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 10 月 21 日傍晚,高郵湖上,呂長仁正在捕魚。
他今年 42 歲,在湖里打了 17 年魚,哪片水域有暗流、哪叢蘆葦藏魚,比自己掌紋還清楚。
突然遠處幾聲槍響傳過來,驚得湖里鷗鷺撲棱棱飛,他心里一緊 , 準是日軍搜湖隊來了。
沒等多想,呂長仁趕緊把船劃到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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纜繩都沒顧上系,拎著空魚簍就貓腰鉆進蘆葦蕩。
他剛想蹲下躲好,突然僵住了 , 兩步外,倆年輕小伙正盯著他,眼睛亮得很。
霧里撞見新四軍,蘆葦蕩里的心跳時刻
這倆小伙看著年紀不大,一個眉骨上結著血痂,另一個左臂用撕爛的衣襟裹著,血都變成黑紫色了。
穿的灰布軍裝,帽檐上倆紐扣在暮色里泛著暗光 , 是新四軍。
呂長仁喉嚨動了動,沒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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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倆戰士也嚇了一跳,手都摸向腰上的槍,可看清他穿的破漁衣、拎的空魚簍,又悄悄把槍放下了。
“老鄉,別怕。”
眉骨帶傷的戰士先開口,聲音又低又啞,“鬼子追我們,你躲你的,咱互不耽誤。”
呂長仁沒接話,只把撥開的葦桿輕輕攏回去,跟給門插上門閂似的。
這會兒外面傳來日軍的喝罵聲,皮靴踩在灘涂上 “咕唧咕唧” 的,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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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搜到離他們不到五丈遠的地方,突然停了。
領頭的軍曹舉著望遠鏡往湖面看,呂長仁那艘破船在水里晃悠,跟條快死的魚似的。
軍曹嘰里呱啦說幾句,士兵們就轉頭朝船圍過去。
呂長仁心里 “咯噔” 一下 , 船板夾層里藏著 12 塊魚稅銀元,那是今年全部的積蓄,要是被搜走,家里等著買米的老婆孩子就活不成了。
換誰這會兒都得猶豫,一邊是全家人的活路,一邊是素不相識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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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呂長仁沒琢磨多久,突然貓腰從蘆葦另一邊鉆出去,還故意踩斷一根枯枝。
“咔嚓” 一聲,在靜悄悄的灘頭上特別清楚。
日軍立馬轉頭,槍口全對準他。
軍曹用生硬的漢語問:“看見兩個新四軍沒?” 他指著西北方向,舌頭都打了結:“往、往那邊跑了,剛…… 剛過去一袋煙的工夫。”
日軍互相看了看,留下倆士兵看船,其余人就朝西北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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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藏人又夜航,一家子都拼了
等日軍走遠,呂長仁后背早濕透了。
天很快黑透了,湖面上的霧越來越濃,跟煮開的米湯似的。
倆戰士說必須連夜回水北鎮的交通站,呂長仁瞅著霧,又瞅著他們滲血的傷口,搖搖頭:“夜里行船,鬼子的探照燈一照一個準,太危險。”
他琢磨一會兒,決定帶他們回自己家 , 湖邊最偏的一個孤莊子,屋后有片荷花汊,汊底的暗溝連著高郵湖,就算日軍封湖,也能從水下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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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月亮被云遮住,三人才悄悄摸出蘆葦蕩。
呂長仁把倆戰士藏在船艙底板下,蓋上破網和爛篷布,自己劃船。
船劃到一半,遠處突然傳來馬達聲 , 是日軍的巡邏艇。
雪亮的探照燈劈開霧氣,跟把白刀子似的,貼著船舷掃過來。
呂長仁心一橫,把船槳放膝蓋上,從懷里掏出半瓶燒酒,仰頭灌幾口,又往衣襟上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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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邏艇靠近時,他故意把船劃得歪歪扭扭,嘴里還哼著葷調子,裝成醉漢的樣子。
日軍用手電照了照,看見艙里堆著發臭的魚蝦,罵了句 “巴嘎” 就掉頭走了。
船靠到荷花汊時,已經是亥時了。
呂長仁的老婆姜氏正在油燈下補網,看見他背回來倆流血的人,沒多問,轉身就去灶間燒水。
草屋里滿是蘆葦、湖水、血腥和柴火混在一起的味兒,跟口煮開的大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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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給戰士清洗傷口,用燒酒消毒,還把家里最后半升糙米熬成稀粥。
后半夜,呂長仁把阿毛抱到灶房,讓她跟老婆擠在柴堆上睡,自己則和年長的趙排長商量路線。
趙排長攤開一張蠟紙印的簡易地圖,指著湖西一條被蘆葦擋著的支流說:“明晚我們走這里,過了封鎖溝就能到吳家閘,再往前就是根據地。”
呂長仁皺著眉:“那段溝口有鬼子炮樓,白天黑夜都架著機槍,硬闖肯定不行。”
他琢磨半天,突然眼睛一亮 , 后半夜有批鮮藕要運到金灣鎮,是維持會出面押的船,日軍一般不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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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們藏進藕船底,蓋層濕麻袋再碼上藕,準能混過去。”
船幫刻槍號,幾十年后還有念想
第二天一整天,呂長仁都沒下湖。
他把船底鑿開一塊活板,墊上干蘆葦,弄出個剛好能容倆人蜷著的暗艙。
怕戰士傷口爛掉,還讓姜氏把家里攢的鹽巴炒熱,用布包好給他們敷上消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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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他割了幾捆青蘆葦蓋在草屋頂 , 這是跟鄰船約好的暗號,意思是 “今晚有行動,別靠近”。
夜里 11 點,月牙跟被人咬過一口的餅似的,掛在西天。
呂長仁把倆戰士藏進暗艙,蓋上麻袋,再碼上帶泥的鮮藕,自己換上維持會發的 “良民證”,押著船出發。
船劃了三里地,炮樓上的探照燈就掃過來了,跟條白蛇似的。
哨兵用日語喝問,呂長仁點頭哈腰,指指標著 “金灣鎮” 的麻包,還遞過去兩條 “老刀” 牌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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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揮揮手,就讓他們過了,過了封鎖溝,呂長仁沒往金灣鎮去,反而拐進一條更窄的汊港。
他把船停在蘆葦深處,掀開藕堆,倆戰士憋得臉色發青。
分別時,趙排長用刺刀在船幫內側刻下 “漢陽造” 的槍號,說:“日后咱部隊路過,看見這記號,就知道是你呂家的船,一定給方便。”
呂長仁擺擺手,讓他們趕緊走。
他站在船頭,看著倆黑影消失在蘆葦里,才調轉船頭往回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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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高郵城就傳出消息 , 維持會運藕的船里混進了新四軍,還端了鬼子的炮樓。
日軍氣壞了,把沿湖十八個村莊的蘆葦蕩燒了三分之一,呂長仁的船也被拖走,說他有 “通敵嫌疑”。
無奈之下,他連夜把妻女送到興化娘家,自己潛回湖區,白天躲在剩下的蘆葦蕩里,夜里就摸魚、挖藕充饑。
臘月二十三那天,他偷偷回家祭灶,卻發現草屋被夷成了平地,只剩半截土墻。
墻上用刺刀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老鄉,槍號已上報,鬼子查得緊,先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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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長仁蹲在墻根,攥著地上的灰土,眼淚砸進泥里。
開春后,呂長仁把破船補好,帶著妻女往洪澤湖去,在那兒落了腳。
新中國成立后,呂長仁成了洪澤湖漁業社的社長。
如今的高郵湖,蘆葦蕩早沒了,換成了萬畝荷塘。
每年七月,荷花開得滿湖都是,風一吹,綠浪翻涌,跟當年起伏的葦梢一模一樣。
來玩的游人很多,沒幾個人知道 1944 年那個夜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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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挺好,不是要所有人都記住,而是要記得 , 當年有個普通漁民,用一條破船、一艙鮮藕,把倆素不相識的兵娃子送過了封鎖線,也把自己的心意刻進了歷史里。
湖水還跟當年一樣,映著云影天光,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又好像,那夜的漁火從來沒滅過,只是變成了更溫柔的光,照在后來人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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