻最怕死怕災,一聽這話忙問:“如何化解?”
道士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此瘟乃黃河冤魂作祟,需以至陽之物鎮之。貧道算得,城中有一寶物,名曰剝皮薯,形似山藥,皮薄如紙,正合至陽之象。只是...此物須由有緣人自愿獻出,方能顯靈。”
張老棍眼珠一轉:“這剝皮薯長在何處?”
道士手掐一番:“城西河邊,槐蔭之下,沙土之中。”
張老棍心里一驚,這不正是他家的地嗎?他嘴上卻道:“多謝道長指點,我這就派人去找。”
道士搖搖頭:“非也非也,須得有緣人親自尋找,誠心奉獻,方能靈驗。若是強取豪奪,反而招致更大災禍。貧道言盡于此,告辭了。”說罷轉身飄然而去。
這張老棍回到家中,坐立不安。他想起最近城里瘟疫橫行,自家也有兩個長工病倒了,要是繼續蔓延...他不敢想下去。
黃昏時分,張老棍鬼使神差地獨自一人來到城西自家地頭。剛走到老槐樹下,就聽見地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嚇得他汗毛倒豎。
“誰、誰在那里?”張老棍顫聲問道。
只見槐樹后轉出一個人影,身著白衣,面覆白紗,聲音飄忽:“張員外,你可知罪?”
張老棍嚇得腿軟:“你、你是人是鬼?”
“我乃黃河河神使者。剝皮瘟起,皆因你平日為富不仁,欺壓鄉鄰,上天降罰于此地。你若再不悔改,下一個染瘟的就是你全家老小!”
張老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使者饒命!小人知錯了!求使者指點迷津!”
白衣人聲道:“明日午時,你需將地中剝皮薯盡數挖出,分與患病之家。并開倉放糧,施藥救人,方可免此災禍。如若不然...”白衣人突然消失,只剩聲音在空中回蕩,“剝皮剝皮,下一個就剝你的皮!”
張老棍連滾爬回家,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張老棍破天荒地召集家丁,讓他們到城西地里挖什么剝皮薯。家丁們莫名其妙,但又不敢違抗。
果然,在老槐樹下的沙土地里,家丁們挖出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植物,外皮薄如蟬翼,一碰就掉,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
張老棍一看,與道士和“神仙”說的一模一樣,再不敢怠慢,急忙讓人把挖出來的剝皮薯分給患病的人家。
再說老王頭家,李守拙指揮著大家如何用這剝皮薯制藥:外敷內服,雙管齊下。
奇跡發生了!不出三日,用了藥的人病情都有了好轉。一周后,最早用藥的幾個病人已經能下床行走了。
消息傳開,百姓紛紛前來求藥。張老棍見狀,既怕“河神”報復,又虛榮心作祟,索性做足了面子工程,不僅繼續提供剝皮薯,還真的開倉放糧,請郎中為窮人看病。
李守拙的身體也逐漸康復,他在老王頭豆腐坊旁租了間小屋,開了個小小的醫館,專門為窮人看病,分文不取。
一月后,剝皮瘟在歷城縣基本得到了控制。
![]()
這天晚上,老王頭備了幾樣小菜,請李守拙到家中飲酒。酒過三巡,老王頭瞇著眼笑道:“守拙啊,那天的游方道士,和晚上的河神使者,都是你安排的吧?”
李守拙抿嘴一笑:“老伯看出來了?”
“我老雖老,眼還不花!”老王頭壓低聲音,“那道士是你,晚上的白衣人是你找來的叫花子小六子假扮的,對不對?”
李守拙點頭承認:“不得已而為之,讓老伯見笑了。”
老王頭舉杯道:“你這孩子,有心胸有智謀!只是...那剝皮薯,你怎么知道張老棍家地里一定有?”
李守拙正色道:“家父生前游醫四方,曾到過歷城縣。當時就在張老棍家地頭見過這種植物,只是不知其藥用價值。后來家父研究古籍,才發現這可能就是《本草拾遺》中記載的‘脫皮薯’,有解毒奇效。這次瘟疫癥狀與古籍記載相似,我才冒險一試...”
老王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真是蒼天有眼啊!”
正說著,忽聽門外喧嘩。開門一看,只見張老棍帶著幾個家丁站在門外,手里還提著禮物。
老王頭心里一緊,以為他是來找茬的。不料張老棍躬身行禮,滿臉堆笑:“李神醫在家嗎?張某特來道謝!”
李守拙出門相見:“張員外這是何意?”
張老棍誠懇地說:“不瞞神醫,自從按您...啊不,按河神使者的指示行事以來,我不僅身體越來越好,生意也越發順利了!這才明白,與人為善,就是與己為善啊!今日特備薄禮,感謝神醫...呃...感謝河神指點!”
李守拙與老王頭相視一笑。
后來,歷城縣的剝皮瘟徹底消除。張老棍果真改過自新,成了樂善好施的張善人。李守拙的醫術聲名遠播,但他始終留在歷城縣,為百姓看病。
而那“剝皮薯”,被收入本草綱目,命名為“歷城薯”,成為一味常用藥材。
每年秋天,歷城縣的百姓都會到黃河邊采摘剝皮薯。他們總會講起那個關于瘟疫、關于勇氣與智慧、關于一個年輕人如何用一顆仁心拯救一城百姓的故事。
故事最后總少不了這樣一句話:“這人啊,有時候就得剝掉一層皮,才能長出新的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