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4年的夏天,雨水下得特別勤。我們村叫河西村,守著黃河故道,河水漲得快,把上游沖下來的水草、爛木頭都推到了岸邊。
我叫衛建成,那年二十五歲。在我們村,我這年紀還沒娶上媳婦,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可我沒法子,家里窮。爹在我十歲那年拉犁時被牛頂了腰,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全家就靠我娘和我,伺候著三畝薄田,住著三間一下雨就漏水的土坯房。
那天下午,雨剛停,我怕河水漫上來淹了莊稼,就扛著鐵鍬去河堤上巡看。
剛走到老柳樹那兒,我就聽見水里有動靜,不像魚,倒像是有人在撲騰。我扒開柳樹條子一看,渾身一激靈——離岸邊不遠的水草里,卡著個人,看頭發是個姑娘,臉朝下,一動不動。
我腦子“嗡”的一聲,也顧不上多想,扔了鐵鍬就跳了下去。
秋天的河水涼得刺骨,我蹚過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使勁往岸上拖。她人很輕,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褂子,瘦得像根水草。
![]()
我把她拖上岸,試了試鼻息,還有氣。我趕緊學著以前在村里民兵訓練時看來的法子,按她的胸口。按了七八下,她“哇”的一聲,吐出幾口混著泥沙的河水,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她一咳嗽,我就聽見旁邊草垛里也有了動靜。一個干瘦的老頭鉆了出來,拄著一根棍子,也咳得厲害:“閨女……俺的閨女……”
他踉踉蹌蹌地撲過來,跪在姑娘身邊,摸著她的臉,老淚縱橫。
我站起身,喘著粗氣:“大爺,這是你閨女?咋掉河里了?”
老頭抬起頭看我,那張臉滿是褶子,蠟黃蠟黃的。“俺們是上游張家寨的……家里遭了災,房子塌了……俺尋思著帶閨女來投奔親戚,沒想到俺這把老骨頭……咳咳……”他捶著胸口,“俺有肺癆,活不長了。剛才在河邊歇腳,俺一咳嗽,她以為俺要犯病,急著給俺拍背,腳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姑娘緩過來了,坐起身,也不說話,就抓著老頭的胳膊,眼睛里空洞洞的,一點光都沒有。
我這才發現,這姑娘的眼神有點直,人也呆呆的。
“大爺,”我問,“你閨女這是……”
老頭嘆了口氣:“她……她腦子不好。三年前發高燒,燒壞了。不會說話,時好時壞。”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個肺癆爹,一個癡傻閨女。
老頭看著我,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他手上的力氣大得嚇人:“小伙子,你是好人,是你救了俺閨女。俺……俺不行了,俺不能帶著她一起死。”
他“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我趕緊去扶:“大爺,你這是干啥,快起來!”
“小伙子!”他死死抓著我,“俺求你了!俺這閨女,雖然腦子不好,但手腳利索,能干活!你把她領回家吧!給她一口飯吃,俺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
他轉頭看著那姑娘,猛地推了她一把:“閨女,你過去!以后,他就你爹,你跟著他!”
可那姑娘還是呆呆的,不動彈。
老頭急了,從懷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布包,塞到我手里:“小伙子,俺沒啥謝禮……這是俺們全部的家當,十塊錢,還有半斤糧票……你收下。”
他把姑娘拉起來,硬塞到我懷里,像是甩一個包袱。
“這閨女,以后就歸你了!”
說完,他也不管我答不答應,拄著棍子,頭也不回地就往河堤下游走,一邊走一邊咳,很快就消失在霧氣里。
我懷里抱著那個冰涼的姑娘,手里攥著那個沉甸甸的布包,愣在了原地。
這算咋回事?我救了個人,反倒“賴”我身上了?
姑娘也不鬧,就那么站著,水順著她的褲管往下滴,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我嘆了口氣。作孽啊。
我脫下身上的藍布褂子,披在她身上:“走吧,跟我回家。總不能讓你在這兒凍死。”
我扛起鐵鍬,她在后面跟著。她走得很慢,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回到家,我娘王桂枝正坐在院子里補漁網。看見我領回來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也愣了。
“建成,這是……”
我把事兒一說,我娘也嘆了氣,趕緊放下漁網,拉著那姑娘的手:“哎呦,這手咋這么涼!快進屋,快進屋換身干衣服。”
我娘找出她年輕時的一套舊衣服給姑娘換上,又給她煮了一大碗姜湯,放了三勺紅糖。
姑娘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熱氣熏得她蒼白的臉有了一點血色。
“娘,她爹走了,咱咋辦?”我問。
我娘看著她,這姑娘雖然眼神呆,但五官很周正,是個好模子。“她爹說她腦子不好?”
“嗯,發高燒燒壞了。”
我娘又嘆了口氣:“造孽。建成,咱家是窮,可咱不能見死不救。她爹既然把她托付給咱了,咱就多雙筷子。她好歹是個囫圇人,你年紀也不小了……就讓她留下吧。”
我點點頭:“娘,我都聽你的。”
我娘拉著姑娘的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她自己:“閨女,以后這就是你家。這是建成,你男人。我是他娘,你叫俺‘娘’就行。”
姑娘看著我娘,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叫水蓮吧。”我娘說,“從水里撈出來的,就像一朵蓮花,清清白白的。”
她叫了水蓮。
02
日子就這么過開了。水蓮成了我名義上的媳婦。
剛開始,村里人閑話多得很。
“建成家真是窮瘋了,去河里撈個傻子當媳婦。”
“聽說那姑娘腦子不好,以后生了娃,別也是傻的。”
我娘聽了,氣得跟人吵,我拉住我娘:“娘,別理他們。咱過咱的日子,嘴長在別人身上。”
水蓮確實不愛說話,一天也說不了三個字。但她不傻,我娘教她啥,她都學得快。
第一天,我娘教她喂雞。第二天一早,她自己就把雞食拌好,撒在了院子里。
第三天,我娘教她紡線。她坐在紡車前,一開始手生,線老斷,但她有耐心,斷了就接上,接了再紡。半天下來,紡出的線雖然粗細不均,但也像模像樣了。
她最能干的,是伺候地。
我下地干活,她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我挖坑,她點豆;我鋤草,她拔苗。她力氣小,但從不喊累,汗水把她的碎頭發都粘在了額頭上,她就用袖子一抹,接著干。
我娘身體不好,不能下地,水蓮就把家里的活全包了。洗衣做飯,打掃院子,伺候我爹留下的那頭老黃牛,樣樣都干得利索。
我看著她,心里不是滋味。我這哪是娶了個媳婦,這是給我娘找了個幫工,給我找了個伴兒。
我心里過意不去,我一個大男人,咋能讓一個姑娘家這么伺候我。
我去鎮上做木工活,掙了錢,不再先給我娘買藥,而是先去供銷社,給水蓮扯了二尺紅布,讓她做了件新褂子。
水蓮拿著紅布,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她沒穿,只是把布疊得整整齊齊,壓在了箱底。
晚上,我娘把我叫到炕上:“建成,你和水蓮,都這么久了,也該圓房了。”
我臉一紅:“娘,她……她腦子不好,俺不想趁人之危。”
“啥叫趁人之危!”我娘瞪我,“她是咱家的人,是你媳婦!你不跟她圓房,她心里才不踏實!你得讓她知道,咱家是真心拿她當一家人,不是當外人!”
那天晚上,我娘把我推進了里屋。水蓮已經睡下了,背對著門口,裹著被子,一動不動。
屋里沒點燈,月光從窗戶紙透進來,模模糊糊的。
我脫了鞋,輕輕躺在她身邊,中間隔著一拳的距離。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
“水蓮,”我小聲喊她,“你睡著沒?”
她身子抖了一下,沒回頭。
“水蓮,你別怕。”我鼓起勇氣,“娘說了,咱倆是夫妻,得好好過日子。俺……俺會對你好的,一輩子對你好。”
她還是沒動。
我嘆了口氣,剛想翻過身,她卻突然轉了過來。
在昏暗的月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沒有害怕,也沒有呆滯,清亮得像河里的水。
她就那么看著我。
然后,她伸出手,輕輕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涼,但抓得很緊。
一晃,三年過去了。
到了1987年的秋天。這三年,我們村的日子好過了點,包產到戶了,我家的三畝地,加上我拼命在外面做木工活,家里光景好起來了。
水蓮還是話少,但手腳越發麻利了。她不僅把家里伺候得井井有條,還跟我娘學會了做腌菜,那味道,十里八鄉都夸。
村里人再也不說她是傻子了,都說我衛建成有福氣,從河里撈了個“田螺姑娘”。
這三年,我們攢下了八百塊錢。
八百塊錢,在1987年的農村,那是一筆巨款。我把錢裝在一個生了銹的鐵盒子里,藏在炕洞的最深處。
我跟水蓮商量:“水蓮,等攢夠一千塊,開春咱就把這土坯房推了,蓋三間大瓦房。到時候,給你和娘一人一間敞亮的屋子,再給你打一套新家具。”
水蓮聽了,眼睛亮晶C亮的,她用力地點點頭。這是她來我家三年,我見她最高興的一次。
我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
可我沒想到,一場大禍,正悄悄地等著我。
03
那年秋收剛過,我娘的老毛病犯了,咳嗽,喘不上氣。我趕緊背著她去鎮上的衛生院。
鎮上的醫生聽了聽,直搖頭:“不行,這是老毛病拖重了,肺里有水了。得去縣醫院,要動手術。”
“手術?那……那得多少錢?”我心里一緊。
“準備一千五吧。少了不行。”
一千五!
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雷劈了。我辛辛苦苦攢了三年,才攢了八百塊。
我背著我娘回家,一路上,我娘都在哭:“建成,別治了,娘是拖累……把錢留著,給你和水蓮蓋房,給俺生個孫子……”
“娘,你別說傻話!”我眼眶紅了,“沒有你,俺蓋房有啥用!錢沒了咱再掙,人沒了,就啥都沒了!”
回到家,我把水蓮叫到屋里,把事兒一說。
水蓮聽完,一句話沒說,就坐在灶臺邊,看著灶膛里快滅的火星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心里煩躁,把家里翻了個遍,想找出點值錢的東西。可翻到最后,最值錢的,就是那頭跟我爹差不多年紀的老黃牛了。
“不行,明天我就去鎮上,把牛賣了!再去找親戚借,砸鍋賣鐵,也得給娘治病!”我一拳砸在土墻上。
水蓮站起來,拉了拉我的衣角,小聲說:“建成,別急。”
她從碗柜里拿出兩個黑面饅頭,遞給我:“你一天沒吃飯了,先墊墊。”
我看著她,她還是那么平靜,我心里騰地升起一股火:“都啥時候了,還吃!娘都快沒命了!”
水蓮沒跟我吵,只是把饅頭硬塞在我手里,自己轉身進了里屋,去照顧我娘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又愧疚又無力。
第二天一早,我揣著家里僅有的二十塊錢,準備去鎮上找人賣牛。
“水蓮,你在家照顧好娘,我晚上回來!”
水蓮站在院門口,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我走了。我沒看到,我剛走出村口,她也鎖上門,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我在鎮上跑了一天,牛市的人一聽我這牛年紀太大,都不肯出高價,最多給三百。
三百塊,加上我那八百,也還差四百。
我急得滿嘴起泡,又跑去幾個遠房親戚家借錢。人家一聽要借幾百塊,都直擺手,說自家也不寬裕。
天黑透了,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走。牛沒賣成,錢沒借到。我心里一片冰涼。
剛到院門口,我就覺得不對勁。
家里黑燈瞎火的,沒點燈。
“娘?水蓮?”我推開門,一股冷風灌了進來。
我摸出火柴,點亮了煤油燈。
我娘躺在炕上,睡著了,呼吸很重。
水蓮……不在。
桌上沒飯,鍋里是冷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沖到炕邊,掀開炕席,扒開炕洞。那個生了銹的鐵盒子還在。我拿出來,鎖頭是好的。
我松了口氣,心想,可能是回她娘家(雖然我從不知道她娘家在哪)借錢去了。
可我剛要把盒子放回去,卻發現盒子比平時輕了不少。
我使勁一晃,鎖頭“哐當”一聲……掉了。
那鎖,早就銹死了,是虛掩著的!
我打開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我腦子“嗡”的一聲,天旋地轉。
錢沒了!八百塊錢,一分不剩!
水蓮呢?
我沖進里屋,她的那件紅布褂子,還有那雙舊鞋,都沒了。
她走了。
她卷走了我所有的積蓄。
在我娘最需要救命錢的時候,她走了。
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我娘被我驚醒了,撐起身子:“建成,咋了?”
“娘……”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錢……錢呢?水蓮呢?”我娘好像明白了什么,聲音都變了。
“她走了……錢也沒了……”
我娘一口氣沒上來,“哇”地吐出一口血,又倒在了炕上。
“娘!娘!”我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爬過去。
那一晚,村里的閑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耳朵里。
“我就說那傻子靠不住!白眼狼!”
“衛建成真是倒了血霉了,人財兩空!”
“這下好了,老娘也快不行了,看他咋辦!”
我坐在門檻上,抱著頭,一夜沒合眼。我不信,我不信水蓮是這樣的人。她那雙清亮的眼睛,她抓著我手時的力氣,她給我紡線、給我做飯的樣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那空了的鐵盒子,又在明晃晃地嘲笑我。
04
三天。
整整三天,我娘水米未進,就吊著一口氣。
我把老黃牛賣了,三百塊錢,全買了最貴的藥,可醫生說,沒用了,準備后事吧。
我把里屋那套松木家具也賣了,那是我親手打的,準備和水蓮蓋新房用的。
我跪在我娘床前,磕頭:“娘,是兒子不孝……是兒子瞎了眼……”
我娘拉著我的手,氣若游A絲:“建成……別怪她……是咱家……命不好……”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完了的時候,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我紅著眼回頭,以為是鄰居來送終的。
可我看到了水蓮。
她站在門口,逆著光。還是走的時候那身碎花褂子,但更破了,褲腿上全是泥,頭發亂得像草窩,臉上還有一道劃破的口子。
她比三年前剛撈上來時還要瘦,整個人都脫了形,只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村里人也看到了,都愣住了。
“你個白眼狼!你還敢回來!”鄰居張大媽第一個反應過來,抄起掃帚就往她身上打。
水蓮不躲,也不閃,任憑掃帚打在她身上。
“建成!”她突然喊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像拉破的風箱。這是我三年來,第一次聽她喊我的名字。
她踉踉蹌蹌地跑進來,撲到炕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塞到我娘手里。
“娘……錢……治病……”
她說完,就再也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上。
我沖過去,抱起她,她輕得像一片葉子。
我打開那個油布包,里面是一沓錢,有大團結,有五塊的,十塊的,還有很多毛票,皺巴巴的,帶著血跡。
我數了數,一共是一千八百塊錢。
我徹底懵了。
我娘抓著那些錢,也哭了:“閨女……你這是……去哪兒了啊……”
后來,我們把水蓮送進衛生院,她高燒不退,昏迷了兩天。
那幾天,我一邊在縣醫院照顧我娘(有了錢,我立刻借了拖拉機把我娘送去了),一邊回來守著水蓮。
水蓮醒來后,斷斷續續地,跟我說了實話。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本地人。
她是四川大涼山那邊的,家里窮,爹媽為了給哥哥娶媳婦,要把她賣給一個五十多歲的瘸子。她不干,就跑了。
她一路扒火車,要飯,往東邊跑,跑到我們這兒,餓得不行了,才在河邊暈倒了,被我救了。
她之所以裝傻,不說話,是怕。她怕我又把她賣了,或者把她送回去。
“建成,”她拉著我的手,臉上滿是淚,“俺不是故意騙你……俺是怕……俺覺得,在你家,能吃飽飯,能干活,就挺好。”
“那你為啥拿錢走?”我問她,聲音還是有點抖。
“俺聽見醫生說,娘治病要一千五。”她哭著說,“咱家就八百,不夠。俺就想起了俺跑出來時,藏在身上的……一個銀鐲子。那是俺外婆給俺的,俺一直貼身藏著,你都不知道。”
“俺拿著那八百塊錢,想著回老家,把鐲子賣了,再湊點錢。”
“可俺……俺不認識路,坐錯車了,錢被偷了……那八百塊錢……全沒了……”
我心里一緊。
“俺沒臉回來見你。”她哭得更兇了,“俺就在縣城的工地上,跟男人一樣,去扛水泥……扛一袋……給五毛錢……”
她擼起袖子,我看到她那瘦弱的胳膊上,全是青紫的傷痕和血口子。
“俺扛了半個月……沒日沒夜地扛……俺不曉得自己扛了多少袋……就想著,快點湊夠錢,快點回來給娘治病……”
她從懷里又掏出一個東西,是那個銀鐲子。
“俺沒舍得賣。俺想……等娘病好了,俺把這鐲子給你,給你打個酒壺。”
我看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一個七尺高的漢子,哭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她卷走了我所有的積蓄,去過好日子了。
我沒想到,她是為了我娘,為了這個家,去拼命了。
05
我娘的手術很成功。
縣醫院的醫生說,再晚來一個禮拜,人就真沒了。
水蓮在醫院里,跑前跑后地伺候。我娘拉著她的手,一口一個“好閨女”,再也不提我倆圓房的事了。
我娘出院那天,水蓮背著我娘,我提著行李。我們一家三1口,慢慢地往家走。
村里人看我們的眼神,全變了。
張大媽提著一籃子雞蛋,塞到水蓮手里:“好閨女,大媽錯怪你了!你比咱村里所有爺們都強!”
水蓮紅著臉,笑了。
那年冬天,我跟水蓮,正式辦了喜酒。
沒花錢,就是把村里人請到家里,吃了頓飯。我用賣家具剩下的錢,給水蓮扯了身紅棉襖,她穿上,比天仙還好看。
我當著全村人的面,給水蓮鞠了一躬。
“水蓮,謝謝你。我衛建成這輩子,能娶到你,是俺祖墳冒青煙了。以后,俺要是讓你受一點委屈,就讓俺天打雷劈!”
水蓮紅著眼圈,笑著捶我:“瞎說啥呢。”
婚后的日子,我干活更拼命了。我把木工手藝撿了起來,在鎮上開了個小家具鋪。
水蓮在家照顧我娘,伺候地,還養了十幾只雞。
1989年,水蓮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
1992年,又生了個閨女。
我娘的身體,在水蓮的照顧下,一天比一天硬朗,還能幫我們帶孩子。
2000年,我的家具鋪開成了家具廠。我們家在村里第一個蓋起了二層小樓。
2010年,兒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女兒也上了縣里的重點高中。
日子,是真真正正地紅火起來了。
有時候,晚上我摟著水蓮,摸著她手上因為干活而生出的厚厚的老繭,心里還是會一陣陣地發酸。
“水蓮,這輩子,委屈你了。”
她總是往我懷里鉆,笑著說:“不委屈。有你,有娃,有這個家,俺心里踏實。”
去年,我娘走了。走的時候,九十歲高齡,是笑著走的。
臨走前,她拉著水蓮的手,一遍一遍地說:“好閨女……好閨女……”
上個禮g拜,兒子放假回來,我們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飯。
兒子說:“爸,你跟我媽這感情,真是我們這輩人比不了的。你當初咋就看上我媽了?”
我喝了口酒,看了看身邊正給我夾菜的水蓮,笑了。
“不是我2看上你媽了。是你媽……當年,用命,把咱這個家給換回來了。”
我跟兒子講起了1984年那個秋天,講那個從河里撈起來的姑娘,講那失蹤的八百塊錢。
兒子聽得眼圈都紅了。
我看著水蓮,她正笑著看我,眼角的皺紋里,全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知道,我這輩子最值錢的,不是我那個家具廠,也不是這個二層小樓。
而是1984年的那個下午,我沒多想,跳進了那條冰冷的河里。
我撈上來的,不是一個媳婦,是我這輩子的命,和這輩子的踏實。
作者聲明:作品含AI生成內容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