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成都紅廟子街的故事
高 明
成都市青羊區(qū)的紅廟子街,如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除了街頭上立有一塊介紹它的小石碑,在整條街面上,幾乎找不出任何特色之處,但這條街其實很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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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紅廟子街(2021年5月15日蓬州閑士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這條街很古老,于清朝光緒年間因這里有一座小廟“準提庵”而慢慢形成街道,小廟的圍墻是紅色的,于是這條街被稱為“紅廟子街”。20世紀90年代初,這條街奇跡般聲名鵲起,成為民間原始股票市場金融之街。而我本人與這條小街源遠流長,留下了諸多回憶。
20世紀60年代初,我家就住在紅廟子街,大約在如今67號院的位置。當時這里是一座深宅大院,鄰居們很多,因為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有一群孩子,大院里熱鬧而又歡樂。那時我讀幼兒園,我4位姐姐就在由小廟改建的紅廟子街小學讀書。我們大院里有一口老井,鑲嵌在一座又高又大的井臺中,井臺有幾級臺階,大人們聚集在井臺上一邊洗洗涮涮,一邊家長里短閑聊,孩子們則喜歡蹲在井臺上圍著一個大木盆戲水,在盆里用手劃紙疊小船什么的,樂此不疲。只要天不黑,井臺上永遠不會缺少聚會的大人和小孩。紅廟子街原本就是這樣一條充滿煙火氣的市井街道,完全沒有料到,有一天它會野蠻生長,迅速成為轟動一時的民間股市金融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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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紅廟子街(2022年11月7日蓬州閑士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我的工作單位離紅廟子街僅幾步之遙。1991年底,四川省金融市場證券交易中心在紅廟子街一間大鋪面掛牌營業(yè),隨后旁邊開始出現(xiàn)零星的原始紙質(zhì)股票、股權(quán)證自發(fā)交易。1992年3月我結(jié)婚后,從新家上下班每天都要步行穿越整條紅廟子街,我們公司大樓在鑼鍋巷,離紅廟子街不到200米。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民間股票自發(fā)交易市場一天比一天火紅,每天下班后,當我慢悠悠地走在紅廟子街上,聽到的全是“漲”聲,這只票漲了,那只票也漲了,聽得我心里癢癢的,很想試著參與進去。可惜我沒錢,結(jié)婚花光了我和老公全部積蓄。回到家中,我把親朋好友送的婚禮紅包,20元、30元、40元全部掏出來,再取出當月工資,勉勉強強湊了2000元,卻連最便宜的股票都買不到“一手”。所謂“一手”就是1張股權(quán)證,被人們誤稱為股票。股權(quán)證由有資質(zhì)的企業(yè)發(fā)行,尚未到上海和深圳這兩個二級市場上流通交易,在民間被稱為“一級半市場”和“紙飛飛”。無論哪家的股權(quán)證每張都標明1000股,俗稱“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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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1993年,以成都紅廟子街為中心,形成了全國首個自發(fā)的規(guī)模最大的、影響最廣的證券交易市場(人民銀行成都分行 供圖)
我在公司的業(yè)務科室工作,科室里絕大多數(shù)是年輕小伙子。第二天上班時,我把紅廟子街股票紛紛上漲的消息透露給大家,并表示想去試試卻無資金。開始,大伙兒都嘲笑我天真,居然動了炒股票的“邪念”,他們有的人問我知不知道舊社會上海灘很多人因炒股票而跳樓?也有人提醒我,在紅廟子街草根市場炒股票的人大多數(shù)是無業(yè)游民。但已在市場中觀察了一段時間的我,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時朱大哥站出來對大伙兒說:“既然高明這個女娃子膽子大,我們大家就成全她第一個去吃螃蟹,每人借幾百元錢給她,湊夠3000元。再加上她自己的2000元,用5000元去紅廟子試水。”他又扭頭對我說:“你想清楚哈,我們科里還沒誰是萬元戶,你拿著半個萬元去任性,如果炒輸了,我們允許你慢慢還錢,但你絕不能怪罪我們哈。”我忙問:“如果我炒贏了該怎么感謝大家?”朱大哥說:“你為科里買一條紅塔山香煙讓大伙兒分著抽。”同事們紛紛贊同這一提議,并將盈虧期限設定為一個月,我亦爽快答應。說干就干,午休時,我回家取出那2000元錢。科里朱大哥等6位男同事每人取了500元交給我,籌齊了5000元。
下班后,我揣著這筆巨款,信心滿滿地走進草根民間股市,才拐進紅廟子街頭,就迫不及待地花5000元買下一手“川長江”,這是我早就看好的票,它這幾天都穩(wěn)在5000元,我剛好夠得上它。我拿著這張股權(quán)證,邊走邊看,手中沉甸甸的,這是我第一次觸碰神秘的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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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紅廟子街(2024年12月1日蓬州閑士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紅廟子街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有些擁擠了,自發(fā)形成了步行街。當我捧著“川長江”快要走到街尾時,一位30多歲的男子問我:“你的‘川長江’賣不?”我反問:“你出啥子價?”他答:“前幾天這張票價是5000元,今天5100元合理。”我心中狂喜,立刻遞給他,“拿去吧!”他接過去將其收入一只合成革手提包里,又從斜挎著的帆布包里拿出錢,數(shù)給了我。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提包,里面有好幾張“川長江”的股票,暗自夸自己選了一只熱門股票。走出紅廟子街,我心花怒放,初試即成,凈賺100元,超過了我當月的工資。我喜滋滋地跑去買了一只鹵雞,帶回家與老公一起慶祝。老公沒反對我炒股,但叮囑我一定要像今天這樣快進快出,避免砸在手里夜長夢多。第二天上班,我如實告知大家我賺錢了,他們卻告誡我:“過幾天別哭就行!”我不再多說什么,天天如法炮制,下班后在這邊街頭選一只票,拿在手上慢悠悠走到街尾賣掉,賺100元,開開心心地回家,連續(xù)10來天,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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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紅廟子街股市(圖源:微成都)
這天上班時,部門領導通知我,第二天要隨他出差公干,離開成都市大約一周。下班后,我糾結(jié)了很久:今天炒股還是不炒股?最后,我決定買一只市場上最便宜的“廣滌”,即使不幸沒賣掉砸在手上了,所押資金也僅3000多元,好過那些貴的票。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當天怎么也賣不出去,最后按買價不賺錢也賣不掉。我有些悶悶不樂,將這張股權(quán)證帶回家,藏在插塑料花的陶罐中,這張票是我家如今最值錢的東西了。出差比預計的時間延長了好幾天,每天工作結(jié)束閑下來后,我心就惴惴不安,擔心同事們的話會一語成讖:“前面笑,后面哭。”但我又隱隱約約感覺這不太可能,因為我們國家改革開放日新月異,這股票沒理由大跌!結(jié)果等我回到成都,“廣滌”在紅廟子街草根股市飛漲,成為那一段時間的黑馬,我僅持有一手,卻賺了1000多元。我大喜過望,感覺這紅廟子街,讓我遇到了“芝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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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紅廟子街(2024年12月1日蓬州閑士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一個月很快到了,我按約還完了同事們的錢,并給每人買了一條紅塔山香煙致謝。其實他們早就偷偷鉆進紅廟子街觀察,或者開始小小試水了,那些一個月前對我說的話,不過是激將法。當天聽了我的炒股經(jīng)歷后,下班時,科里年輕人不再多說什么,全部一頭扎進了紅廟子股市。公司其他科室的年輕人更是捷足先登,早就下海在這民間股市中游泳了。不乏有人在這里長袖善舞,淘到第一桶金,成為那個時代響當當?shù)摹叭f元戶”。沒想到在改革開放早期粗放階段,罕見的歷史機遇,竟然幸運地離我們公司僅僅幾步之遙。可喜的是,公司里的絕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能擁抱時代,勇敢下海,成為參與者,而不是旁觀者!我個人甚至猜想,我們公司從以計劃經(jīng)濟為主,后來慢慢過渡到以市場經(jīng)濟為主,公司一直能夠穩(wěn)步前行,這民間股市對我們年輕員工起了一定培訓作用。幾年后,深圳大鵬證券(后改名為長江證券),因地制宜,長期租用我們公司辦公大廈一整層樓作為營業(yè)大廳,租用了20多年,當然這是后話。
漸漸地,紅廟子街每天已擁擠得水泄不通,人群像潮水一般涌來,帶著希望和熱切,勢不可擋,活力無窮,交易量巨大。這一民間原始股票市場異常繁榮,被全國人民津津樂道,被世界人民關(guān)注,但小小的紅廟子街已經(jīng)承載不下這日益擴張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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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初成都紅廟子市場最多時不少于5萬人(圖源:微成都)
1993年3月,政府將自發(fā)市場遷至城北體育館,俗稱“白廟子”,一年后,該市場被國家正規(guī)股票市場取代。“紅廟子街”完成了它獨有的、不可復制的歷史使命,被載入中國和世界金融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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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城隍廟城北體育館(2025年6月8日蓬州閑士攝,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現(xiàn)在想來,于我本人而言,哪有什么“芝麻開門”,不過是撞見和小小參與了極為罕見的歷史事件。我的少年、青年、壯年,人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紅廟子街及它的周圍打轉(zhuǎn),我與這條街道有緣!
本文內(nèi)容系原創(chuàng)
轉(zhuǎn)載請注明:“來源:方志四川”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高 明(成都人。1985年畢業(yè)于首屆四川省電大中文系。四川省散文學會會員,成都市金牛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
配圖:方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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