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盜亦有道,詩書所不屑。
黃金若糞土,肝膽硬如鐵。
策馬渡懸崖,彎弓射胡月。
人頭作酒杯,飲盡仇讎血。
(《入川題壁》據(jù)學(xué)者分析,此作或為后人所作)
入川的他此刻已然舉步維艱,然豪邁卻不減當(dāng)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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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春熙路石碑(素材來源網(wǎng)絡(luò))
石達開,太平天國翼王,同時也是整個太平天國運動不可多得的帥才,在政治、軍事、安民方面,皆有突出貢獻。但究其一生也有諸多爭議,他百戰(zhàn)百勝為太平天國立下汗馬功勞,為何卻在天京變亂中率軍出走?他到底是“分裂主義”還是被逼無奈?有著大批精銳追隨的他,為何卻屢戰(zhàn)屢敗?大渡河邊窮途末路到底是意欲投降還是“舍命以全三軍”?
本文我們就來聊一聊這位太平天國偉大的軍事家、政治家,翼王五千歲石達開!
少年得志 百戰(zhàn)百勝
石達開,小名亞達。生于1831年,廣西貴縣北山里那幫村人。(因祖上至父輩幾經(jīng)遷徙,曾在廣西桂平縣白沙鄉(xiāng)定居過,因此李秀成說他為桂平縣白沙人)
關(guān)于他的家庭經(jīng)濟狀況,歷來記述差異頗大。有說他是土豪的,清廷“特工”張德堅(張德堅:湖北撫轅巡捕官,多次喬裝進入太平天國地界偵查搜集情報《賊情匯纂》所記時間,起自太平軍公開造反的上一年即1850年,止于1856年最高層內(nèi)訌前夕)主編的太平天國“情報集”《賊情匯纂》中記載:
石達開家本富饒。起義之初“帶十?dāng)?shù)萬金入伙,封為翼王”。
太平天國官方文獻《天情道理書》里也將他與韋昌輝相提并論稱其為“富厚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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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天情道理書》
也有說他是“小康”家庭的。
梁崇鼎著(民國)《貴縣志》說法為:石達開“家中資”。
謝介鶴著《金陵癸甲紀事略·石達開傳》則說“家稍裕”。
而石達開自己則說(《石達開自述》):自幼讀書未成,耕作為業(yè)。
據(jù)學(xué)者考證(《太平天國革命在廣西調(diào)查資料匯編》),石達開有田地大約三十畝,除耕田外,還兼做一些小本生意,如販牛、販雞、販私鹽、賣木炭和燒窯等等。因此,合理推測,當(dāng)是富農(nóng)背景!
他不滿十歲喪父,不久母親也撒手人寰,留下他及三個姊妹(石達開排行老二),于是,在我還在紅白機上打“魂斗羅”的年紀,石達開便被迫為生活奔波,所謂“讀書未成,耕作為業(yè)”也就不難理解了!正因為自小操持家務(wù)以及外出經(jīng)商的經(jīng)歷,使得他在闖蕩江湖的過程中,磨煉出一身氣魄膽識。(《貴縣志?民國》卷十六《石達開》記載“年十二,凜然如成人。自雄其才,慷慨有經(jīng)略四方志,讀書家塾,喜孫子兵法”)
再來講講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
鴉片戰(zhàn)爭使得中國逐步淪為半殖民半封建社會,外國侵略者的直接掠奪、戰(zhàn)爭賠款等等造成的白銀外流,加劇了銀貴錢賤的現(xiàn)象。清代幣制以銀錢并用。戰(zhàn)爭前,法定的銀錢比例是一千文錢換一兩銀。
鴉片戰(zhàn)爭以后,漸增至兩千幾百文才能換一兩銀。當(dāng)時,繳納錢糧、市面交易都是折合為銀來計算。銀價漲了,農(nóng)民所需繳納的租金賦稅全部增加,而雇工的收入?yún)s在減少。
如當(dāng)時雇工工資通常為每年十千文,戰(zhàn)爭前可換取十兩銀,而這時卻換不到五兩。大批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失業(yè)、破產(chǎn),底層人民食不果腹的情況下,各地抗糧抗租,拒捕傷官的案件層出不窮,全國各地的農(nóng)民起義風(fēng)起云涌。
以廣西潯州府屬地為例,“大頭羊”張釗、“大鯉魚”田芳、“山豬箭”陳亞五、陳亞貴等等都曾聚眾上千人,橫行鄉(xiāng)里。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石達開目睹這千瘡百孔的人間,少年英雄內(nèi)心的觸動可想而知。數(shù)年的闖蕩生活,使他積累了大量的人脈,相傳他曾抗拒向官府納糧,也曾帶領(lǐng)當(dāng)?shù)剞r(nóng)民反抗地主霸占水渠,贏得當(dāng)?shù)氐讓尤嗣竦拇罅碜o,逐漸成為那兒的風(fēng)云人物!
這么一位心懷抱負的少年英雄,很快就被后來的太平天國南王馮云山相中(是拜上帝會的始創(chuàng)人之一,太平天國運動初期的重要領(lǐng)袖之一)(光緒《貴縣志》卷六《紀事》石達開,邑之北山里來人。其家世業(yè)農(nóng)。道光間,會匪馮云山誘其入夥),兩人一拍即合,石達開欣然加入拜上帝會(關(guān)于石達開加入拜上帝會時間歷來記述不同,時間約為1844年至1847年間),這是他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太平天國起義調(diào)查報告》提到當(dāng)?shù)孛耖g傳說,石達開得到贈書后,一度“不思飲食”“不理田事”,朝夕沉迷“天書”。這癥狀聽起來似乎有點熟悉,像極了正在刷手機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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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來源:網(wǎng)絡(luò)
他捐出全部家當(dāng),帶領(lǐng)石姓宗族加入拜上帝會(《天情道理書》記載)。在他入會以前,洪秀全、馮云山曾在廣西貴縣傳教過,但收效甚微,只有區(qū)區(qū)百人參加。自石達開加入后,便擔(dān)任起貴縣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他在接下來的數(shù)年中,幾乎跑遍了貴縣的各村各地,以類似“有飯大家吃”這種口號,發(fā)動廣大窮苦人民。于是拜上帝會在貴縣的群眾基礎(chǔ)有了質(zhì)的飛躍。
在這些成員中,有種田的、開礦的、搬運工以及手工業(yè)勞動者,成分復(fù)雜,想要把他們團結(jié)起來絕非易事,而石達開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人格魅力,偏偏就做到了。
至1850年夏,金田起義前夕,貴縣的成員已達到數(shù)千人,成為起義的主力之一。不得不說石達開居功甚偉,而他也因此躋身起義隊伍的領(lǐng)導(dǎo)核心。
1850年6月,拜上帝會號令團營,石達開專門負責(zé)訓(xùn)練兵馬,還兼管理財政。8月24日,在螞蝗沖誓師,先后打垮六合、卷蓬等地的團練,進而占領(lǐng)潯江北岸要地白沙圩,在那里修筑營壘,開爐鑄炮,屯兵三十余日隊伍迅速擴大至四千人,附近各小規(guī)模地主團練根本不敢過問,任由石達開率隊取道桂平進入金田和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等人會合。
第二年3月,轟轟烈烈的金田起義爆發(fā),石達開于武宣東鄉(xiāng)受命領(lǐng)左軍主將,常協(xié)助前軍主將蕭朝貴(“西王”蕭朝貴:太平天國領(lǐng)導(dǎo)人之一。曾假托天兄附體,取得代天兄傳言的特權(quán))擔(dān)任先鋒,攻堅破敵,掃清障礙,屢建奇功。起義軍攻占永安時,洪秀全在永安封王建制號天平天國,石達開以左軍主將晉封翼王,意為“羽翼天朝”。
相傳石達開,身材高大,面色長白,雙目炯炯有神,英姿勃發(fā),更兼年僅20歲,屬實是首義諸王中的顏值擔(dān)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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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版電視劇《石達開》劇照
1852年4月,太平軍沖出重圍,進攻桂林,揮師湘鄂。據(jù)《發(fā)逆初記》載:石達開入湘后,曾主張入川(“先行入川,再圖四擾”)。楊秀清(后“東王”楊秀清,稱“九千歲”,曾假托“天父”下凡,逐漸取得上帝會的主導(dǎo)權(quán),地位僅次于天王洪秀全)則認為應(yīng)占據(jù)金陵(《賊情匯纂》卷十一《老賊》“專意金陵,據(jù)為根本”)。意見雖然相左,但整個太平天國進軍江南的征途中,石達開仍是東王楊秀清極為倚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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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
1852年冬,西王蕭朝貴已中炮犧牲,太平軍鏖戰(zhàn)長沙卻久攻不下,清軍集結(jié)多路人馬,意圖對長沙的太平軍形成反包圍,石達開臨危不懼渡湘水向西阻敵增援,遇上清軍將領(lǐng)向榮(向榮,晚清名將,官至四川提督、固原提督、廣西提督、湖北提督(從一品),卒授一等輕車都尉(正三品)世襲,謚號“忠武”)。他避實就虛,在橘子洲設(shè)伏,全殲向榮精銳三千人。向榮表示“我當(dāng)時害怕極了”,都說滿清貴族善騎射,向榮是否善射不知道,但是善騎是絕對的,能在石達開包抄夾擊之下“僅以身免”著實不簡單,以至于清軍士氣跌入谷底(“城上諸軍望見,為之奪氣”)。
至此太平軍全軍渡湘江前進,重操戰(zhàn)場主動權(quán)。
1853年1月,太平軍攻武昌,石達開、李開芳(太平天國著名將領(lǐng)。因避翼王石達開諱,改名來芳)等率軍以炸藥轟塌文昌門城墻,擊斃大批朝廷官員,清廷震動(湖北巡撫常大淳,清朝大臣、清末湖南四大藏書家之首);提督雙福,滿洲正白旗人;布政使梁星源,曾在林則徐領(lǐng)導(dǎo)下進行抗英斗爭)。
二月,太平軍順江東下水陸并進,號稱五十萬之眾。俗話說得好:猶豫就會敗北,果斷就能白給!
石達開率軍一馬當(dāng)先,2月11日占領(lǐng)湖北黃州,一周后(18日)以水師攻克江西九江(欽差大臣陸建瀛,道光二十九年四月任兩江總督)、江西巡撫張芇臨陣脫逃)。
又一周后,太平軍進入安徽,破安慶(2月24日)、銅陵(2月28日),得銀三十萬兩,大炮一百門。都說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看來不假,才一個月的時間大清國的版圖被剪去了一大塊兒。
3月4日太平軍攻克蕪湖,石達開率軍乘勝追擊,第二天再敗清軍于東梁山(滅了福山鎮(zhèn)總兵陳勝元,清朝將領(lǐng),鴉片戰(zhàn)爭中,他英勇抗敵,數(shù)次擊退進犯廈門海域的英軍,戰(zhàn)功卓著)。三天后(3月7日),石達開的先鋒軍已進抵鄭板橋,兵臨南京!隨即李開芳等率援軍趕到,十天后(3月17日),石達開親自督軍猛攻南京城。僅用兩日(3月19日),南京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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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
當(dāng)月29日,天王洪秀全、東王楊秀清在文武百官一片歡呼聲中進入南京城,而后改名“天京”。至此太平天國幾乎占據(jù)了半壁江山。不難看出,從太平軍出廣西進入湘鄂,直至最后定都天京,每逢大戰(zhàn)必有石達開的身影。
清方《賊情匯纂》記載:自粵西至江寧,皆與其軍事。還有說“與清軍大小百戰(zhàn),獨達開所部未嘗受挫,清軍稱之曰:石敢當(dāng)”。
正史野史記載大同小異,總之就是——此人于戰(zhàn)場屹立如山,其堅毅自信足智多謀,常令麾下將士軍心大振!
太平天國定都天京,號“金陵小天堂”,于是不少王侯開始置辦地產(chǎn)物業(yè)、選王娘。石達開進城后,還算比較務(wù)實,先住清溪里巷熊氏宅,后遷居大中橋劉宅為翼王府,王娘也基本是楊秀清挑選送與他。而且但凡外出安民、征戰(zhàn)均不帶家屬,這一點明顯有別于一些迅速腐化墮落太平天國王侯(《金陵雜記》《金陵癸甲紀事略》《金陵省難紀略》均有類似記載)。
石達開執(zhí)政方面也有其可圈可點之處。
此時太平天國國家機器已初具規(guī)模,但也凸顯出一個大問題,即軍事勝利常常缺乏政治上的鞏固,許多州縣處于反復(fù)爭奪的狀態(tài),但安徽省卻是個例外。
1853年秋,石達開奉命出巡安慶,在安徽省建立了許多地方基層政權(quán),推行鄉(xiāng)官制度,擇當(dāng)?shù)厝藫?dān)任,從而一改過去“所破州縣,未嘗設(shè)官據(jù)守的狀態(tài)”,有效扼制了反動勢力死灰復(fù)燃,安徽省的政局因此得以穩(wěn)固。
經(jīng)濟上,太平天國頒行“天下農(nóng)民米谷,商賈資本,皆天父所有,全應(yīng)解歸圣庫”的條令。過去清政府在的時候,頂多就是“得加錢”;這太平天國一出手果然不同反響,好家伙,直接“我全都要”。
安徽人民一看:what up,你這天王是金子做的還是圣庫是金子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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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來源:電視劇《征服》
于是民間多有抗命者,活不下去了,還管這辣雞條令?!再說法不責(zé)眾,抗命又如何呢?
如此一來天京以及軍中物資供應(yīng)捉襟見肘。石達開因地制宜,奏請?zhí)焱鹾樾闳蜄|王楊秀清,獲批后于安徽省推行“照舊交糧納稅”的政策,一時間農(nóng)工商賈各安其業(yè);同時安撫流民,幫助貧苦農(nóng)民解決生計。此舉立竿見影,獲得人民群眾的支持擁護,這便是太平天國在安徽統(tǒng)治根基最穩(wěn)固的根本原因。
咸豐皇帝酸了,他在諭旨中曾說:安徽百姓都變成了刁民!(安徽各州縣土匪盡授偽職,鄉(xiāng)民率皆從逆)
咸豐皇帝很酸,祭出禮部侍郎曾國藩(清末漢族地主武裝湘軍的首領(lǐng),后世稱“曾文正”,民間又稱其為“曾剃頭”)。1854年2月,曾國藩奉命組建武裝團練—湘軍。話說湖南兵也是出了名的,玩兒起命來連自己都怕的主兒。抗日戰(zhàn)爭時期57師八千虎賁常德保衛(wèi)戰(zhàn)扛3萬日軍也沒慫過。戰(zhàn)斗力可見一斑。
1854年5月,太平軍在湘潭全軍盡敗(《李秀成自述》)。老將曾天養(yǎng)也在城陵磯一戰(zhàn)中英勇犧牲。10月武昌、漢陽失守。12月太平軍秦日綱(太平天國前期主要將領(lǐng),原名日昌,后避韋昌輝之諱而改名日綱)、韋俊(又名韋志俊,太平天國名將,北王韋昌輝弟)等部與湘軍大戰(zhàn)田家鎮(zhèn),不敵曾國藩,水軍損失尤其慘重(《賊情匯纂》卷五《水營》:船只先后被毀已不下萬艘),不得不焚毀營壘退守黃梅。
曾國藩得意忘形:回想太平軍所到之處,可謂占盡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fā)的境界,猶在眼前。可惜短短三年,這里竟成為了他們的葬身之地!(《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四,《請飭各路統(tǒng)兵大臣督撫擇要防堵片》長江之險,我已扼其上游。金隴賊巢所需米石油煤等物,來路半已斷絕。逆船有減無增,東南大局似有轉(zhuǎn)機)
天京上游告急,東王楊秀清只得急調(diào)石達開馳援。石達開親率麾下將領(lǐng)考察地形、敵情,他認為湘軍水師船堅炮利,但大船笨重遲緩,如果缺乏輕舟配合,則無法施展;如能誘敵深入,切斷湘軍大船與輕舟的聯(lián)系,則可各個擊破。
石達開親率一軍進駐湖口,另分兵進駐九江、小池口,不斷派小股部隊襲擾湘軍,曾國藩被石達開撩的欲戰(zhàn)不得而又欲罷不能。
1855年1月,石達開突然間撤出湖口,“心花怒放”的曾國藩急于求戰(zhàn),率軍兩千、輕舟百余條進抵鄱陽湖中。石達開在羅大剛(太平天國名將,水師骨干)等部配合下,堵住湖口筑壘設(shè)卡,湘軍頓時被分割成內(nèi)湖與外江兩個部分,雙方一戰(zhàn),湘軍被焚毀船只四十余條。還沒完呢!
水能載舟,亦可賽艇,2月11日晚,石達開點齊小艇百余條,分別從九江、小池口進入大江,以火攻湘軍水師,又焚毀敵船十余條,然后集中力量圍攻曾國藩座船,殺死管駕官劉成槐等人,曾國藩眼看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湘軍水師損失慘重,一想到這個牛嗶石達開能吹一輩子,羞愧得要投水自盡。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被撩時,一定要穩(wěn)住!
石達開乘勝率軍西征,4月3日,第三次克復(fù)武昌。武昌、九江、安慶得失事關(guān)重大,曾國藩雖屢敗于石達開之手,仍不遺余力地爆兵反撲。然而哪里有曾國藩,哪里就有石達開,石達開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克星。不到半年,太平軍占領(lǐng)江西八府五十余縣,天京上游局勢大為好轉(zhuǎn)。
曾國藩捶胸頓足之際,石達開已回師天京,6月與東王楊秀清、頂天侯秦日綱配合一舉端掉向榮、張國梁的江南大營,天京周邊的威脅得以肅清。
7月中旬,石達開再次奉命主持湖北軍事,真可謂革命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這樣的人物,太平天國從始至終,或許只有石達開一人。
二十歲永安封王百戰(zhàn)百勝,督師湖北時未滿二十五歲,無論敵我雙方,皆聲名大振,人生巔峰不過如此。
兄弟相殘 義薄云天
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極盡奢靡的生活使太平天國的領(lǐng)導(dǎo)階層迅速腐化墮落,于是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天京事變”。
關(guān)于“天京事變”主流的說法是,太平天國如日中天之時,東王楊秀清頓覺勞苦功高,進而產(chǎn)生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可郁郁久居人下”的想法,于是他假借“天父臨凡”的權(quán)威,對洪秀全說“得加錢”,逼迫天王洪秀全將他由東王九千歲加封為萬歲。于是洪秀全密詔韋昌輝回京對付楊秀清。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1859年9月,北王韋昌輝殺死東王楊秀清及其親屬、部下約兩萬人。湖北前線督師的石達開聞訊趕回天京,希望可以阻止殺戮。怎料韋昌輝的態(tài)度卻是“爾要試試我寶劍是否鋒利么”?韋昌輝已遁入魔道,面對一個殺紅眼的瘋子,石達開可不敢說“我劍也未嘗不利”!他未敢回翼王府,連夜縋城而出,韋昌輝隨后血洗翼王府。
關(guān)于石達開在天京變亂中的角色,眾說紛紜。
《李秀成自述》說法是:楊秀清在朝中飛揚跋扈對諸王威逼太甚,韋昌輝、石達開、秦日綱等懷恨在心,后又逼封萬歲,于是他們密謀殺楊秀清。如果按照此說法,石達開似乎是謀劃者之一。
但《欽定剿平粵匪方略》記載:楊逆向洪逆索取偽印,意圖并吞。洪逆將韋逆調(diào)回,殺死楊逆及其親屬。
汪士鐸《乙丙日記》也記載:偽天王令偽北王韋昌輝將偽東王楊秀清殺了。
而且就動機而言,石達開和楊秀清之間矛盾,并不似韋昌輝那么深。楊秀清對韋昌輝處處提防,《賊情匯纂》記錄:昌輝位下楊賊一等,其奸詐相似,陽下之而陰欲奪其權(quán),故楊賊加意防范。同本書里還說過“楊賊杖昌輝數(shù)百,至不能興。又詭稱天父附體,時挫辱之”。作為地主出身的高富帥韋昌輝,被出身燒炭工的屌絲楊秀清如此對待,能忍?
而石達開則不同,楊秀清十分倚重石達開,且“屢委以軍事”(《賊情匯纂》),沒道理就突然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
從時間線上來看,“逼封萬歲”約發(fā)生在(農(nóng)歷)7月間(《中興別記》的說法是農(nóng)歷7月22日),韋昌輝殺死楊秀清是八月初四(公歷1859年9月2日),時間相隔較短,石達開回到天京已是十月中旬左右。而且事發(fā)之前,二人分別位于湖北、江西前線,大敵當(dāng)前戰(zhàn)事緊急,所謂“密謀”只能靠書信來往,況且茲事體大,絕不是一兩封書信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的。多次往來,那得拖到猴年馬月?再說,石達開趕回天京勸說韋昌輝不成,還搭上全家老小,也不像是同謀,更像是局外人多管閑事,對方惱羞成怒頓起殺心。
天京事變中,還有一個被忽略的細節(jié)。楊秀清是不是罪有應(yīng)得先放一邊,韋昌輝襲殺楊秀清后,大力捉拿其死黨時,天王洪秀全不好好勸誡韋昌輝防止事態(tài)擴大,而是整了一句“爾我非東王不至此。我本無殺渠意(《金陵省難紀略》)”。合著你還挺無奈是吧。洪秀全這鍋甩得那叫個666啊!
納尼?當(dāng)初逼封萬歲的那會兒,屬您喊得最兇了,現(xiàn)在反倒裝起無辜來了。(“我為渠除大害,今反責(zé)我而欲沽名耶?”《金陵省難紀略》)也許韋昌輝真正的壞由此才開始。為鞏固自己地位排除異己,采取了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罪惡行徑。
另一個細節(jié)也挺耐人尋味。韋昌輝見石達開縋城而出,以丞相位及六百兩金,懸賞捉拿叛賊石達開。主意是韋昌輝出的,但卻是經(jīng)洪秀全之手以詔旨形式下的,至于是默許還是脅迫,有待學(xué)者們的進一步考證。韋昌輝還派遣秦日綱等人帶兵追殺,卻沒有成功。
石達開虎口脫險,其心態(tài)可想而知。他集結(jié)靖難大軍四萬余人,上奏天王洪秀全,要求殺北王及其黨羽,如不得其首級,則班師回朝攻滅天京(《太平天國東北兩王內(nèi)訌紀實》:如不得韋昌輝之頭,即班師回朝,攻滅天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此話是針對韋昌輝并非洪秀全。但,裂變已然注定。
軍隊于11月初自安慶出發(fā),此刻清軍正猛攻皖南要地寧國,陳玉成(“英王”,與李秀成同為太平天國后期的軍事支柱,與石達開并稱為太平天國兩大“勇猛王爵”)勢單力孤不敵清軍,石達開雖悲憤交加,但能辨輕重緩急,他毅然率軍繞道先救寧國,此等身負不共戴天之仇仍能以大局為重的處事風(fēng)格,在太平天國諸王中實屬少見。
天王洪秀全在石達開率軍救援寧國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殺了韋昌輝,將首級打包快遞給石達開,詔石達開回天京主持軍政。我就納悶兒了,洪秀全他身為最高領(lǐng)袖,既然能易如反掌殺掉韋昌輝,所以,早干嘛了?
至此,“首義六王”僅剩天王洪秀全、翼王石達開兩人。石達開“親測”果然是韋昌輝首級,于是立刻返回天京,合朝文武一片歡騰,論資歷、威望、能耐,石達開是輔政安民的不二人選。
天京事變后,清軍借機加緊圍剿,長江中游重鎮(zhèn)武昌失守,1857年1月九江告急,安徽戰(zhàn)場也不樂觀,清軍攻占了廬州、舒城等地,進逼桐城,太平軍根據(jù)地受到極大威脅。
石達開臨危不亂,他審時度勢確定了以防御為主、進攻為輔的戰(zhàn)略方針,決定守江西而反擊淮南,從而緩解九江壓力,且能進一步威脅武昌。李秀成(被天王洪秀全封為忠王,稱“萬古忠義”,前面發(fā)過關(guān)于他的文章)、陳玉成執(zhí)行石達開的戰(zhàn)略部署,連下廬江、舒城、六安等地。五月初太平軍再次進入湖北地區(qū),迫使九江的敵人馳援湖北,太平天國的軍事形勢轉(zhuǎn)危為安。不僅如此,石達開回天京輔政期間,也并未難為韋昌輝家屬,比如其父親韋元玠,與天國內(nèi)部其他人相比,其胸襟格局屬實在大氣層。于是大家“喜其義氣,推為義王”。
石達開輔政效果顯著,一時間成為公認的中流砥柱,不僅太平天國將士這么認為,就連敵人也持相似觀點,左宗棠(晚清政治家、軍事家、民族英雄,洋務(wù)派代表人物之一,與曾國藩等人并稱“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便是代表。他曾言“狡悍者聞,素得群賊之心,其才智出諸王之上,是賊之宗主。而我之所畏忌也(《左文襄公合集》)”。
可其中有一人不悅,那便是天王洪秀全,眼看石達開當(dāng)政“眾人歡悅”,他酸了!原因無非:
第一、他姓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第二、石達開做事講求實際,不象他那般“認實天情”,必定政見不合;
第三、權(quán)力可以壓迫人,但不能團結(jié)人。比起楊秀清、韋昌輝的飛揚跋扈,石達開以德服人,更讓他忌憚;
第四、兩人間本就存在隔閡,在天京事變當(dāng)中,洪秀全可以頂住韋昌輝壓力,反對將楊秀清的人頭示眾(《金陵省難紀略》標為老奸頭,榜諸罪狀示眾),卻同意(不知是被脅迫還是默許)下詔捉拿石達開;石達開上書洪秀全時,態(tài)度也極其強硬。
那這事兒咋辦呢?
天王洪秀全有倆胞兄,洪仁發(fā)(洪秀全長兄)、洪仁達(洪秀全二哥),封為安王、福王,讓他們與石達開同理政務(wù)。這倆臥龍鳳雛,大字兒不識幾個,干得了啥正事兒?過于尖刻的評述暫且不提,且引用一下李秀成還算手下留情地評價。他在《李秀成自述》中說,這倆又無才情,又無算計。合著就是倆大聰明,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除了扯后腿一無是處。
結(jié)果便是“石達開論事則環(huán)繞而聽”,這倆豬隊友論事則“無肯聽者”。如此一來,洪秀全更“酸”,不僅不委以重任,還將石達開留于天京城內(nèi),甚至《李忠武公遺書》中記載“有陰圖戕害之意”。
石達開見狀,只得借機再次出逃。于是接下來就是我們熟知的,石達開負氣出走!
關(guān)于石達開出走一事,后人眾說紛紜,其中就有指責(zé)他“分裂主義”“釜底抽薪”云云。
設(shè)想一下石達開當(dāng)時的處境:毀家舍業(yè)投身起義,立下汗馬功勞,結(jié)果被兄弟偷家,翼王府被血洗不說,還被下旨捉拿;家仇當(dāng)前,仍以大局為重去援救寧國,回天京更是不計前嫌,不為難韋昌輝家屬,再次拯救國家于危難,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洪秀全不僅視而不見,甚至還意圖謀害(如果《李忠武公遺書》所說是真的)。遭此冷遇,換作一般人,只怕是鋌而走險起兵造反了吧。
眼下擺在石達開面前有以下幾種選擇:
第一種,投降清妖。韋昌輝的親弟弟韋俊便投降了清朝,還被委以重任封為參將,最后官至副將加總兵銜,得以善終。此刻的石達開威望正盛,如果投降,清廷夢寐以求。能誘降太平天國翼王,天國的天可就塌了一半兒了。但將死之際石達開尚且不降,何況現(xiàn)在?
第二種,起兵造反。石達開的謀士曾向他獻策:廢天王于深宮,誅諸洪于朝列(《太平天國史稿·石達開》)。他則以“予惟知效忠天王,守其臣節(jié)”嚴詞拒絕!
第三種,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參看一下李秀成的結(jié)局,便知委屈不能求全,忍辱亦難以負重,況且還有性命之虞。
投不能投,反不能反,委曲又不能求全,如此窘境,那么開辟新戰(zhàn)場可能是唯一的選擇,也是對于洪秀全的最大讓步。
臨走時,他只留下一句“吾當(dāng)遠征報國,待異日功成歸林,以表愚忠耳。”(《太平天國史稿·石達開》)
近年,部分學(xué)者根據(jù)《咸豐七年九月德興阿向清廷的奏片》中:
“又抄得石逆由安慶寄與洪逆?zhèn)握乱患?/strong>,內(nèi)有令賊黨李壽成(即李秀成)會合張洛行領(lǐng)數(shù)十萬賊分擾下游,又調(diào)賊黨陳玉成、洪仁常、洪春元、韋志俊、楊來清等各率賊數(shù)萬及五六千不等概回金陵,并欲赴援江西,竄擾浙江等語...洪逆?zhèn)闻嗨仆馐玖b縻內(nèi)懷猜忌。”
看出石達開在離開天京四個月后,仍關(guān)心天京的防務(wù),且與洪秀全保持聯(lián)系。于是認為石達開在最初離開天京之時,并非蓄意遠征不返。
石達開的出走,便是天京事變的落幕,楊秀清是罪魁,韋昌輝是禍首,但要論中心人物,還得是洪秀全。所有人一起或主動或被動地導(dǎo)演了一出誤國的大悲劇。帶兵出走雖實屬無奈,但客觀上給太平天國事業(y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這一點難以評說。
蜀道悲歌 英雄末路
這次遠征可謂是毅然決然。
翼王率軍出走后,1858年1月至3月,天王洪秀全數(shù)次派人挽留,并奉上鐫刻“義王”金牌,怎奈石達開去意已決。
大批精銳隨石達開出走,其人數(shù)規(guī)模至今眾說紛紜。
有說數(shù)千的:
《中興別記》卷三三“五月戊辰(1857年6月9日),賊偽翼王石達開率數(shù)千人,經(jīng)蕪湖上竄”;
咸豐七年閏五月初六日“石逆由金陵帶其黨與數(shù)千,道經(jīng)該州前往上游”。
有說五、七萬人的:
《六安州總制掌書陳鳳曹上六安州總制陳敬稟》“隨后絡(luò)續(xù)隨翼王而出京者,官員、兄弟約有五、七萬人,將來天京必定空虛”;
《太平天國軍事史概述》“其時追隨在皖者已約有五、七萬人”。
有說十萬的:
《中國歷史大事年表》“石達開受洪秀全猜忌,率十萬眾自天京出走”;
《中國近代史》“1857年6月,約集將士十余萬人往安慶,與太平軍分裂,自成一軍”。
有說二十萬的:
《中國歷史大事紀年》“石達開因太平天國領(lǐng)導(dǎo)集團內(nèi)部矛盾,率太平軍精銳部隊二十多萬人出走”;
也有含糊其辭說大批精銳的:
《李秀成自述》“翼王將天王(朝)之兵盡行帶去”。
離開天京時僅數(shù)千人跟隨,加上沿途發(fā)布告示,慕名而來的以及借洪秀全派去追趕石達開時加入的具體人數(shù)已不得而知,但五、七萬人之說的記錄來源于石達開的部下“絡(luò)續(xù)隨翼王而出京者,官員兄弟約有五、七萬人”或許最為可信。
而后,石達開的人生便急轉(zhuǎn)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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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
1857年10月,率軍由皖入贛,轉(zhuǎn)戰(zhàn)多地,岳父黃玉崑戰(zhàn)死,幾位部下將領(lǐng)叛變投敵。
1858年4月,進軍浙江,也未能成功建立根據(jù)地。
1859年5月,石達開主力直逼湘西寶慶府,試圖穿越寶慶府長驅(qū)直入川蜀。然而湖南是湘軍的發(fā)源地,湘軍在此經(jīng)營多年根基深厚。雙方大戰(zhàn)七十余日,石達開竟寸步不得前進,第一次入川計劃宣告失敗。
此一時彼一時,相比太平天國起義初期,石達開打仗時,由東王楊秀清負責(zé)全局,還有諸多友軍部隊配合,才得以百戰(zhàn)百勝,脫離大本營,缺乏援助以及物資供應(yīng),縱使個人能力再強,也架不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同時,清廷在軍事上已驚醒過來,不僅組織力量四處圍剿,各地地主也自發(fā)組織團練打擊太平軍,使得石達開這位曾經(jīng)所向無敵的悍將也處處棘手!無奈之下只得回師廣西休整。
廣西,太平天國的發(fā)源地,此時已不是太平軍的福地,石達開在廣西停留的三年間,遭受了毀滅性打擊。
首先是1860年1月,手下大將陶金湯,被活躍于修仁、永安一帶的天地會首領(lǐng)張高友襲殺。部下四散逃走,被地主團練以及官兵圍剿殆盡,這無疑是石達開遭遇的第一次大敗。之后,族兄弟石達德、石鎮(zhèn)吉、石鎮(zhèn)常或戰(zhàn)死或被俘凌遲,全軍實力損失近半。
石達開一敗再敗,意志消沉,甚至產(chǎn)生了“歸林”的想法,全軍上下亦是暗流涌動。當(dāng)初跟隨翼王舉事,因?qū)ζ浼挠韬裢袢娕c流寇無異,將士們看不到希望,不滿情緒終于爆發(fā)。部將童容海、彭大順、汪海洋、朱衣點等人率數(shù)萬人脫離石達開返回天京,此后這支軍隊被洪秀全封為“扶朝天軍”。
為何石達開在遠征途中未能建立起一塊穩(wěn)固的根據(jù)地,進而淪落至“流寇戰(zhàn)術(shù)”;當(dāng)年不惜觸怒洪秀全,義無反顧跟隨他出走的一眾文武,如今又為何毅然決然地背他而去?這里面到底有何隱情?大家感興趣的話,以后有時間可以單獨寫一篇。
關(guān)于石達開部下離散還有諸多原因,文章篇幅有限,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陸炬烈《石達開部回師廣西后的離散及其原因》這篇文章。(《廣西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1987年2期111頁)
人心離散,軍事失利,石達開此時儼然孤家寡人。為了脫離困境,他便想入川占領(lǐng)成都,取四川為根據(jù)地。于是他分兵三路,前隊賴裕新有勇有謀,率軍萬余作為前軍,沿金沙江上游繞道入川;后隊李復(fù)猷擅長調(diào)度,領(lǐng)軍三萬為后軍擔(dān)任策應(yīng)。
1863年1月,石達開親率主力經(jīng)云南鎮(zhèn)雄入川,在橫江鎮(zhèn)與清軍大戰(zhàn)二十余日,因部將叛變而兵敗,損傷慘重,被迫繞道米糧壩。3月,前軍將領(lǐng)賴裕新戰(zhàn)死,同時李復(fù)猷率部三萬人自云南昭通入貴州,沿川黔邊境行軍,以圖分散清軍兵力。
至此,三支人馬基本失去聯(lián)系。
1863年4月,石達開率軍從米糧壩渡過金沙江;5月14日兵至大渡河邊紫打地,此刻大渡河沿岸尚無清軍布防。石達開在此安營扎寨,在營后馬鞍山設(shè)糧庫,全軍將士多露宿山林,條件十分艱苦,然而不久后他卻為此決定后悔不已。
大渡河,有名的山川險地,當(dāng)?shù)乩先硕颊f:“只有在冬季比較平靜時,才有準兒,春、夏、秋三季,就連最有經(jīng)驗的擺渡人,也摸不準它的脾氣。”
也就是在這天夜里,暴雨傾盆。大渡河、松林河水位暴漲,四川總督駱秉章瞅準時機,于第二天便征調(diào)各路兵勇向紫大地撲來,迅速完成包圍陣勢。同時命人帶著小錢錢,附加條款“破賊之后,所有資材,悉聽收取”收買當(dāng)?shù)赝了就鯌?yīng)元、嶺承恩,讓他們?yōu)椴邞?yīng)協(xié)同清軍作戰(zhàn)。
石達開之前送禮借道,這二位見其人多勢眾還有錢拿,不敢不答應(yīng);現(xiàn)在見清軍大部隊將至,又有錢拿,于是墻頭草兩邊倒。王應(yīng)元斬斷松林河鐵索橋,以土兵一千八百人截斷通往瀘定橋道路。嶺承恩則于5月17日以滾木壘石斷絕山道,太平軍歸路徹底阻斷。
此后七天,石達開三次搶渡,皆勞而無功,將士死傷數(shù)以萬計。5月24日清軍在嶺承恩的配合下,抄太平軍后路,攻陷馬鞍山營盤、糧庫。石達開陷入絕境,糧食吃完殺戰(zhàn)馬,戰(zhàn)馬殺完吃樹葉、野菜,又遭遇疫情(瘧疾、痢疾),部隊的戰(zhàn)斗力下滑可想而知。石達開仍不放棄,他奮筆題詩:大軍乏食乞誰糴(買進糧食)?縱死涐(古代大渡河名稱)江定不降。
與此同時,石達開干了一件極其不得人心的事——將兩百名彝族向?qū)⑺兰榔臁:笕藢Υ耸卤娬f紛紜,但無論如何,這件事情無疑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點。
再次血戰(zhàn)二十多天,石達開率軍沖殺至老鴉旋。數(shù)萬人的隊伍只剩下七千人左右,食不果腹,進退無據(jù),全軍覆沒已成定局。為迎接隨時到來的決戰(zhàn),他命自己的王娘們懷抱幼子投河自盡(王娘的數(shù)量有說三、五、七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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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
不久后,清廷使者求見。原來清廷害怕石達開趁亂潛逃,想方設(shè)法生擒以得“全功”。他們派參將楊應(yīng)剛、游擊王松林前來勸降,于是石達開向清廷官員(一說寫給駱秉章 一說寫給唐友耕)修書一封:
“竊思求榮而事二主,忠臣不為;舍命以全三軍,義士必作。
緣達開生逢季世,身事天朝,忝非諸士,不善媚君,因讒潛而出朝,以致東奔西逐...豈知逐鹿空勞,天弗從愿。達思天命如此,人將奈何?
大丈夫生既不能開騷報國,爰沒生,死若可以安境全車,何惜一死。達聞閣下仁德普天,信義遍地,爰此修,特以奉聞。閣下如能依書附奏清主,宏施大度。胞與為懷。格外原情,宥我將士,赦免殺戮。禁止欺凌,按官授職,量才擺用,愿為民者,散之為民,愿為軍者,聚之為軍,推恩以待,布德而綏,則達愿一人而自刎,全三軍以投安。
然達舍身果得安全吾軍,捐軀狁稍可仰對我主,雖斧鉞之交加,死亦無傷,任身首之分裂,義亦無辱。惟是閣下為清大臣,肩蜀巨任,志果推誠納眾,心實以信服人,不蓄詐虞,能依請約,即冀飛緘先覆,并望賁駕遙,臨以使調(diào)停。庶免貽誤。否則,閣下遲行有待,我軍久駐無糧。即是三千之師,龔足略地爭城。況數(shù)萬之眾,豈能束手待斃乎?
特此寄書,希惟垂鑒。”
開篇“竊思求榮而事二主,忠臣不為;舍命以全三軍,義士必作”,不失氣節(jié)。全文中心意思就是:以我一人之死,換我手下將士一條生路。
現(xiàn)在很多人以此譏諷石達開天真、愚蠢、對敵人充滿幻想等等,甚至扣上不愿戰(zhàn)死投降乞活的帽子。其實細讀石達開書信原文,再結(jié)合他在審訊以及刑場時的態(tài)度,或許會發(fā)現(xiàn)這種指責(zé)有失公允。
英雄末路之際,還心懷全軍主帥的擔(dān)當(dāng),還能想著舍命以全三軍。戲劇《趙氏孤兒》中公孫杵臼對程嬰說:簡單的事我來,忍辱負重的事你去。于是公孫杵死了,而程嬰夫婦忍辱負重將趙氏孤兒養(yǎng)大。雖然這個是編撰的故事,但古人之所以這么編排,精神向往顯而易見。
石達開作為太平天國一代政治家、軍事家,以他的才智和見識,不會天真到相信清廷會放過他。但是此時此刻,他已別無選擇,賭一把,萬一真給將士們掙得一條生路呢?反正要死,何不讓自己死得更有價值呢?此乃真英雄。
石達開被押解成都,駱秉章問:“爾欲降乎?”
他的回答干凈利落:“吾來乞死,兼為士卒請命!”
駱秉章感嘆:“梟桀之氣見諸眉宇,絕非尋常賊目等倫!”
成都將軍崇實、四川總督駱秉章等提審石達開時,他長揖不拜昂首怒目,盤腿而坐并侃侃而談,史載崇實“氣沮語塞(《蜀海叢談》)”。
駱秉章故作姿態(tài)對石達開說:你今天死了也值了,自起事以來,蹂躪幾個省,我方封疆大吏被你干死三個,今天以命抵命,還有啥遺憾呢?(今日就戮,為汝想,亦殊值得。計起事以來,蹂躪數(shù)省,我方封疆大吏死于汝手者三人。今以一死完結(jié),抑何所恨)這審訊現(xiàn)場,卻活像勸慰,實屬滑稽。
對此石達開笑道:“是所謂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今生汝殺我,安知來生我不殺汝耶?”
時辰到,凌遲處死!臨死前,他神色怡然,閉目養(yǎng)神。身受百多刀,初流血,嗣僅淡血,最后僅滴黃水。刑終,氣早絕矣,然而始終未出一聲。觀刑之人,無不稱奇男子!
石達開死了,年僅三十二歲。
其實在此之前,部下曾探得一條僻徑,可惜只能極少數(shù)人偷渡。一位劉姓王娘和兒子石定基當(dāng)夜便在石達開兩個衛(wèi)士的護送下逃出生天(雖然后來因為口音問題被清廷抓到),如果石達開想活命,當(dāng)夜就可以走脫,或者投河、自刎,哪個不比挨這百刀來得痛快?
他的部下,經(jīng)過清廷粗略的篩查,有七千余人。老弱開路條遣散,精壯的予以收編,這部分大概是四千人左右,余下中堅分子兩千余人(包含官員、將領(lǐng)兩百余人)則慘遭殺害。
從結(jié)果來看,石達開搭進自己一條命,結(jié)果三軍也沒得以保全,這也是他遭后人恥笑的原因。
可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況且他還救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將士。
李秀成說:“皆云云中中,而獨服石王,言其謀略甚深。”
陳玉成說:“太平軍將領(lǐng)皆非將才,獨馮云山石達開可差耳。”
四川布政使劉蓉說:“梟桀堅強之氣溢于顏面,而詞句不卑不亢,不作搖尾乞憐語。臨刑之際,神色怡然,是丑類之最悍者。”
無論敵我,有口皆碑,勾勒出石達開的一生!
十幾歲加入拜上帝會,毀家舍業(yè)投身起義;二十歲封翼王,東征西討為太平天國立下赫赫戰(zhàn)功;天京事變?nèi)依闲K遭殺害,起兵靖難還不忘以抗擊清軍、援救戰(zhàn)友為己任;內(nèi)亂平定,還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一片赤誠令人欽佩。
執(zhí)政時,能體察民情,維護軍民關(guān)系,使占領(lǐng)區(qū)人民安居樂業(yè),贏得江西、安徽人民愛戴。有人作詩曰:“傳聞賊首稱翼王,仁慈義勇頭發(fā)長,所到之處迎壺漿,耕牛不驚民如常”。
被逼出走亦能不忘初心,仍然奉太平天國為正朔,尊奉洪秀全為最高領(lǐng)袖,牽制了大量清軍,為陳玉成、李秀成的崛起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赴死時大義凜然,所謂勇者無懼,在生命的盡頭,譜寫了一曲悲壯贊歌,不愧“羽翼天朝”。
一年后,天京陷落,太平天國運動失敗,但中國人民的革命洪流仍是滾滾向前的。
大渡河波濤滾滾,那句“今生汝殺我,安知來生我不殺汝耶”仿佛久久回蕩。
70年后,又一支革命隊伍來到這里。1935年5月29日紅軍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沖出重重包圍,從而保住了革命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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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后,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參考資料:
1、《太平天國在廣西調(diào)查資料匯編》
2、《太平天國東王北王內(nèi)訌詳記》
3、《左文襄公全集》
4、《太平天國史稿》
5、《石達開被擒就死事》
6、《太平天國》
7、《李秀成自述》
8、《石達開自述》
9、《太平天國文書匯編》
10、《太平天國人物》
11、《石達開部回師廣西后的離散及其原因》
12、《石達開回桂部眾離散問題的再探討》
13、《賊情匯纂》
14、《貴縣志》光緒、民國
15、《金陵癸甲紀事略》
16、《金陵省難紀略》
17、《太平天國東北兩王內(nèi)訌紀實》
18、《李忠武公遺書》
19、《蜀海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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