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幾乎所有的美軍第2師軍官都意識到向順川撤退是死路一條,大家都想往安州撤退。但迫于命令,美軍第2師只能向順川撤退。從中,也讓人看到了美軍的紀律性,但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時任美軍第23團團長,后來官至北約地面部隊司令、美國陸軍上將的小保羅?拉馬爾?弗里曼上校。
在弗里曼的第2營在乾芝山與志愿軍353團3營交戰時,志愿軍有些迫擊炮彈打到了他的指揮所。這些炮彈嚇到了弗里曼,他將自己的指揮所和后勤縱隊向西轉移了1000米,從這時起,弗里曼就開始不正常了——他喪失了勇氣,只想活下去。他覺得從北而來的志愿軍正在他東面移動,這是要包圍他。當他在30日上午,看到追擊美軍第24團第3營潰兵的志愿軍在美軍戰斗機空襲中依然奮勇前進時,弗里曼完全喪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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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弗里曼派人偵察了前往安州的公路,發現是暢通的。他想向安州撤,可是沒有命令。于是,弗里曼開始轉動腦筋。可是,他是軍人,不能私自逃跑。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請求允許。
10時,弗里曼向凱澤報告了自己當面的事態發展——中國人已經開始越過他前往南部。但前進受阻的凱澤沒有心情來關心這些,他只知道需要加快進度。
中午前,弗里曼又給美軍第2師指揮所打電話,此時師長凱澤已到一線,接電話的是師參謀長艾普利上校。
弗里曼試探著問道:自己團打算向安州撤退,想知道師梯隊的序列有沒有發生變化?
艾普利震驚了。美軍第23團是美軍第2師的后衛,擔負著阻擊志愿軍北方的追擊部隊,掩護全師撤退的重任。可弗里曼居然要撂擔子,自己逃命。弗里曼一跑,美軍第2師炮兵和師指揮所將失去保護,直接暴露在志愿軍攻擊箭頭之前。艾普利無法想象一個美軍上校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于是,艾普利態度生硬的拒絕了弗里曼,告訴他,沒有凱澤的命令,自己是不會同意的。弗里曼是凱澤的嫡系,他想直接和凱澤通話,他告訴艾普利,自己想跟凱澤談談。艾普利告訴他,凱澤在一線,無法聯系到。
艾普利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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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弗里曼又打了電話,希望接電話的是凱澤,可仍然是艾普利。他又告訴艾普利,第23團想撤退,詢問命令是否有改變。再次遭到了艾普利的斷然拒絕。于是,弗里曼悻悻地告訴艾普利,他會遵守師部命令,并且會跟隨師炮兵梯隊前進。
但此時的弗里曼已經完全嚇破膽了,他只想著逃命。14時30分,弗里曼聯系到了美軍第9團原團長斯隆,讓斯隆把電話給副師長布拉德利。他告訴布拉德利:不僅包括自己的部隊在內的美軍第2師后梯隊在天黑前通過順川路撤退似乎極不可能,而且后方的局勢開始出現惡化跡象。中國人正在向后衛陣地猛烈進攻。弗里曼向布拉德利提議:根據他的判斷,當局勢變得危急時,至少在天黑前兩個小時,他有權指揮自己的部隊和任何未能向順川撤退的部隊,向安州撤退。
正忙得焦頭爛額的布拉德利敷衍了一句自己會考慮此事,就掛斷了電話。
見布拉德利沒有同意,弗里曼離開了自己的指揮所,和美軍第15野戰炮兵營營長基思中校開著吉普車向南行駛,來尋找一位能給他授權的人。他想找的人應該是美軍第2師炮兵指揮官海恩斯準將,師三巨頭之一。15時,弗里曼抵達美軍第2師炮兵火力指揮中心,但海恩斯也在前方,他只找到炮兵作戰科長古德里奇上校。見海恩斯不在,自己找不到師級軍官給自己的撤退授權,弗里曼心生一計。他告訴古德里奇,除非把所有炮兵都改為步兵前往一線,并由他指揮,否則他將無法堅守陣地。
事實上,除了一些落到美軍第23團陣地上的迫擊炮彈,以及追捕美軍第24團潰兵的志愿軍353團1營和與美軍第9團第1營對峙的117師350團外,根本沒有志愿軍攻擊他。從弗里曼可以輕易離開指揮所到處尋找能給他撤退命令的人就知道,他毫無壓力。
不過也可能是弗里曼在精神上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他不停聲稱自己承受巨大壓力,反復呼叫空中和炮兵火力支援。有20架美軍戰斗機和3架轟炸機應他呼叫而來,對他北方的志愿軍可能的隱蔽處狂轟濫炸。同時應他要求,美軍炮兵群使用第15、37、38野戰炮兵營對弗里曼聲稱的正攻擊他陣地,實際在追捕美軍第24團第3營潰兵的志愿軍353團1營進行了打擊。看起來,弗里曼似乎進入被迫害妄想癥狀態。但所有的一切都在證實——為了能讓自己逃命,弗里曼詭計多端、滿口謊言。
事實上,不僅僅是弗里曼害怕極了,整個美軍第23團陣地上都彌漫著恐懼的氣息。他們派出自己的炮兵聯絡飛機去偵察情況,居然不是往北飛去偵察志愿軍,而往南飛去偵察通順川公路。這兩架偵察機發現美軍“人員損失和道路損壞情況非常嚴重”。美軍第15野戰炮兵營前方觀察員保羅?奧多德認為,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場大屠殺。[1]
面對如此不可思議的要求,驚掉下巴的古德里奇告訴弗里曼自己沒有這個權力,并嘗試聯系了海恩斯,但因為海恩斯那邊的無線電損壞,未能聯系上。于是,古德里奇告訴弗里曼,自己會開車去尋找海恩斯向他報告,但在將軍作出決定前,所有炮兵部隊必須按照師命令執行。
隨后,古德里奇找到了海恩斯,并向他報告了弗里曼的要求,面對如此無厘頭的要求,海恩斯厲聲叫道:“不可能!”聲音大到差點震聾古德里奇的耳朵。
弗里曼并不是傻子,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是為了造成自己正承受強大的攻擊,壓力巨大,已無法承受的印象。
眼看著海恩斯這邊也沒戲了,15時30分,弗里曼再次聯系了斯隆,要求師部就他的請求作出決定,因為他的情況正在迅速惡化(沒有任何志愿軍部隊在攻擊他,美國空軍第5航空隊的飛機正猛烈地攻擊價川江以北的任何可見目標,志愿軍是無法行動的)。半小時后,斯隆又找來了副師長布拉德利。由于無線信號很弱,雙方聽到的話語都含糊不清,弗里曼聲稱,自己得到了副師長布拉德利的授權,命令他向安州撤退。
布拉德利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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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德利在后來給阿普爾曼的信中寫道:“我對弗里曼上校的行為承擔全部責任。這不是我所希望的,而是微弱而中斷的通話和弗里曼上校的強烈建議所呈現給我的。我授權他運用自己最好的判斷力,從他暗示的為了遵守命令等于立即自殺中解脫出來。由于弗里曼上校無法通過廣播聯系到凱澤將軍,我覺得自己是他的副手,我有權采取行動。”
這一命令原本是清晰的,布拉德利命令弗里曼想辦法自己擺脫危機,以遵守師的命令。作為副師長,布拉德利不會不知道美軍第23團向安州逃跑,會對脆弱的師炮兵和師指揮所造成災難性后果。他不可能下達讓弗里曼自行逃跑的命令。
但英語清晰表達意思的能力遠不及漢語,布拉德利被弗里曼蒙騙,誤以為弗里曼真的危在旦夕,所以他說讓弗里曼“從他暗示的為了遵守命令等于立即自殺中解脫出來”,被弗里曼抓住了話柄。弗里曼立即向部隊聲稱自己得到了“我應該實施我的計劃”的命令。在英語的語境里,確實會產生歧義,連一旁的斯隆都產生了誤解。
后來,美軍預備役準將馬歇爾(當時是預備役上校,在韓國臨時服役,從事陸軍戰術和武器的機密研究)在《河流與挑戰》中聲稱,是凱澤命令弗里曼向安州撤退的,更讓美國公眾和美軍第2師的幸存者相信了幾十年。
凱澤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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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弗里曼和凱澤也通過斯隆有過通話。凱澤希望弗里曼能守住北邊的“大門”,斯隆向弗里曼傳遞了信息。[2]之后,當凱澤被龍源里和葛峴的志愿軍337團死死頂住時,他腦子形成了一個解圍計劃,讓他心愛的嫡系弗里曼組織一支裝甲特遣隊從薪峴里-龍和里-龍源里公路南下,從西邊進攻龍源里、葛峴隘口,并且已經告知了弗里曼這一點。由于弗里曼一直聲稱自己得到了凱澤的命令。30日晚,當美軍第2師指揮所逃出后,埃普利馬上問過凱澤是否下達過允許弗里曼向安州撤退的命令,凱澤回答:“絕對沒有!”[3]從費倫巴赫的描述來看,很可能又是弗里曼利用了信號弱無法聽清的漏洞。費倫巴赫寫道:“在信息的發送和傳遞過程中,弗里曼和凱澤考慮了不同的問題,都有些困惑。弗里曼收到了一條信息:‘去吧,祝你好運。’后來,凱澤和他的副師長布拉德利都不記得曾經授權改變計劃。但正如凱澤對弗里曼說的,‘感謝上帝,保羅,一切都是為了最好。’”[4]
弗里曼接受布萊爾采訪時則聲稱,除了副師長布拉德利的命令外,他還得到一架美軍第9軍聯絡飛機空投的命令,指示弗里曼向安州撤退,不過沒有署名。弗里曼說,許多年后,他才知道,這張紙條是他的西點軍校時的朋友——時任美軍第9軍炮兵指揮官的托馬斯?E?德?沙佐少將寫的。[5]
美軍第2師官史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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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布拉德利所謂的“命令”后,弗里曼欣喜如狂,他將通知了自己附近的美軍其他部隊,詢問他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向安州逃跑。因為自己并不配屬給弗里曼,美軍第38野戰炮兵營營長羅伯特?J?奧唐納中校拒絕了。美軍第9團第1營主任參謀、代理營長辛克利少校此時指揮的是該營可憐的殘余部隊,但他告訴弗里曼,斯隆給他的命令是,他是全師的后衛,他奉命堅守陣地。后來,美軍第9團重武器連排長威廉?埃利斯說:“辛克利在二戰時是美國戰略情報局潛伏在中國的特工,上了中共的‘黑名單’。如果被俘他(可能享受不了戰俘待遇),會被槍斃。他太勇敢了。”[6]
除了美軍第23團的配屬部隊——第15野戰炮兵營、第82自動武器營B連、第72坦克營A連外(這些部隊都是配屬給弗里曼的)。其他美軍部隊都拒絕了弗里曼的“好意”。他們知道,當弗里曼逃跑后,失去美軍第2師唯一一個強大步兵團掩護的自己很可能在當晚就沒命。但他們更知道,有命令叫撤退,沒有命令叫逃跑。其他的所有人都選擇了執行命令,不逃跑。美軍,是有軍紀的。其軍人,也是講榮譽的。
弗里曼沒工夫管那些“死腦筋”美軍軍官,他的當務之急是要保證自己在撤退中的安全。他與美軍第15野戰炮兵營營長基思中校磋商后,兩人一致同意,大炮將阻礙快速逃離,并可能使縱隊在路上容易受到中國人的成功攻擊。他們決定,最好的辦法是向中國目標發射所有炮彈,然后摧毀105毫米榴彈炮,將牽引炮車安置在前線陣地,以便快速裝載步兵,然后迅速離開。
此時,已近黃昏,志愿軍353團、350團正在集結,準備發起攻擊。
美軍第15野戰炮兵營的前方觀察員指示了前方三個目標,一是在美軍第23團陣地前3公里處,有400人(可能是353團部隊),二是在4公里處,有500人(可能是350團部隊),這兩處目標由A、B連射擊;三是對院里向南的所有通路進行射擊,由C連執行。同時,弗里曼派坦克前出,對接近的志愿軍猛烈開火。美軍炮兵則在22分鐘內發射了3206發炮彈,平均每門炮每分鐘發射8發。打完炮彈后,美軍炮兵用鋁熱手榴彈炸毀了全部18門火炮。[7]
美軍炮兵炸毀火炮后,迅速向路邊的卡車跑去,而步兵也按照第2、1、3營的順序上車。雖然弗里曼明確了登車序列,但急于逃命的美軍無心也不可能遵守,現場一片混亂。美國大兵們只要看到車就拼命往上爬。
發現美軍正在逃跑,353團不顧美軍戰斗機依然在空中掃射,立即發起追擊,并果斷開火,擊落了一架為美軍航空兵指示目標的“蚊子”飛機。在隊尾的美軍第3營開始遭到志愿軍射擊。弗里曼大聲喊著:“離開這個鬼地方,不要停!”美軍汽車風馳電掣般逃離現場。353團雖然擊毀了最后幾輛車,但美軍士兵們連滾帶爬又爬上了坦克和其他汽車,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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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弗里曼曾派I連排長史密斯少尉率領他大約34人的排和2輛坦克保護炮兵上車逃跑,因為在炮兵射擊時,美軍步兵其實已經開始上車逃跑,等炮兵開始逃跑時,已有志愿軍冒著之前的炮火勇敢前進,此時已出現在被丟棄的美軍炮兵陣地上。這個排和坦克來不及逃跑,被353團追上,全部被殲。
而這時,350團也開始向美軍第9團第1營發起進攻。經大半個晚上激戰,全殲美軍第9團第1營殘余,擊斃該營作戰參謀約翰?F?埃利斯,生俘代理營長辛克利以下百余人。不過美國人所擔心的辛克利會被指控為間諜而槍斃的一幕并沒有出現,相反350團反而立即對受傷的美軍進行包扎急救,讓被俘美軍極為感動。[8]
大約19時,美軍第5團戰斗隊A連連長漢克?埃莫森上尉看到了一支意料之外的美軍車隊——美軍第23團。弗里曼可恥地拋棄了自己的恩師凱澤和美軍第2師的戰友,逃到了安州。
辛克利比弗里曼勇敢一萬倍,但是在美國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只有布萊爾為他說了話,顯然,也沒引起美國人的注意。
李奇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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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曼的行為在美軍第8集團軍中引發了普遍性的、極其強烈的譴責。他本該上軍事法庭,但一系列事的發生,讓他逃過了處罰。沃克死了,接任的是弗里曼的另一個“恩主”——李奇微,他包庇了自己的嫡系弗里曼。后來,當李奇微為美韓軍丟棄了大量對志愿軍來說無比珍貴的大口徑火炮時而大發雷霆時,他有沒有想起,為了逃命炸毀了整整18門105毫米榴彈炮的弗里曼?
更重要的是,弗里曼另一個“恩主”——凱澤,承擔了全部責任。雖然凱澤私下告訴艾普利自己沒命令弗里曼撤退。但在當時,凱澤選擇了保護自己的學生兼心腹愛將,他拒絕討論此事,拒絕批評弗里曼。[9]自己承擔了所有的責任。事實上,被美國大部分作家和媒體污名化的凱澤,是一個正直、善良、偉大的人。
除了在美軍內部,事情披露后,關于弗里曼決定的爭議在美國持續了幾十年。許多人認為弗里曼是錯誤的,因為他的行為暴露了順川路上的美軍第2師火炮,結果,所有的火炮都遭到猛烈攻擊,弗里曼應該受到譴責。然而也有很多人認為弗里曼走了正確的道路,因為他保存了自己部隊。
而弗里曼在長達幾十年的爭議中,從未動搖過自己的觀點,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事情。他一直堅持自己在1950年12月9日為自己的辯護:“我……意識到……我不可能沿著第2師的撤退路線走下去。我還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我的部隊不可能比它保持后防線的時間長一個小時。毫無疑問,我認為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我覺得第23團為第2師的撤退做出了最大的貢獻,如果沒有殲滅,他們就不可能再做更多的事情。”[10]
這兩種觀點的交鋒值得中國人深思。中國人也該考慮,當兩支部隊撤退后暴露了友軍的側翼,導致友軍遭受慘重的損失,那這兩支部隊是該被譴責?還是因為他們保存了自己的部隊而受到表揚?
1951年1月,弗里曼偶遇《芝加哥日報》記者吉斯?比奇。弗里曼的職業履歷引起了比奇的興趣——他年輕時曾在中國擔任武官,并和中國軍隊并肩作戰。現在,他的對手變成了中國人。比奇想知道弗里曼是怎么想的?弗里曼的回答很簡單:“他們不再是同一批中國人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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