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翼: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畢業于吉林大學、南開大學。曾任知名財經媒體首席記者、房地產上市公司品牌負責人。著有《柔韌有“俞”》《微波爐戰爭》《繁華落盡》等8本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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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100本書,真是幸福的煩惱。”結束采訪兩天之后,財經作家張翼給記者發來一張照片:幾大摞書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辦公桌上,正是他的新作《繁華落盡》。
這些書的背后有一個溫暖的故事。前不久,張翼在上海書城舉辦新書簽售會,熱情的讀者將《繁華落盡》搶購一空。簽售會臨近結束,面容姣好的女性讀者王蒼德走到他面前,眼中閃爍著真誠:“我曾經也是地產行業的從業者,這本書給我很大觸動,也道盡了我們這代人的榮光與遺憾。在時代浪潮的回憶錄中,仿佛看到了一個個鮮活的、曾經的我們。”她要買100本《繁華落盡》贈給同事和朋友,但因書店庫存告急,便跟張翼商量,自己網購,寄給張翼簽名,再轉寄給她。張翼感慨:“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認可,這份熱忱值得珍惜,我一定會認真簽好。”
《繁華落盡》以犀利的筆觸與深刻的洞察,將房地產行業的風云變幻、興衰沉浮展現在讀者面前。自今年5月出版以來,在各大銷量榜上名列前茅,持續引發了市場熱潮。張翼曾是知名財經媒體首席記者,長期聚焦地產、金融領域,后又轉型為知名房地產上市公司品牌負責人,親歷了行業的黃金時代與跌宕起伏。從媒體人到地產從業者,再到如今用筆墨剖析行業內幕的作家,張翼身上有著怎樣的故事?帶著這些疑問,我們走進張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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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報告文學迷上寫作 采訪諸多成功企業家
1975年,張翼出生在山西省夏縣,7歲隨軍,在部隊大院生活。父親是空軍政工干部,也是天津一位知名的報告文學作家,更是他文學道路上的第一位引路人。
張翼記得小時候最喜歡的讀物,是父親常帶回家的《報告文學》雜志。他在《1987報告文學選》上讀到賈魯生的文章《丐幫漂流記》。“我是躲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筒讀完的,覺得太神奇了,原來還能這樣寫故事。”多年后提起這部作品,張翼依然動容,“作家混跡丐幫數月完成的這篇體驗式作品,讓我第一次意識到,文字可以如此有力地呈現邊緣群體的生存狀態。”
1988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放廣播劇《平凡的世界》,李野墨的磁性嗓音讓全國聽眾準時守候,張翼也是其中之一。路遙和《平凡的世界》成為對他影響最深的作家和作品。“這部小說我買過五個版本,上大學后仍時不時地重讀,其中有幾本翻爛了也舍不得丟。”他說。
考入吉林大學中文系后,張翼加入了校大學生通訊社,開始追隨父親的腳步,撰寫人物專訪。時任吉林省作協副主席喬邁的報告文學《三門李軼聞》被改編為電影《不該發生的故事》,曾紅遍大江南北。帶著初生牛犢的勇氣,張翼和同學魏春橋騎自行車一個多小時,來到吉林省作協,拜訪喬邁。
“那天下午,喬邁先生非常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跟我們聊了很多,叮囑我們一定要走出象牙塔,關注現實,這句話成為指引我創作的燈塔。”張翼回憶,不久后他采訪了古文字學家吳振武教授,寫出萬字報道,刊發在《長春晚報》上,成為他寫作生涯的第一個亮點。
2001年,身為財經記者的張翼開啟了對中國經濟和企業家的獨特觀察視角。他先后采訪了數百位商界人物,這段經歷不僅讓他見證了企業的興衰,更讓他開始思考商業背后的深層邏輯。
在張翼接觸過的眾多企業家中,柳傳志給他的影響尤為深刻。“柳總常說一句話,‘把嘴皮子磨熱’,其實就是強調深度溝通的重要性,這對我的寫作影響很大。”他對柳傳志的“踐諾守時”非常欽佩,無論遇上風霜雨雪,無論參加會議還是接受訪談,柳傳志始終保持提前15分鐘到場的習慣。這讓張翼意識到,成功的企業家往往把最基本的做人道理做到了極致。
在中國科技會堂參加的一次座談會,是張翼觀察中國企業家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那一年,走出巨人集團破產陰霾的史玉柱一再承諾,“欠老百姓的錢,我一定要還”。看上去史玉柱顯得平靜、理性,他仔細分析自己失敗原因的神態,與張翼想象中的落魄企業家截然不同。“成功經驗的總結多是扭曲的,失敗教訓的總結才是深刻的。史玉柱像解剖標本一樣無情地剖析自己的大敗局,直面失敗的勇氣讓我震撼。”這次采訪后,張翼開始關注商業故事的另一面——在成功學盛行的年代,那些失敗的教訓,往往蘊含著更珍貴的智慧。
2011年,中國房地產行業處于高峰期,張翼走到了職業生涯的十字路口。媒體工作的經驗讓他感到:要真正理解什么是商業、企業家到底在想什么,僅靠外部記錄遠遠不夠。他轉型成為房地產上市公司的高管,親歷了土地拍賣的瘋狂競逐,見證了商業談判的暗流涌動,也體會了政策調控下行業的劇烈震蕩。“以前寫企業家故事時,我記錄的是他們展現給媒體的樣子;改變身份后,我能聽見會議室里沒說完的后半句話、看到合同背后沒寫明的潛臺詞。”這段經歷,讓他獲得了商業報道中最稀缺的內部視角。
小說中每個人物都有現實的影子
讀過《繁華落盡》并了解張翼的人會發現,在小說中上市房企品牌管理中心總經理李心遠的身上,有很多張翼的影子。“我承認,小說中李心遠的原型就是我。這個人物身上藏著我從媒體人轉型經理人的全部印記。”張翼直言,有朋友看完小說后發來微信說,很喜歡剛正不阿的“鐵皮核桃”李心遠,這樣的讀后感讓他頗感欣慰。
張翼回憶十幾年前的自己,走進一家房地產上市公司時,不知道未來會把那些糗事——初入職場的手足無措、卷入權力斗爭的身不由己,以及在高壓環境中“穿著小鞋跳舞”的內心掙扎都寫進小說。“李心遠是理想版的我。”張翼笑著說,“在他身上充分體現了地產人的迷失與回歸、堅守與秉持、成長與蛻變,這個人物形象有助于建立并達成讀者對年輕打工人的共情預期。”
2019年5月,河北卓達集團實際控制人楊卓舒向公安機關主動投案的消息讓張翼感到震驚,也由此萌生了記錄地產首富群像的念頭。這些地產商從風光無限到黯然落幕,都有一定的相似性:欲望膨脹、認知陷阱,以及對金融杠桿的危險迷戀。
《繁華落盡》中驚心動魄的情節,藏著太多房地產圈的真實故事:李心遠接受總裁易安面試,是張翼當年求職的情景再現;易安被突然替換的劇情,也有現實原型——一天深夜,張翼和同事們都收到了“明早集體乘車到郊區開會”的通知,第二天大會宣布“總裁因個人原因離職”,全場人都蒙了。
書中每個人物都有現實的影子。地產首富王勝偉融合了多位企業家的特質,既有“打造好房子”的專業精神,也有在金融擴張中迷失的沖動;而那位敢在公開場合怒斥地產商,預言企業五年之內要暴雷的“河東省人大常委”朱可臻,原型則是被稱為“夏青天”的夏家駿先生。
“夏老2021年去世,生前是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第九屆、十屆全國政協常委,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他穿著樸素,甚至不修邊幅。去人民大會堂開會時還曾被攔在門外,只因看起來不像大人物。就是這樣一位善良純樸、平和風趣、倔強執著的老人,一旦較起真兒來,敢碰硬、有韌勁,仗義執言為民請命,成了百姓心中的‘夏青天’。”張翼特意在書中保留了夏家駿“布衣委員”的特質,讓朱可臻這個人物成為刺破浮華的一把利劍。
創作《繁華落盡》的五年,是張翼在紀實與虛構間較勁的五年。第一次寫長篇小說,他坦言自己還沒有完全適應,第一稿寫得像新聞報道,雖然公司和老板的名字都改了,但情節卻寫實到嚇人。他請當年的領導過目,領導調侃說:“你這么寫會惹麻煩,小說要寫得面目全非又似是而非、似非而是,才有意思。”張翼接受建議,把故事打碎重組,用事實做骨架,以文學做血肉,既讓圈內人看出門道,又不會對號入座,最終才有了這部35萬字的作品。
有人勸張翼,當高管不是挺好嗎,何必“不務正業”寫小說。但張翼深知自己的內心想要堅持的是什么。那段日子,他總翻看卷了邊的《平凡的世界》。“當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版后,很多評論家表示失望,認為這是一部失敗的小說,直到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被廣大聽眾聽到,才引發了巨大反響。路遙用作品回擊了批評他的聲音,我也想用作品證明自己。”張翼說。
《繁華落盡》的出版過程也十分艱難。2023年完稿后,張翼聯系了二十多家出版社,編輯都搖頭,說題材太敏感。后來他終于成功與一家出版社簽約,八個月后,完成了三審三校、制作了封面,但最后一刻被叫停了。
小說熱度突破地產圈 想再寫一本家族往事
2024年7月,張翼與中國出版集團現代出版社簽訂了圖書出版合同。他終于可以像路遙那樣,用堅忍來證明文字的力量——不是為回擊質疑,而是不辜負自己那些咬牙堅持的時光。
出版后不久,這本書的熱度突破地產圈,連張翼所在的家長群也開始討論。“有人在談論我的這本書,說她看到凌晨兩點,上班路上還在翻。群里的家長都很有興趣,有人當天就下了單。”這種跨圈層的共鳴讓張翼感到意外,同時也很驚喜,“后來我想,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因為房地產行業和每個家庭的財富、生活都息息相關。”如今,《繁華落盡》的影視化改編也已提上日程。
現在的張翼已投身新的領域,作為企業高管開疆拓土,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個標準的“斜杠中年”,白天是職場人,晚上是寫作者。雙重身份的切換對他來講并非負擔,反而能讓生活變得更有趣。他計劃60歲之前完成一部記錄父輩追夢歷程的非虛構作品,這個想法源于家族記憶。
上世紀80年代末,張翼的父親調到駐津部隊任職,全家人也遷居武清。天津作為張翼的第二故鄉,不僅承載了他的成長記憶,也見證著一個家族寫作夢的追尋與圓滿。他的大伯雖然終生務農,但一直懷揣作家夢,曾在1960年慕名拜訪山西著名作家、與馬烽合著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的西戎,西戎給他題字:“提高思想水平,提高藝術表現能力,努力創作。”這幅字至今仍留存在山西老宅。二伯是當地知名書法家,勤奮好學,博聞強識,備受稱贊。父親在軍旅生涯中也一直筆耕不輟,最終實現了作家夢。張翼想把家族往事寫下來,傳承給后代。
“寫作最迷人的地方,就是能在平凡的生活里發現那些閃閃發光的瞬間。”張翼說,他始終相信,每個普通人的故事都值得抒寫,因為那不僅是個人記憶,更是一個時代的生動注腳。
引領讀者走進故事 是小說的終極使命
記者:小說創作在揭示真相的同時,如何避免標簽化?
張翼:就像我年少時讀賈魯生的《丐幫漂流記》,他筆下的丐幫群體,絕非簡單的乞丐標簽所能概括,而是有血有肉、有掙扎有算計的鮮活個體。其實,地產商們也是如此,他們的復雜性在特定時代背景下被放大了。創作這部小說時,我特意保留了不可知論空間,在關鍵處留白。小說結尾那個非婚生子回來爭奪財產的開放式情節,就取材于多個地產家族的真實糾葛。我不想給出答案,就像當年喬邁先生教導我的,要讓讀者自己走進故事里。小說的終極使命,不是用新標簽替代舊標簽,而是打破非黑即白、非善即惡的認知窠臼。真正的反標簽化,是讓讀者合上書后一聲嘆息:“換作是我,又當如何?”

記者:從財經記者到地產經理人,再到作家,你的每一次身份轉換都伴隨著對行業的深入理解。如果讓你以現在的視角,重新審視做記者時的新聞報道,會對自己提出哪些新的要求?
張翼:或許我會少一些簡單的批判,多一些理性的建言。當年我寫過一些企業的批評報道,覺得自己揭露了真相,很有成就感。當時就有企業的品牌公關負責人跟我說:“張老師,哪天你也進了企業,就能理解我們了。”這句話我記了很多年,直到真正進了地產公司,才有更深的體會。做記者時我總想搞個大新聞,如果重來,我會多些耐心,像我父親那樣,沉下去聆聽、記錄更多的故事,不只寫發生了什么,更寫為什么會這樣。

記者:你認為《繁華落盡》這部小說的價值是在于記錄還是反思?是否擔心被過度解讀?
張翼:記錄與反思,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本質上,這部小說是用文學的“手術刀”給時代的“病灶”做手術,以記錄來保存標本,靠反思來進行診斷。無記錄,反思則無價值;無反思,記錄則無意義。我始終警惕作品淪為道德審判的工具,為此在創作過程中構建了兩個防護網。首先是把個體悲劇升維至時代特性,正如企業家張瑞敏所說,沒有成功的企業,只有時代的企業。在小說里,地產商王勝偉這個人物是多位地產商集體形象的投射,因此,他的困境也是集體的,而非個體。其次是用人性復雜體來抵抗標簽化,王勝偉體現出多個側面,比如他創業早期的儉樸生活,吃燒烤的蘸料都要喝掉,后來卻生活豪奢,再比如他對愛人、情人溫情脈脈,面臨抉擇時卻又決絕、冷酷。我想揭示出一個真相:善惡從來不是商業精英的單選題,而是時代交由他們作答的論述題。

(本文來源:天津日報 作者:田瑩)
制作:凌小凡
初審:姚冬霞
復審:羅明鋼
終審:李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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