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市統(tǒng)計局三樓東側(cè)的開水間,終年彌漫著鐵銹和氯氣的味道。余美好提著那個印有“先進工作者”字樣的保溫杯走進來時,正聽見檔案室小趙在走廊上笑:“這回聘上高級統(tǒng)計師的,怕是又要給領導女兒當陪跑嘍!”
她的手指在杯壁上輕輕一顫。
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灰色地磚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條紋,像極了她畫了二十年的統(tǒng)計表格。回到財務科,她打開鎖著的抽屜,那支獸用注射器的塑料包裝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冷光。抽屜最深處,壓著七張泛黃的職稱落聘通知書。
“余姐,喝水。”新來的大學生小王遞過茶杯,腕上的銀鐲子晃得人眼花。
余美好望著年輕人纖細的手腕,突然想起1998年的自己。那時她剛分到統(tǒng)計局,穿著白襯衫藍裙子,在年度統(tǒng)計公報發(fā)布會上念數(shù)據(jù),聲音像算珠落玉盤。而現(xiàn)在,她的工位被安排在復印機旁,紙張的霉味日夜浸潤著她的衣裳。
第一次往桶裝水里注射時,她的手抖得厲害。但當她看到副局長端著水杯在走廊談笑風生地走過,某種冰涼的決心突然鎮(zhèn)住了顫抖。三個月后,財務科長開始莫名發(fā)胖,檔案室的老孫嗓音變粗——這些變化像墨水在宣紙上洇開,無聲無息。
直到那個雷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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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美好折返取遺忘的雨傘時,正撞見保衛(wèi)科長老陳蹲在飲水機前。他手里舉著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了那支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注射器。
“美好啊...”老陳緩緩起身,雨衣上的水珠在地面聚成小洼,“我老伴這半年胖了三十斤。”
監(jiān)控錄像在余美好眼前閃過。她看見自己每個加班夜晚的身影,那么從容又那么鬼祟。
公安局來人的那個清晨,余美好正給窗臺上的綠蘿澆水。當手銬觸到腕骨時,她突然抬頭問:“王局,您記不記得2003年非典,我連續(xù)28天守在單位報疫情數(shù)據(jù)?”
滿室寂靜。陽光照進她養(yǎng)護多年的綠蘿,葉片肥厚得不正常。
年輕的警官從她抽屜里搜出那個寫滿名字的筆記本。在每一個名字后面,都詳細記錄著對方飲水量和身體變化。而在本子最后一頁,貼著二十年前泛黃的聘書復印件,旁邊有一行小字:“本應是我。”
余美好被帶離時,經(jīng)過三樓榮譽墻。她的照片還掛在“十年優(yōu)秀公務員”欄里,那時的笑容尚未被歲月磨出毛邊。
案件通報會上,紀委書記久久凝視著物證照片:“我們究竟失去了什么,讓一個老同志把才華用在了這種事上?”
沒有人回答。窗外的香樟樹在風中沙沙作響,像無數(shù)個算盤在同時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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