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本文共4567字,閱讀時長大約9分鐘
前言
2016年,南昌海昏侯墓的“國寶玉印”首次公開展出時,有一方刻著“劉賀”二字的白玉印,印身的螭龍紋還泛著兩千年前的光澤,可印主人的人生,卻比任何戲劇都跌宕起伏~
《漢書》里的劉賀,是個“二十七日行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事”的昏君。可海昏侯墓里出土的文物,卻在悄悄地反駁著史書。他的棺槨旁擺著《論語》竹簡,衣衾里塞著寫滿儒家典籍的木牘,連日常用的青銅燈都刻著“修身齊家”的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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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史書記載為“荒淫無道”的廢帝,為什么會帶著《論語》下葬?他從山東昌邑國的諸侯王,突然被拉上西漢皇帝寶座,又迅速被廢黜,到底是真的昏,還是觸碰到了誰的權(quán)力紅線呢?
要解開這些謎,得先從劉賀的起點說起,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一起來聊聊這個“荒淫無道”的廢帝~
劉賀的起點
劉賀的爺爺是漢武帝劉徹,父親是劉徹與李夫人所生的昌邑王劉髆(bó)。沒錯,就是那個“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李夫人的兒子。
按說,劉髆作為漢武帝的愛子,本來有機會爭儲:李夫人臨終前以“不欲見君面”的姿態(tài)賺足了劉徹的思念,連她的哥哥李廣利都被封為貳師將軍,手握重兵。
可公元前90年,李廣利聯(lián)合丞相劉屈氂(máo)密謀立劉髆為太子,事敗后李廣利投降匈奴,劉屈氂被腰斬,劉髆也因此徹底失去了爭儲資格,公元前88年郁郁而終。
這一年,劉賀才5歲,順理成章繼承了昌邑王的爵位,跟著昌邑國的大臣們在山東巨野長大。對長安的皇宮來說,這個遠在齊魯?shù)男⊥鯛敚贿^是皇室的邊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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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意外,劉賀這輩子應(yīng)該會像其他諸侯王一樣,在昌邑國當(dāng)一輩子的逍遙王爺,死后埋進山東的王陵,連史書都不會多提一筆。可公元前74年,長安的一道詔書,徹底打破了他的平靜。
漢昭帝劉弗陵去世了,沒有兒子。
搖身一變當(dāng)了皇帝
漢昭帝劉弗陵是漢武帝的小兒子,8歲繼位,由霍光、金日磾(dī)、上官桀、桑弘羊四位大臣輔政。可沒過幾年,金日磾去世,上官桀、桑弘羊因謀反被誅,霍光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quán)臣。不僅掌握著西漢的軍權(quán),連皇帝的廢立都能說了算。
漢昭帝去世時只有21歲,沒有子嗣,霍光需要選一個“合適”的宗室子弟繼位。“合適”的標準是什么?第一,沒有自己的勢力;第二,年紀小,容易控制;第三,母親家族沒有背景(避免形成新的外戚集團)。
翻遍西漢宗室的名單,霍光的目光落在了劉賀身上:
- 他是漢武帝的孫子,身份夠“根正苗紅”,符合“宗法繼承”的規(guī)則;
- 他在昌邑國待了13年,身邊只有一群跟著他長大的“舊臣”(比如后來被霍光誅殺的昌邑國相安樂),沒有長安的勢力網(wǎng);
- 他才18歲,比漢昭帝繼位時還小兩歲,“可塑性強”。
于是,公元前74年6月,霍光以皇太后(漢昭帝的皇后,霍光的外孫女)的名義,派使者帶著符節(jié),連夜趕到昌邑國,召劉賀進京“嗣皇帝位”。
接到詔書時,劉賀正在打獵。史書記載他“聞詔乃止”,立刻收拾行裝,帶著200多個昌邑舊臣,馬不停蹄往長安趕。他可能根本沒想過,自己這個邊緣王爺,為什么會突然成為皇帝。更沒想過,等待他的不是君臨天下的榮耀,而是一場請君入甕的陷阱。
在位的27天,都發(fā)生了什么
劉賀是踩著六月的暑氣進長安的。
據(jù)《漢書》記載,他從昌邑國出發(fā)時,帶了200多名舊臣。這是他從13歲起就跟著的自己人:有昌邑國的郎中令龔遂,有中尉王吉,還有馬夫、侍從、甚至給他養(yǎng)斗雞的小吏。這群人擠在長安的驛館里,看著未央宮的鎏金瓦當(dāng),都以為自己要跟著新皇帝飛黃騰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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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劉賀剛踏進未央宮的門檻,就犯了霍光的忌諱。
第一天:急于安插自己人
漢昭帝的靈柩還停在未央宮前殿,劉賀剛完成“哭臨”(皇帝去世后的守靈儀式),就立刻召來昌邑國相安樂,讓他擔(dān)任長樂衛(wèi)尉。這個職位負責(zé)守衛(wèi)皇太后的長樂宮,是皇宮的內(nèi)衛(wèi)司令。
緊接著,他又把自己的車夫張安任命為侍中,把昌邑國的郎中令龔遂升為九卿之一的光祿大夫。
這些動作在霍光眼里,無異于宣戰(zhàn)。
要知道,西漢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里,侍中掌管皇帝的近身事務(wù),衛(wèi)尉掌控宮城兵權(quán),都是霍光的自留地。劉賀剛繼位就把自己人塞進這些崗位,明擺著是要切斷霍光對皇帝的控制。更讓霍光警惕的是,劉賀還下令:“所有詔書都要先經(jīng)過昌邑舊臣的審核,再送到尚書臺蓋章。”。這等于要把中樞決策的權(quán)力,從霍光手里搶過來。
第七天:想換御林軍
如果說提拔舊臣是小打小鬧,那劉賀接下來的動作,就是直接戳霍光的肺管子了。
繼位第七天,劉賀召來御林軍的校尉,說要檢閱部隊。等校尉們到齊,他開門見山:“朕想讓昌邑國的中尉王吉,代替你做北軍的指揮官。”
北軍是什么?那是西漢守衛(wèi)長安的中央軍,兵力足足有八萬,是霍光權(quán)力的根基。當(dāng)年上官桀謀反,就是被霍光用北軍鎮(zhèn)壓的。劉賀想換北軍指揮官,等于要奪走霍光的槍桿子。
校尉們當(dāng)場就懵了。他們都是霍光的老部下,哪敢答應(yīng)?有人偷偷跑去找霍光通風(fēng)報信,霍光聽完,指尖捏著茶杯的茶漏,只說了一句話:“這孩子,太急了。”
第二十七天:霍光把他趕下皇位
劉賀的突圍,只持續(xù)了27天。
公元前74年7月,霍光召集丞相楊敞、大司農(nóng)田延年、御史大夫蔡誼等大臣,在未央宮的承明殿開了個秘密會議。會上,田延年拍著劍柄說:“大將軍要是決定廢帝,我愿帶北軍將士支持!”。這是在逼宮,讓大臣們站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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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霍光帶著全體大臣上書皇太后,列舉劉賀的1127件荒唐事:“即位以來,未嘗有片刻安寧,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
隨后,霍光就把劉賀關(guān)押起來,而跟著劉賀來長安的200多個昌邑舊臣,也全被拉到長安東市斬首了。
海昏侯墓還原了真實的劉賀
劉賀的27天帝王生涯,從來不是荒淫無道的故事。他只是個剛滿 18 歲的少年,突然被推上權(quán)力巔峰,想通過提拔舊臣、掌控軍權(quán)來鞏固自己的位置,這本是帝王的本能。
可他忘了,坐在他對面的,是掌控西漢13年的權(quán)臣天花板霍光。
史書記載的1127 件荒唐事,更像霍光為了廢帝而拼湊的罪狀清單。比如“一天之內(nèi)給昌邑舊臣賞賜了10次”、“讓官奴騎皇太后的馬車”,這些要么是小事放大,要么是故意抹黑。
而海昏侯墓里的文物,卻在悄悄還原了真實的劉賀:
他的青銅鏡上刻著“見日之光,長毋相忘”(這是西漢常見的相思鏡,說明他有正常的情感)。他的漆案上擺著孔子屏風(fēng)(上面畫著孔子的畫像,寫著“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他的衣箱上寫著:“天地之性人為貴”(出自《孝經(jīng)》)。
一個帶著《論語》《禮記》下葬的人,怎么會是荒淫無道的昏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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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錯,只是太急著擺脫霍光的控制。急到忘了,在權(quán)力的游戲里,“新手”永遠贏不了“老玩家”。
27天后,劉賀被送回昌邑國,失去了“昌邑王”的爵位,變成了“山陽郡的庶人”。10 年后,漢宣帝(霍光后來立的皇帝)看他沒有威脅了,才封他為海昏侯,把他打發(fā)到江西南昌的荒地里。
直到今天,海昏侯墓里的《論語》竹簡還躺在博物館里,無聲地訴說著:兩千年前那個少年,或許不是昏君,只是個走錯了棋局的棋手。
劉賀被廢黜的原因
在《漢書》的記載里,劉賀的廢黜像是咎由自取。27天干了1127件荒唐事,連喪期聽樂、后宮打獵等等這種失德的行為都占全了。
可如果把史書的罪名扒開,露出的卻是西漢中期最赤裸的權(quán)力博弈邏輯:霍光要的是“提線木偶”,劉賀要的是“真皇帝”,兩者的需求從一開始就水火不容。
劉賀被廢的根本原因,從來不是昏庸,而是他踩碎了霍光畫好的權(quán)力紅線。那些看似荒唐的動作,本質(zhì)上是一個少年皇帝對皇權(quán)獨立的試探,可這種試探,恰恰撞在了霍光絕對控制的逆鱗上。
1.劉賀太想做真皇帝
霍光的權(quán)力大廈,有兩根“頂梁柱”:北軍的軍權(quán)(守衛(wèi)長安的中央軍)、尚書臺的決策權(quán)(所有詔書都要經(jīng)過尚書臺蓋章,等于掌控了“批文權(quán)”)。這兩塊是霍光的“命根子”,誰碰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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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劉賀剛繼位,就把爪子伸向了這兩塊:
- 他讓昌邑國相安樂做長樂衛(wèi)尉。長樂衛(wèi)尉管的是皇太后的長樂宮,而皇太后是霍光的外孫女,這等于要“監(jiān)視”霍光的外戚勢力;
- 他想讓昌邑國中尉王吉做北軍校尉。北軍是霍光的“槍桿子”,當(dāng)年上官桀謀反,就是被霍光用北軍鎮(zhèn)壓的。劉賀要換北軍指揮官,等于要“繳霍光的槍”。
這哪里是“荒唐”?這是赤手空拳的少年,想從權(quán)臣手里搶權(quán)力的刀。
2.劉賀不懂權(quán)力的潛規(guī)則
劉賀的悲劇,一半是因為他太想做真皇帝,另一半是因為他根本不懂長安的權(quán)力游戲怎么玩。
他是從昌邑國來的土王爺,在封國里,他是說一不二的主子。想提拔誰就提拔誰,想打獵就打獵,沒人敢管。可到了長安,這里的規(guī)則是“霍光說了算”:
- 皇帝的詔書要先經(jīng)過霍光的“同意”才能發(fā);
- 皇宮里的侍衛(wèi)都是霍光的人;
- 連皇太后的印章都在霍光手里(后來廢劉賀時,就是用皇太后的名義)。
可劉賀沒搞懂這些潛規(guī)則,他以為皇帝的名號是尚方寶劍,帶著200多個昌邑舊臣就想改天換地。他在漢昭帝喪期里打獵,不是因為“荒淫”,而是因為他在昌邑國當(dāng)王爺時,喪期也能打獵。
他根本不知道“天子的喪禮”要比“諸侯王”嚴10倍;他甚至敢對霍光說:“朕是皇帝,你只是輔政大臣,別管太寬。”
這不是勇敢,這是政治幼稚。就像一個剛進公司的新人,第一天就對老板說:“我要換部門經(jīng)理”,老板不炒他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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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劉賀的悲劇,是皇權(quán)與權(quán)臣的必然沖突
漢武帝去世后,西漢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就成了啞鈴型。一端是未成年的皇帝,一端是掌握軍權(quán)的權(quán)臣,中間沒有平衡器。
霍光的邏輯是:我要維護的,不是漢朝的江山,而是我霍光的權(quán)力。所以,他需要的皇帝,是不會說話的木偶。比如后來的漢宣帝劉詢,剛繼位時“百事都問霍光”,連老婆被霍光的老婆毒死都不敢吭聲,這樣的皇帝,霍光才滿意。
可劉賀不是木偶。他是個18歲的少年,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勢力(昌邑舊臣),甚至想“奪回皇權(quán)”。這對霍光來說,是“不可容忍的威脅”。
所以,劉賀的廢黜,從他被霍光選中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注定了。當(dāng)霍光選他做傀儡時,他的命運就只有兩種:要么做一輩子木偶,要么被廢掉。而劉賀選擇了“反抗”,所以他必須死(幸好霍光沒殺他,只是廢為庶人)。
如果劉賀聽話,能做一輩子皇帝嗎?
答案是:不能。
因為霍光的權(quán)力邏輯,是永遠掌控。就算劉賀今天聽話,明天長大了,還是會想奪回皇權(quán)。比如漢宣帝劉詢,剛繼位時聽話,可霍光一死,就把霍家滿門抄斬。
劉賀的悲劇,不是他不夠聽話,而是他生在了一個權(quán)臣當(dāng)?shù)赖臅r代。當(dāng)皇權(quán)落到權(quán)臣手里,任何想做真皇帝的人,都是逆行者,都要被權(quán)力的車輪碾碎。
兩千多年后,當(dāng)我們站在海昏侯墓的文物前,看著那方刻著“劉賀”的玉印,看著那些《論語》竹簡,總能想起:那個18歲的少年,騎著馬從昌邑國出發(fā)時,臉上一定帶著笑容。他以為自己要去做天下之主,卻不知道,等著他的,是一場權(quán)力的謀殺。
而真正殺死他的,不是荒唐,是西漢中期那團揮之不去的權(quán)臣陰影。
老達子說
劉賀的一生,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西漢中期的權(quán)力黑暗,也照出了歷史的書寫邏輯。他被霍光定義為“昏君”,被史書遺忘了兩千年,卻因海昏侯墓的發(fā)掘,重新活了過來。
他不是“扶不上墻的阿斗”,而是一個18歲的少年,帶著封國的“簡單”,走進了長安的“復(fù)雜”,最終成為權(quán)力游戲的“犧牲品”。
劉賀留給我們的,不是“昏君”的標簽,而是重新理解歷史的勇氣。不要輕信“勝利者的故事”,要學(xué)會用“證據(jù)”說話,用“多元的視角”看世界。而這,或許就是他最珍貴的“歷史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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