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救助站前到底發生了什么？

據加沙衛生局和部分傳媒報道，當地時間6月1日上午，巴勒斯坦加沙地區兩座援助物資分發點前突發槍擊事件，導致至少32名嗷嗷待哺的加沙平民死亡，逾200人受傷。

加沙地區長期貧困，傳統上仰賴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UNRWA）等聯合國機構和其它國際間組織協調展開的人道主義援助。以色列針對加沙的軍事行動開始后，出于控制乃至吞并包括加沙在內整個巴勒斯坦地區、實現“吞地驅人”野心的目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在美國、尤其年初就任的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縱容、協助下，不斷在缺乏證據情況下指責聯合國及其它國際間人道組織“為恐怖主義張目”、“協助哈馬斯竊取救援物資”，并于近期組建了一個得到美以支持、雇傭美國武裝承包商協助的“加沙人道主義基金會”（GHE），自5月27日起全面接管加沙地區人道救援物資發放工作，其目的，是試圖繞過聯合國等第三方系統，由美以獨家壟斷在加沙地區的人道救援話語權。

聯合國食物權問題特別報告員法赫里（Michael Fakhri）將GHF描述為“圈養人民的誘餌”，“違反了所有國際法原則”，稱這種模式的真實意圖是“將加沙北部居民驅趕到南部軍事區，目的是羞辱和控制當地居民，這與消除饑荒風馬牛不相及”。

GHF這個這個疑點重重的新機構從一開始就受到各方對其動機、背景和執行力的全面質疑，聯合國有關機構和多數在當地活躍的國際間組織均拒絕與之合作，而GHE本身在行動中也不斷出事：真假難辨的“官方賬號”，不斷爆發的流血和暴力事件（6.1事件前已分別在拉法赫和西加沙援助站發生規模較小的槍擊流血事件，導致至少9人死亡），GHE工作人員粗暴的工作方式（由于被多家國際傳媒記者現場拍到工作人員向擁擠爭領救援物資的加沙難民投擲煙霧彈的視頻，GHE發言人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并強調系“維持秩序所必需的”），以及，“壟斷性救援渠道替代”實際上演變成“減少援助”（巴勒斯坦醫療救濟協會的扎庫特稱，戰前加沙至少有400個援助站，GHE接管后只剩4個，且每天都有援助站以各種理由關閉，最嚴重的5月30日只開放一座，GHE發言人稱截止當日共發放食物200萬份，考慮到當時已是GHE接管援助第四天，加沙人口逾200萬，這意味著按照GHE自己的口徑，加沙難民4天內平均每人只領到夠吃一頓的糧食）。

對于此次事件，美國官方至今不置可否，以色列軍方則矢口否認，各方口徑大相徑庭，那么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加沙政府媒體辦公室報道稱，事件發生在當天上午，第一個事發地位于加沙南部的拉法赫，目擊者指控以色列軍警使用槍械和坦克上武器向聚集等待領取救援物資的數千名加沙平民開火。稍后，類似的一幕在加沙市內扎里姆走廊南部重演，只是目擊者僅報稱“槍擊”。

事件本身及傷亡數據來自加沙衛生局和加沙政府媒體辦公室。BBC、美聯社、法新社、卡塔爾半島電視臺和法蘭西24電視臺等國際傳媒記者也援引部分親歷者和目擊者的證詞證明確有此事。

以色列的口徑則與之完全相反：以色列國防軍在事發后幾小時便發表聲明稱，“初步調查顯示”，以軍“沒有向援助分發地點附近或援助站內部的平民開火”，并反指“最近幾個小時，虛假報道不斷傳播，包括針對以色列軍方在加沙地帶人道主義援助分發點附近向加沙居民開火的嚴重指控”，表示“有關此事的報道純屬謬誤”。

直接當事方——飽受爭議且對救助站負有管理職責的GHE口徑耐人尋味：首先，他們直接否認“6.1”事件本身的存在，稱有關數十人死亡的報道是“關于死亡、大規模傷亡和混亂的虛假報道”；其次，GHE發言人一面堅稱“6.1事件不存在”，一面又吞吞吐吐承認“以色列國防軍曾鳴槍示警”（后者一再表示“未曾開火”）。

目前并無第三方信源證實或證偽加沙衛生局等方提供的事件死亡數據，但包括BBC、法蘭西24電視臺等多家國際傳媒先后證實，在加沙至少兩座醫療機構（分別為納賽爾醫院和一間臨時帳篷式野戰醫院）當天密集接收了大量槍傷者。

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協調辦公室（ OCHA）早在5月30日即發表聲明譴責美國、以色列試圖通過讓GHE壟斷加沙人道援助繞開聯合國等國際機構，從而達到其逐步蠶食鯨吞加沙地區目的的企圖和行為，指出“由于國際救援工作受到以色列當局的嚴重限制，饑餓的加沙人繼續無法獲得援助”。OCHA發言人萊克（Jens Laerke）稱，加沙已成為“地球上最饑餓的地方”，強調這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全體人口面臨饑荒風險的指定地區，“我們準備開展的援助行動正受到行動方面的限制，這使其成為當今世界乃至近代史上最受阻礙的援助行動之一”。由于美以的上述企圖和行為，對加沙的人道援助杯水車薪，宛如“絕望的滴灌”。世界糧食計劃署（WFP）聲明也指出，“限制向急需援助的饑餓人口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將帶來風險”。

“6.1”事件發生無疑強化了此前廣大有識之士早已反復強調的一個事實：繞過聯合國的任何加沙“人道主義援助計劃”是注定行不通的。

聯合國官網在事件發生后指出，美以所謂“替代模式”之所以此路不通，是因為“根本無法滿足人們的需求”，這種人為壟斷、扭曲和削減人道路徑和出口的做法構成了“對公正基本原則的違反”。早在“6.1”事件發生前OCHA就重申人道主義界的呼吁，要求重新開放進入加沙的所有過境點，以便從包括約旦和埃及在內的所有走廊運送物資，事發后這一呼聲更加高漲，方方面面不約而同向美、以施加壓力，強調“我們需要能夠像過去一樣，將食物直接送到受災家庭的手中?！?/p>

聯合國人道協調廳駐巴勒斯坦被占領土負責人惠托爾（Jonathan Whittall）也警告稱，美以的物資分配計劃是“人為制造的稀缺：在加沙中部和南部設立四個分配中心，由美國私人安保承包商負責保護，只有能夠到達這些中心的巴勒斯坦人才能獲得口糧?！?/p>

不管此次事件最終細節如何，可以預料的是，美以試圖繞開聯合國等國際機構，壟斷并單邊掌控加沙地區人道主義援助話語權，為以色列“吞地驅人”計劃服務的企圖，將遭遇更強大的阻力。

此次事件中，美、以是以“幫助加沙人民”的名義授意GHE強占加沙人道主義援助通道的，至今卻一再發生流血事件，此前的歷史上有無類似先例？

有。

2003年伊拉克戰爭以美國為首聯軍獲勝后，美國一度采用了“間接治理”方式，對戰后伊拉克進行半軍事化的實際控制，為安撫民心，綏靖地方，他們也在當地進行了一些名為“戰后恢復重建”和“人道援助”的行為，為“肥水不流外人田”，這些行為大多由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牽頭，因當地反美活動盛行，又將“人道援助”的安保等事項外包給“黑水國際”（Blackwater Worldwide，丑聞發生后改名Academi）等有“背景”的私人安保公司。

2007年9月16日，“黑水”武裝保安護送前往會晤美國國際開發署人員的美國國務院官員車隊路過伊拉克巴格達納蘇爾廣場時發生意外事件，據事后伊拉克方面調查報告，當時反向有一輛載有一名當地婦女和一名青少年的起亞汽車反向緩行，盡管當地警察示意停車讓路但起亞車未曾理會，“黑水”隨即先鳴槍警告旋即直接對汽車開槍，同時向周圍人群發射震爆彈驅趕，廣場上的伊拉克軍警誤以為恐怖襲擊開槍還擊，混亂中至少17名伊拉克平民和1名警察死亡，24名平民受傷。伊拉克準將卡拉夫（Abdul-Karim Khalaf）指控“黑水”無差別向平民開火。

事發后伊拉克當局調查報告稱現場民眾并無暴力挑釁行為，“連一塊石頭也未亂丟”，警察也系“黑水”胡亂射擊后才反擊，美國軍方最初保持緘默，迫于壓力后姍姍來遲的調查報告承認“黑水”未遭挑釁擅自開火，系“使用武力過當”，這一報告未被國際社會和當地人接受，隨后作出的國務院調查報告則進一步承認“無辜生命遇害”。

然而在當時，不論伊拉克或美國都難以依法懲處“黑水”及其外籍責任人，更不用說追究背后的美國機構（有多項調查指向CIA等）。此事導致美國國內出現修改法律呼聲，要求強化對境外戰斗地區執行“外包”任務的美國私人承包商法律責任的立法，2014-2015年，有確鑿證據濫殺平民（包括幼童）的美籍“黑水”保安斯拉滕（Nicolas Slatten）被判處終身監禁，另三名保安斯魯赫（Paul Slough）、赫德（Dustin Heard）和利博迪（Evan Liberty）均被判刑30年，但他們4人均在2020年12月22日被第一任期即將結束的特朗普（Donald Trump）赦免，最長的一人不過坐牢6年，而死傷在他們手下的伊拉克平民多達11人，其中年齡最小的僅9歲。除了上述4人，肇事者中僅有3名伊拉克籍“黑水”保安被伊拉克當局懲辦，而伊拉克司法部門要求介入針對“黑水”美國籍保安涉案案件均被無視。至于“黑水”，不過被吊銷了在伊拉克的工作許可證而已，更深層的追究基本為零。

事實上在巴拿馬、格林納達、黎巴嫩、利比亞等戰亂地區，“USAID主導、私人安保公司介入”的“美國武裝人道主義模式”屢屢出事，不尊重當地主權、與當地社會和民眾間關系惡劣，以及各種濫施暴力的行為層出不窮，“黑水模式”也因此成為“美國武裝人道主義模式”的“黑名詞”，就連美國自己也諱莫如深。此次美以在加沙強推GHE模式之所以遭到聯合國有關機構、國際社會和加沙當地民眾的普遍質疑、抵制，正因為其同樣采用了“黑料累累”的“黑水模式”，且因以巴關系較戰后伊拉克社會更加險惡的原因，令這一操作的前景更加叵測。

即便沒有“黑水模式”這樣極端，有美國軍事人員背景的“人道援助”也往往因其動輒附加“嗟來之食”苛刻條款和侮辱性“佐料”，而引發與當地社會的對立情緒，抗戰勝利后在中國的“美援”引發中方知識分子反感，出現了“朱自清事件”等著名案例，在海地、阿富汗的“人道援助”過程中也發生過因美國士兵或外包私人安保不尊重當地人引發摩擦沖突，以及救援外包人員和當地“地頭蛇”串聯權力尋租，從而卷入當地沖突等事件。甚至，由于美國軍警普遍不重視和當地社會、民眾間關系，2015年8月30日美國本土發生新奧爾良風災后，被調赴災區救援的美軍和國民警衛隊也和當地人發生多起暴力沖突，最終迫使救災軍警不得不荷槍實彈、全副武裝地在自己國土上搞“人道主義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