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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丑》中,菲尼克斯幾乎以一己之力將這個漫改形象變成了一個足以直接拷問表演藝術終極目標的標本。
作為媒介,《小丑》可以是或不是社會事件、電影和漫畫。它的媒介是人物,演員-角色的混合體。它源于感性也止于感性,更忠于感性。最具魅力之處亦是其最具危險之處。任何的文字充其量只能是佐證,令質疑顯得蒼白無力。事實上,鋼鐵俠與唐尼的10年成功也實屬同歸。(昊天)
《小丑》(Joker, 2019)是一個不新的故事。在2005年的《V字仇殺隊》(V for Vendetta, 2005)中,導演就探討了結構性暴力如何催生出個體的激進反抗。這部電影同樣很有爭議,因為其改編自一件真實事件——英國歷史上駭人聽聞的“福克斯火藥案”。(Gunpowder Plot,一樁計劃于1605年11月5日炸毀英國國會大廈、并謀害英國國王詹姆斯一世的陰謀。Guy Fawkes是其中密謀者。)
《V字仇殺隊》如果單純拍這個事件,定然會遭遇政治正確者的抵制,被扣上支持極端保守主義恐怖襲擊的帽子。因而導演將故事的背景置換為一個極權社會,奧威爾式的“老大哥”在電影中再現:一個納粹統治歐洲的世界,給人民帶來恐怖,同性戀和異教徒被絞死。這是一個自由主義者最憎恨的世界。在此,V的暴力得以合理化為一種正義,代表對Totalitarian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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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字仇殺隊(V for Vendetta, 2005) 海報
十多年后,《小丑》的故事被重新搬上舞臺,恐怖降臨哥譚市(Gotham City)。但哥譚并不是一個法西斯社會,而是當代美國的一個縮影,一個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由此出現的光榮與夢想,歧視與隔離,都是資本主義社會下的現象折射。這也使得《小丑》中的暴力不會像V一樣,得到批評家的一致贊揚。
很多人還將《小丑》和《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進行對比。其實,《小丑》是對《黑暗騎士》的一種消解。更準確地說,是對蝙蝠俠所行使正義的一種諷刺。老鼠橫行,權威失靈,才有了蝙蝠俠這只“大貓”。哥譚人民的失意,最終在英雄的誕生和犧牲中得以彌補。可是,蝙蝠俠的存在對其自身構成一個巨大的諷刺。因為,蝙蝠俠所出身的韋恩家族本身,即那個壟斷資本的象征,恰恰是結構之惡、憤怒之源在哥譚的化身。而蝙蝠俠其實代表法的正義,絕非弒父革命之人,它只是整個秩序傾覆之前的最后補丁。他最大的悲劇就在于,他所捍衛的,正是他所反對的。他可以懲戒暴徒,卻不忍挑戰整個秩序,因為他就是秩序的一部分,是整個壟斷資本主義的最后守夜人。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蝙蝠俠是一個典型的美國英雄;而菲尼克斯版的小丑,恰是黑暗騎士的一個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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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 預告海報
看看哥譚市這個象征坐標,作為整個資本主義生產和分配體系的掌控者,韋恩家族雖然面目善良,但他們維持著這個體系。他們一邊對著媒體大談慈善主義,一邊阻礙更徹底的變革,任由無產者在暴雨下饑餓和死亡。他們的憐憫,限于施舍和默哀。
從《小丑》中,我們同樣可以看到在當下的資本主義結構里,精英階層如何隱性地維護自己的利益,為了在實施一些必要的惡的同時,保持自身的“干凈”,精英們培養了龐大的雇傭集團。這個雇傭集團里甚至不乏底層的面孔,通過施之以恩惠,讓他們制造結構性的惡。審查、隔離、虐待、剝奪等,大量的惡從這個雇傭集團中出現。在這個結構中,知識分子如果不體察自己的位置,潛移默化間也會成為雇傭集團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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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Joker, 2019) 劇照
因而面對白人知識分子莫瑞(Murray Franklin)的道德拷問,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版的小丑只是說了一句:“如果換成是我被殺,不會有人在意,人們會若無其事地從我身上踩過。”一點也不奇怪,有評論者試圖將新版《小丑》解釋為一部左翼電影。
可是,雖然小丑的確是一個抗拒體制的人,卻也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革命者。他沒有成熟的政治理念,沒想著發動革命后去建立一個怎樣的新社會。他不是那種有雄心壯志的Vanguard中的一員,而是一個帶有病理性哭笑癥、缺乏父愛、內心敏感的常人。影片試圖證明他的境遇不是孤例,而是具有普遍性的。因為隨之而來的是影片結尾,整個哥譚被熊熊烈火和打砸搶燒所籠罩。
另一個問題是,我們如何看待拒斥正義本身的暴力,如果暴力本身不是為了翻新對正義的定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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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Joker, 2019) 劇照
這實際上也是《小丑》試圖呈現給觀眾的某種末日景象。它暗示暴力可以將資本主義的當下秩序(盡管未必是資本主義本身)送進墳墓,但重點是強調所有人也將逼近末日。究竟為何如此?為何體制的受害者沒有其它方法?為何過去的辦法被拋棄?它卻不愿意或無力給出有效的分析。從這點來說,《小丑》在客觀上如果不是消解,至少也是懸置了暴力的合理基礎,即革命正義:允諾一個更真實的正義去取代虛假的。這導致我們如果尋求對小丑暴力的合理化,就只能滑向對反理性主義的生命激情和欲望的崇拜——這難道不是一種分裂嗎?
我們會發現德勒茲(Gilles Louis Rene Deleuze)的某些觀點與《小丑》的相容之處。亞瑟(Arthur Fleck)是再典型不過的德勒茲式的精神分裂癥患者。德勒茲敏銳地察覺出,精神分裂癥是資本主義人類的普遍狀態。但他接著給出的藥方是,加速資本主義的欲望生產,而精神分裂是通向解放的途徑。疏漏在于,他沒有處理當一個精神分裂者遭遇另一個精神分裂者該怎么辦這樣基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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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Joker, 2019) 劇照
總之,盡管《小丑》道出了一些真相:在秩序日益崩解的當下,反殺式的暴力幾乎在所難免,但它仍然編織了不少謊言。它將那種出沒于公共場合的孤狼式恐怖襲擊者形象嫁接于草根運動者身上。可是,孤狼是不擅長集會狂歡的,除非狂歡完全是小丑亞瑟的又一幻想;要么,他們從來都不獨來獨往,而是在某種意識形態中找到了歸屬。那么在現實中,他們對應的就應是那些崛起的新納粹團體和3K黨。
這就是我們不應對《小丑》式的“寬容”——一種容易被誤解為左翼意識形態的去意識形態分析——產生無原則的、也是失焦的共情的原因。盡管,在改寫精英主義秩序的迫切心情上,人們總是與《小丑》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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