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小雪,喝湯。”
婆婆張桂芬把一個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重重地頓在陳雪面前,渾濁的湯水濺出幾滴,落在陳雪的手背上,不燙,溫吞吞的,像這個家的日子。
碗里是幾塊煮得發白的冬瓜,飄著兩三點油星,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陳雪懷孕六個月,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她每天的“孕婦營養湯”,就是這個。
“媽,這……太清淡了。”陳雪攪了攪碗里的冬瓜,連一絲肉沫都找不到。
![]()
張桂芬把臉一拉,筷子在桌上拍得“啪”一聲響:“清淡怎么了?清淡才好!城里那些妖精,懷孕了還大魚大肉,生出來的孩子不是黃疸就是一身毛病!我們農村人,喝口菜湯照樣生大胖小子!”
她盯著陳雪的肚子,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東西的成色。
“想當年我懷著李偉的時候,天天啃咸菜,他還不是長得壯壯的?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嬌氣!”
陳雪默默地低下頭,看著碗里幾乎能照出自己影子的湯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想起大學時,李偉為了給她買一杯她最愛喝的奶茶,能冒著大雨跑遍半個校園。
可現在,他就坐在對面,低著頭,扒拉著碗里堆成小山的紅燒肉,對這碗“營養湯”視而不見,仿佛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一張飯桌,而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河。
01
飯桌上的氣氛,壓抑得像一塊濕透了的抹布。
李偉埋頭吃飯,咀嚼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響亮,他碗里的紅燒肉,是張桂芬今天特意去鎮上買的,說是要給他“補補”,因為“家里就他一個男人,頂梁柱,累不得”。
陳雪的筷子在碗邊停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伸向那碗冬瓜湯。
她慢慢站起身,從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孕婦奶粉,給自己沖了一大杯。
濃郁的奶香味瞬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與桌上寡淡的菜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張桂芬的臉色更難看了,她盯著陳雪手里的奶粉罐,像是要盯出個洞來:“城里人就是花樣多,喝這玩意兒有啥用?還不如我給你熬的冬瓜湯下火!”
陳雪沒有說話,只是當著她的面,一口一口,慢慢地將那杯溫熱的牛奶喝了下去。
她的動作很平靜,沒有一絲挑釁的意味,但落在張桂芬眼里,卻成了無聲的對抗。
“哼,花錢買罪受!”張桂芬陰陽怪氣地嘀咕了一句,用力地給李偉夾了一大筷子肉,“兒子,多吃點,別學有些人,身子金貴,碰不得。”
李偉的肩膀縮了一下,他抬起頭,看了陳雪一眼,眼神里有些復雜,但很快就躲閃開,繼續埋頭吃飯。
那眼神,像一根細細的針,扎在陳雪心上。
她記得很清楚,剛談戀愛那會兒,李偉還是個陽光開朗的男孩。有一次她來例假肚子疼,李偉急得滿頭大汗,跑遍了學校的超市給她買紅糖姜茶,回來后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他說:“小雪,以后我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可婚后的委屈,卻像這喝不完的冬瓜湯,一碗接著一碗。
晚飯后,李偉去洗碗,張桂芬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剔牙,一邊看著電視里家長里短的調解節目,聲音開得老大。
陳雪回到臥室,關上了門,將外界的嘈雜隔絕開來。
她坐在床邊,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肚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不安分地動了一下。
“寶寶,別怕,媽媽在呢。”她輕聲說。
手機在床頭柜上亮了一下,是閨蜜發來的微信:“雪,產檢的錢夠不夠?我給你轉點?”
陳雪心中一暖,回道:“夠的,放心吧。”
她沒有告訴閨蜜,這個月的產檢費,是她動用了自己的婚前存款。李偉的工資卡,早在結婚那天,就被張桂芬以“我幫你們年輕人存著,免得亂花”為由收走了。
02
第二天一大早,張桂芬就端著個小馬扎,坐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樹下。
槐樹下是村里女人們的“情報交換中心”,東家長西家短,不出一個上午,就能傳遍整個村子。
“哎呦,桂芬姐,又出來乘涼啦?”鄰居劉嬸一屁股坐在她旁邊,手里還拿著一雙要納的鞋底。
“可不是嘛,在家里待著氣不順。”張桂芬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劉嬸立馬來了精神,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咋了?又跟你那城里來的兒媳婦鬧別扭了?”
“別提了!”張桂芬一拍大腿,嗓門立馬高了八度,“你說現在的年輕人,咋就那么金貴呢?我天天好湯好水伺候著,人家還不領情,嫌我做的菜清淡!非要喝那什么……哦,奶粉!死貴死貴的,一罐頂我半個月的菜錢!這不是糟蹋錢是啥?”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面,立刻引來了周圍幾個婦女的附和。
“就是就是,我們那時候懷孕,地里的活照樣干,生出來的孩子不也健健康康的?”
“城里姑娘,沒吃過苦,就是嬌氣!”
劉嬸更是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點著頭說:“桂芬姐,我跟你說,這媳婦啊,就得好好調教。尤其又是城里來的大學生,心氣高著呢,你現在不把她壓下去,以后她還不騎到你頭上去?”
![]()
張桂芬聽了這話,像是找到了知音,連連點頭:“可不是嘛!我就是這么想的!當初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兒大學同學的份上,我才不同意這門親事呢。一個姑娘家,非要遠嫁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圖啥?還不是圖我兒子老實本分!”
她唾沫橫飛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不遠處,剛從村衛生所拿了葉酸回來的陳雪,將這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
陳雪的腳步頓住了。
陽光照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心底的寒意。她看著不遠處那個正在唾沫橫飛、肆意貶低自己的婆婆,只覺得無比陌生和可笑。
為了嫁給李偉,她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放棄了城里舒適的工作和生活,來到這個陌生的村莊。她以為,只要有愛,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
可現實卻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沒有上前去爭辯,只是默默地轉身,從另一條小路繞回了家。
她知道,跟張桂芬這樣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你越是跟她吵,她就越來勁,反而會把自己顯得像個不懂事的晚輩。
回到家,空無一人。陳雪走進廚房,看到灶臺上依舊放著那碗沒動過的冬瓜湯,已經涼透了,上面凝了一層白色的油花。
她面無表情地端起碗,走到院子里的水槽邊,“嘩”的一聲,將湯倒得一干二凈。
03
晚上,李偉回來了,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酒氣。
他一進屋,就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扔,整個人都陷了進去,臉上寫滿了疲憊。
“今天單位聚餐,多喝了兩杯。”他含糊地解釋了一句。
陳雪正在臥室里疊衣服,聽到聲音走了出來,問:“吃飯了嗎?”
“吃過了。”李偉閉著眼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累死了,別煩我。”
又是這樣。
每次他在外面受了氣,或者被他媽念叨了,回家就是這副樣子。沉默,冷淡,把她當成空氣。
陳雪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大學畢業那年,李偉向她求婚的場景。
就在學校的圖書館前,他單膝跪地,舉著一枚小小的戒指,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他說:“小雪,我知道你跟著我會受委去。我們家條件不好,但我發誓,我會用我的一生去愛你,保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我會努力賺錢,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們會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周圍的同學都在起哄,喊著“嫁給他”。
陳雪哭得稀里嘩啦,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相信了他的誓言,相信了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可如今,那個信誓旦旦要保護她的男人,卻成了第一個讓她受委屈的人。
陳雪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回了臥室。
過了一會兒,李偉也進來了,他脫掉外套,重重地摔在椅子上,然后一言不發地躺在了床上。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偉,”陳雪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今天媽在村口跟劉嬸她們說……”
“說什么了?”李偉猛地翻過身,語氣很沖,“不就是說你嬌氣,說你亂花錢嗎?你聽見就聽見了,跟她們計較什么?她們就是一群農村婦女,頭發長見識短,你一個大學生,跟她們一般見識?”
他的話像一把鈍刀子,在陳雪的心上來回地割。
“我不是計較,”陳雪的聲音有些發抖,“我只是不明白,你媽為什么要那么說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哪里都好,行了吧?”李偉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媽那個人就那樣,嘴碎,心不壞。她也是為了我們好,想讓我們省點錢。你就不能多擔待一點嗎?為了我,為了這個家,忍一忍不行嗎?”
又是“忍一忍”。
從結婚到現在,陳雪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
“李偉,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么跟我說的嗎?”陳雪的眼圈紅了。
李偉的身體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悶聲說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過日子,哪有那么多風花雪月?柴米油鹽,都得花錢。我壓力也很大,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嗎?”
![]()
說完,他翻了個身,背對著陳雪,不再說話。
陳雪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
她沒有再爭吵,只是默默地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解鎖,然后又把它放回了床頭柜上。
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亮著,正對著他們。
04
產檢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陳雪就起來準備,張桂芬卻表現得異常積極,非要跟著一起去。
“我得去聽聽醫生怎么說,你年輕,不懂事,萬一醫生說啥你記不住咋辦?”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李偉也勸陳雪:“就讓媽跟著吧,她也是關心孩子。”
陳雪心里明白,張桂芬哪里是關心孩子,她是想去親自問問醫生,她肚子里懷的,到底是男是女。
到了鎮上的醫院,人滿為患。
排隊,掛號,繳費,一系列流程走下來,已經快到中午了。
輪到陳雪做B超的時候,張桂芬也想跟著擠進去,被護士攔在了門外。
“家屬在外面等著。”
張桂芬的臉當場就拉了下來,但醫院里人多,她也不好發作,只能不情不愿地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陳雪躺在檢查床上,冰冷的耦合劑涂在肚子上,讓她激靈了一下。
她看著屏幕上那個模糊的小小身影,聽著醫生說“孩子很健康,發育得很好”,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撫平了。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堅持下去唯一的動力。
從B超室出來,張桂芬立刻迎了上來,一把抓住陳雪的胳膊,急切地問:“怎么樣?醫生咋說?看清是男是女沒?”
陳雪搖了搖頭:“醫生說現在還太小,看不清,只說孩子很健康。”
“看不清?”張桂芬的音調瞬間拔高,滿臉的失望和不信,“怎么會看不清呢?是不是你沒讓醫生好好看?我跟你說,你可得上點心!這頭一胎要是生個小子,咱們老李家可就后繼有人了!”
她的話引來了走廊里其他人的側目,陳雪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李偉趕緊把張桂芬拉到一邊,低聲說:“媽,你小點聲,這是在醫院。”
回去的路上,張桂芬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不再像來時那樣,小心翼翼地扶著陳雪,而是自己一個人走在前面,把陳雪和李偉遠遠地甩在身后。
陳雪知道,婆婆這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
從那天起,家里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張桂芬不再每天熬那碗清湯寡水的冬瓜湯了,但她也再沒給過陳雪一個好臉色。
她開始在家里指桑罵槐。
“哼,真是個不爭氣的肚子,白吃了那么多糧食!”
“有些人啊,就是賠錢貨的命,自己沒本事,還想拖累我們一家人!”
這些話,像一根根毒刺,扎得陳雪遍體鱗傷。
而李偉,依舊選擇沉默。他把自己埋在手機和工作中,對家里的低氣壓視若無睹,仿佛成了一個聾子和瞎子。
陳雪的心,徹底冷了。
她開始頻繁地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但報喜不報憂。她也開始更加頻繁地撫摸自己的肚子,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堅強,為了孩子,一定要堅強。
05
日子在壓抑中又過了幾天,陳雪的孕吐反應卻越來越嚴重。
她什么都吃不下,聞到一點油煙味就惡心。以前愛吃的東西,現在看著都反胃。唯獨那天在鎮上醫院門口,聞到一陣奇異的、霸道的香味時,她的味蕾仿佛瞬間被喚醒了。
那是一家水果攤,老板剛剖開一個金黃色的榴蓮。
那濃郁又帶著一絲甜膩的味道,像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陳雪所有的食欲。
從那天起,她就對那個味道念念不忘。
這天下午,她陪著婆婆去村里的菜市場買菜。路過那家水果攤時,那股熟悉的味道再次飄了過來。
陳雪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她看著泡沫箱里那些長滿尖刺的橢圓形果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
“媽……”她拉了拉張桂芬的衣袖,小聲說,“我想吃這個。”
張桂芬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當看清那是什么,又瞄了一眼旁邊牌子上的價格時,她的眉毛立刻倒豎了起來。
“榴蓮?!”她的聲音尖銳得像要劃破人的耳膜,“你瘋了?你知道這玩意兒多貴嗎?三十塊錢一斤!這么一個就得一兩百!你當咱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她的嗓門很大,水果攤老板和周圍買菜的人都看了過來。
陳雪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窘迫地低下頭,小聲解釋:“我……我就是突然很想吃……懷孕的人口味會變得很奇怪。”
“奇怪?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舒坦,燒得慌!”張桂芬一把甩開她的手,指著旁邊的蘋果說,“吃什么不是吃?蘋果五塊錢三斤,你吃那個去!有營養,還便宜!”
“我就想吃這個……”陳雪的聲音帶著一絲懇求。
“想都別想!”張桂芬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拉著她就走,“一個榴蓮夠我們娘倆吃半個月的菜了!真是個敗家娘們,還沒開始賺錢呢,就想著怎么花錢了!”
陳雪被她拽得一個踉蹌,肚子傳來一陣輕微的墜痛。
她下意識地護住肚子,沒有再說話。
回去的路上,張桂芬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著,說她不懂事,不知道勤儉持家,遲早要把這個家敗光。
陳雪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默默地走著。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銀行發來的短信,提醒她這個月的理財收益到賬了。
一筆不大不小的錢,足夠她買十個榴蓮。
06
晚飯桌上,氣氛比以往更加冰冷。
張桂芬大概是氣還沒消,把碗筷摔得叮當響。李偉似乎也聽說了下午的事,全程黑著臉,一言不發。
吃完飯,陳雪照例回到臥室。
她剛躺下,就聽見李偉的手機在客廳里“叮咚叮咚”響個不停。是他們家的“相親相愛一家人”微信群。
好奇心驅使下,她也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點開群聊,一連串的消息彈了出來,全是張桂芬發的。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往陳雪心上戳刀子。
【婆婆 張桂芬】:唉,人老了,不中用了,連句話都說不得了。
【婆婆 張桂芬】:現在的小年輕啊,身子金貴著呢,肚子里揣了塊肉,就跟個老佛爺似的,想吃天上的龍肉。
【婆婆 張桂芬】:也不想想我們那時候,懷著孩子照樣下地干活,哪有那么多講究?
【婆婆 張桂芬】:可憐我兒子,辛辛苦苦在外面賺錢,還不夠家里人糟蹋的。
群里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立刻出來附和。
【三大娘】:桂芬啊,別生氣,孩子不懂事,慢慢教。
【五表叔】:就是,李偉媳婦也是城里人,沒過過苦日子,得讓她知道柴米貴。
陳雪靜靜地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消息,手指冰涼。
她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心里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荒原。
她想起了李偉。那個曾經會在微信上給她置頂,每天早安晚安不斷,會因為她一句“想你了”就坐幾個小時火車來看她的男人。
如今,他就在這個群里,看著他母親和親戚們這樣肆無忌憚地羞辱他的妻子,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陳雪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慢慢地坐了起來。
她沒有在群里爭吵,也沒有去質問李偉。
她只是默默地打開瀏覽器,搜索了一篇文章,然后復制了鏈接,發到了群里。
文章的標題是:《警惕孕期抑郁!孕婦的情緒和營養需求,關乎兩代人的健康》。
發完鏈接,她又打了一行字,然后按下了發送。
【陳雪】:@李偉 老公,醫生說我們寶寶的健康是最重要的,懷孕期間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營養也要跟上哦~愛你??。
她還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個紅色的愛心表情。
這條消息發出去后,原本熱鬧的群聊,瞬間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足足一分鐘,李偉的頭像才跳了出來。
【李偉】:嗯,知道了。
只有短短四個字,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尷尬和煩躁。
陳雪可以想象,此刻的他,一定被那些親戚們的私信給轟炸了。
她放下手機,輕輕地笑了。
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07
那個榴蓮,陳雪最終還是吃上了。
她沒有再跟婆婆和丈夫提,而是自己悄悄在手機上下了單,讓同城的跑腿直接送到村口,她自己去拿。
她把榴蓮藏在臥室的衣柜里,趁著婆婆和丈夫不在家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吃。
那香甜軟糯的滋味在口腔里化開,讓她幸福得想流淚。
這是她懷孕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然而,秘密終究是藏不住的。
榴蓮的味道太過霸道,即便她已經處理得很小心,那股特殊的氣味還是不可避免地在房間里留下了痕跡。
這天下午,張桂芬進她房間找東西,一打開衣柜門,臉色就變了。
當陳雪從外面回來時,迎接她的,是一場狂風暴雨。
那個被她吃了一半,用保鮮膜包好的榴蓮,被張桂芬狠狠地摔在了院子里的水泥地上,金黃色的果肉混著泥土,狼狽不堪。
![]()
“好啊你個陳雪!你長本事了是吧?我前腳不讓你買,你后腳就敢偷偷摸摸地買回來!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張桂芬叉著腰,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陳雪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就是個敗家精!掃把星!我們老李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娶了你這么個玩意兒進門!”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李偉就站在一邊,臉色鐵青。
“媽,你別罵了。”陳雪的身體在發抖,但聲音卻異常平靜,“這個榴??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我沒有花你們家一分錢。”
“你的錢?嫁到我們家來,你的人都是我們家的,你的錢就不是了?”張桂芬更加來勁了,“我告訴你,今天這事沒完!”
她說著,突然抄起墻角的一根雞毛撣子,卻不是沖向陳雪,而是狠狠地抽在了李偉的背上!
“啪!”的一聲脆響。
“我打死你這個窩囊廢!我打死你這個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不孝子!連個女人都管不住,我養你有什么用!”
張桂芬像是瘋了一樣,一下一下地抽打著李偉,邊打邊罵,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李偉抱著頭,一聲不吭地承受著母親的打罵。
陳雪驚呆了。
“媽!你別打了!你瘋了嗎!”她想上前去拉,卻被李偉猛地一把推開。
李偉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臉上是屈辱、是憤怒,是積壓了多年的怨氣。
他不敢反抗自己的母親,于是,他把所有的恨意,都轉向了陳雪。
“都是你!”他通紅著眼睛,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沖著陳雪咆哮,“都是你害的!你為什么非要買那個東西!你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點!”
他一步步逼近陳雪,面目猙獰。
“你不是想吃嗎?你不是金貴嗎?好!我今天就讓你吃個夠!”
他突然抓住陳雪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李偉!你干什么!放開我!”陳雪驚恐地尖叫起來,肚子傳來一陣劇痛。
張桂芬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在一旁拍手叫好,臉上露出一種病態的快意:“對!兒子!把她拖出去!把她丟到后山上去!讓她好好反省反省!看她以后還敢不敢作妖!”
“李偉!你放開我!我肚子疼……”陳雪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可李偉已經徹底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充耳不聞,拽著陳雪,就像拖著一個麻袋,粗暴地把她往院子外面拖去。
在被拖拽的瞬間,陳雪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手,緊緊地攥著口袋里的手機,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她的拇指,在手機側面的鎖屏鍵上,飛快地,連續按動了五次。
08
村后的荒山,雜草叢生,亂石嶙峋。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只有幾縷慘淡的月光,從厚厚的云層里艱難地透出來。
李偉喘著粗氣,像扔一件垃圾一樣,將陳雪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陳雪摔倒在一片碎石上,手掌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肚子里更是一陣翻江倒海。
“你就在這里好好待著吧!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回去!”李偉丟下這句冰冷的話,看都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李偉!”陳雪撐著身子,沖著他決絕的背影喊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你就不怕我出事嗎?我肚子里還有你的孩子!”
李偉的腳步頓了一下。
但他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放心,死不了。這山里沒狼。”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山路盡頭。
周圍,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不知名蟲子的鳴叫聲,像是鬼魅的私語。
陳雪蜷縮在地上,渾身冰冷。
她不是害怕山里的黑暗和野獸,她是心冷。
那個曾經發誓要愛她、保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親手將懷著他孩子的妻子,遺棄在了這片荒無人煙的山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手機鈴聲突兀地在寂靜的山野里響起。
不是陳雪的。
聲音是從山下傳來的,由遠及近,還夾雜著人聲和手電筒晃動的光束。
“陳雪!你在哪里?”
“陳雪!”
是警察!
陳雪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那幾道越來越近的光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幾分鐘后,兩個穿著警服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為首的是鎮派出所的王警官。
![]()
“小陳?你怎么樣?沒事吧?”王警官看到蜷縮在地上的陳雪,松了一口氣,趕緊上前。
手電筒的光,清晰地照亮了陳雪的臉,和她身邊的情景。
09
王警官和身后那個年輕警察看清眼前景象的剎那,兩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陳雪是坐在地上,沒錯。她頭發凌亂,手掌和膝蓋上都蹭破了皮,滲著血絲,臉上也沾著泥土,看上去狼狽不堪。
但她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或慌亂。
她太平靜了。
她正靠著一塊大石頭,平靜地看著他們。
而更詭異的是,她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