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十二年的夏天,熱得邪乎。清河縣的老槐樹底下,幾個光膀子的漢子搖著蒲扇,汗珠子還是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聽說了嗎?西街老李家的小子昨兒個沒了。"賣豆腐的老張壓低聲音道。
"啊?就是那個壯得跟牛似的李鐵柱?"旁邊賣菜的劉嬸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可不是嘛!說是渾身滾燙,皮膚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似的,大夫還沒到跟前兒就斷氣了。"老張抹了把汗,"這都第三個了,邪門得很。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鑼聲。縣衙的差役扯著嗓子喊:"縣太爺有令!各家各戶速速歸家,不得聚集!城西發現瘟病,染病者需立即隔離!"
人群"轟"地散開,剛才還熱鬧的槐樹底下轉眼就剩幾只麻雀在蹦跶。
程仲文挎著藥箱匆匆往家走,白布褂子后背濕了一大片。他是清河縣為數不多的大夫,這兩天跑斷了腿。剛給東街王掌柜家的小孫子看完診,那孩子才六歲,燒得直說胡話,癥狀跟老張家說的一模一樣。"師父!"徒弟阿福從藥鋪里沖出來,腦門上全是汗,"不好了,趙員外家也來請,說是小姐病倒了!"程仲文眉頭擰成了疙瘩。這病來得蹊蹺,他翻遍醫書也沒找到對癥的方子。眼下只能先用清熱解毒的湯藥頂著,可效果微乎其微。
"阿福,你照方子再熬三副藥,我去去就回。"程仲文擦了擦汗,轉身又往趙家趕。
趙家小姐閨房里,十六歲的玉蘭躺在床上,臉頰緋紅,嘴唇卻白得嚇人。程仲文把了脈,心里"咯噔"一下——脈象浮數,邪熱入營,比前幾個病人還兇險。"程大夫,您可得救救小女啊!"趙德貴搓著手,臉上的肥肉直顫。他是清河縣數一數二的財主,平日里趾高氣揚,這會兒也慌了神。程仲文開了方子,猶豫片刻還是實話實說:"趙員外,這病古怪,我的方子未必管用。您最好..."
"放屁!"趙德貴突然變臉,"你個庸醫!治不好病還敢收診金?滾!給我滾!"說著就把程仲文往外推。程仲文踉蹌著出了趙府大門,心里跟壓了塊石頭似的。天色漸暗,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連狗都不叫了。遠處傳來隱約的哭聲,聽得人心里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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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清河縣已經亂了套。染病的人越來越多,縣太爺下令封了城門,可還是止不住疫情蔓延。更糟的是,程仲文自己也倒下了。"師父,您喝點水。"阿福扶著程仲文坐起來,手直發抖。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這幾天熬得眼睛通紅,下巴上冒出一層青胡茬。程仲文渾身滾燙,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強撐著說:"阿福,把我的醫案拿來...還有,祖父留下的那本手札..."
阿福趕緊翻箱倒柜,找出本泛黃的小冊子。程仲文顫抖著翻開,突然眼前一亮:"找到了!'熱毒攻心,血熱妄行,可取雄雞冠血數滴,和酒服之'..."
"雞冠血?"阿福瞪大眼睛,"這能行嗎?"
"死馬當活馬醫吧..."程仲文聲音越來越弱,"后院...那只大蘆花..."
阿福一溜煙跑到后院,逮住那只威風凜凜的大公雞。這畜生平時兇得很,見人就啄,今天卻蔫頭耷腦的,雞冠子都沒平時紅了。"對不住啦老兄!"阿福一狠心,用銀針在雞冠上扎了一下,擠出幾滴鮮紅的血,混在溫酒里端給師父。程仲文勉強咽下去,不一會兒竟沉沉睡去。阿福守在床邊,眼皮直打架。半夜里,他猛地驚醒,一摸師父的額頭——居然退燒了!
"神了!真神了!"阿福高興得直蹦,把隔壁屋的老娘都吵醒了。
第二天,程仲文雖然還虛弱,但精神頭好多了。他讓阿福又取了些雞冠血,給幾個重癥病人送去。說來也怪,凡是用了雞冠血的,病情都有好轉。消息像長了翅膀,轉眼傳遍全城。清河縣頓時掀起一股捉雞熱潮,家家戶戶的公雞遭了殃。街面上雞飛狗跳,雞毛滿天飛,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過年了。程仲文能下床了,趕緊讓阿福在藥鋪門口支了個攤子,教百姓們怎么取雞冠血——不能殺雞,每次只取幾滴,隔三天才能再取。可老百姓哪管這些?見了公雞就跟見了救命稻草似的,恨不得把雞血抽干。不出五日,清河縣的公雞幾乎絕跡。程仲文急得直跺腳:"胡鬧!這是殺雞取卵啊!"
這天傍晚,阿福氣喘吁吁跑回來:"師父!打聽到了!趙員外家還有只大公雞,聽說是什么'五更啼',金貴得很!"程仲文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趙德貴那個鐵公雞,能舍得?"
"我去試試!"阿福拍拍胸脯,"為了救人,大不了給他磕頭!"趙府大門緊閉,阿福敲了半天才有個小廝探出頭來。"去去去!老爺說了,天王老子來也不給!"小廝一臉不耐煩。阿福好說歹說,最后搬出縣太爺的名頭,才被帶進院子。趙德貴正躺在藤椅上乘涼,旁邊籠子里關著只油光水滑的大公雞,雞冠子紅得跟瑪瑙似的。"喲,這不是程大夫的高徒嗎?"趙德貴瞇著眼,"怎么,你師父那點三腳貓功夫不靈了?"
阿福強壓著火氣,作了個揖:"趙老爺,如今瘟疫橫行,您家這只公雞能救不少人命。請您行行好..."
"行好?"趙德貴冷笑,"當初你師父不是說治不好嗎?現在知道求我了?"他伸出五根胖手指,"五兩銀子一滴血,少一個子兒免談!"阿福倒吸一口涼氣。五兩銀子夠普通人家過半年了,這不是要人命嗎?回到藥鋪,阿福氣得直捶桌子。程仲文卻異常平靜:"阿福啊,這世上有人把錢財看得比命重,不稀奇。咱們再想想辦法。"夜深人靜,阿福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他靈光一閃,一骨碌爬起來,輕手輕腳出了門。
第二天中午,趙府來了個賣酒的貨郎,說是新釀的"狀元紅",香氣撲鼻。趙德貴最好杯中物,當即買了兩壇,還賞了貨郎幾個銅板。貨郎剛走,趙德貴就迫不及待開壇痛飲。這酒不知怎的后勁特別大,沒幾杯他就醉得不省人事。小廝們忙著扶老爺回房,誰也沒注意有個黑影溜進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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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趙德貴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他頭疼欲裂,開門一看,竟是縣太爺帶著程仲文和阿福。"趙德貴!你好大的膽子!"縣太爺劈頭就罵,"囤積居奇,發國難財,該當何罪?"趙德貴一臉懵,直到看見雞籠子才反應過來——他的寶貝"五更啼"蔫頭耷腦的,雞冠子上有個新鮮的小傷口。"我...我..."趙德貴張口結舌,突然瞥見阿福袖口露出一角貨郎衣裳,頓時明白過來,"好哇!你們合伙算計我!"
程仲文不慌不忙上前:"趙員外,昨夜取的血救活了七條人命。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縣尊大人是來道謝的。"縣太爺捋著胡子點頭:"是啊,本官已經擬好奏折,要給趙員外請個'樂善好施'的匾額呢!"趙德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撲通"跪下:"大人明鑒!小的...小的一時糊涂..."
一個月后,清河縣的瘟疫終于平息。趙德貴果真得了塊匾,掛在大堂上,逢人就吹噓自己如何深明大義。那只"五更啼"成了全縣的寶貝,被養在縣衙后院,專門取血救人。程仲文的藥鋪門庭若市,不少外地人都慕名來求教雞冠血的用法。他總是耐心解釋:"這法子只對特定熱癥有效,并非包治百病。關鍵還是強身健體,防患于未然。"
這年重陽節,程仲文和阿福在后院喝酒。那只大蘆花公雞如今成了藥鋪的鎮店之寶,正神氣活現地在院子里踱步,雞冠子紅得發亮。"師父,您說這雞冠血治病的道理到底是啥?"阿福給師父斟滿酒,"我昨兒個給李鐵匠家用,他非說是神仙顯靈。"程仲文捻著胡須笑道:"《本草綱目》里說,雄雞冠血性溫味咸,能通經絡、活氣血。不過嘛..."他突然壓低聲音,"我祖父手札最后一頁還寫著,得是沒打過鳴的小公雞才最靈驗。"
阿福一口酒噴出來:"那'五更啼'都五歲了!"
"噓——"程仲文眨眨眼,"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趙德貴帶著兩個家丁,抬著個扎紅綢的籠子闖進來:"程大夫!我特意從省城買了十只小公雞,專門送給您濟世救人!"籠子里十只小公雞精神抖擻,雞冠子紅得像小火苗。程仲文和阿福面面相覷,突然同時"噗嗤"笑出聲來。"趙員外這番好意,老夫心領了。"程仲文強忍笑意,"不過最近縣里百姓都養成了習慣——"他指了指后院墻角,那里堆著幾十個雞蛋籃子,"家家戶戶都往這兒送雞蛋,說是要孵小公雞報恩呢!"
趙德貴臉上掛不住,訕訕道:"那、那我把雞養在府里,需要時隨時來取..."他剛要轉身,突然那只大蘆花撲棱著翅膀飛過來,照著他屁股就是一口。"哎喲!"趙德貴捂著屁股直跳腳。阿福趕緊去攔,卻見大蘆花昂首挺胸,"喔喔喔"打了個響亮的鳴,仿佛在宣告:這才是正主兒!
后來啊,清河縣出了個新風俗——誰家娶媳婦都要討根公雞毛;藥鋪后院成了"公雞院",程仲文干脆開了個養雞場;趙德貴逢人就撩衣服展示屁股上的疤,說是"神雞賜福的印記"。至于那只大蘆花?嘿,它現在可金貴了!每天有人梳毛,有人喂小米,下蛋時還有小童打扇子。有一回縣太爺來求雞冠血,它愣是追著官轎啄了半條街——誰讓縣太爺穿了件紅官服呢?
要問這雞冠血到底靈不靈?程仲文現在給人看病總要多囑咐一句:"藥引子好找,心病難醫。您啊,先把眉頭舒展開,這病就好了一半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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