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青春者青春?一種美妙的錯覺,一種愜意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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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作為我,肯定分屬老年群了。可你說怪不怪,我幾乎從不在這個“群”里“冒泡”,和臥底特工無異。并且不時感到費解,我怎么活成老年了呢?喏,“時刻準備著”“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鮮艷的紅領巾、閃光的團徽——其聲其景,恍若昨日。一句話,我不喜歡老,甚至不喜歡同樣老的人。
相反,我喜歡年輕人。打個比方,較之“夕陽紅”,更喜歡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夕陽再紅也轉眼就暮云四合,夜幕降臨。而早晨的太陽處于上升狀態,穿云破霧,有一種氣勢之美。而這正是年輕人的寫照。在課堂,在會場,尤其講座完了忽一下涌來要我在書上簽名的時候,身前身后,那脹鼓鼓的活力,那熱辣辣的喘息,那光閃閃的眼神,分明是青春因子的漩渦,而我這個老者正置身于漩渦的中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青春者青春?一種美妙的錯覺,一種愜意的恍惚。
不過今天不說作為整體的年輕人,說個體,說前不久我認識的一個年輕人。
這學期開學不久,上海一所大學的學生會“私信”于我,希望我去做一場講座,同時似乎怯怯地說學生會沒什么Money(錢)。我回復無需Money,白講也可。這倒不是純屬大方,放在別的老師身上也同樣。你想,若是哪個學院或學校某個部門邀請倒也罷了,而學生會出面,基本不差錢的大學老師怎么好意思和基本差錢的學生就什么Money比劃幾個回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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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抵虹橋,兩個男生攜車接機。一個就是和我聯系的學生會干部,另一個據其介紹是我的“鐵粉”。也是因為同坐后排座,一路上我和“鐵粉”男孩聊個不停。男孩說他從初中開始看我翻譯的村上春樹。不僅我譯的村上,我寫的村上也看了。大二,專攻法律。我發覺我很快喜歡上了這個男孩。文質彬彬,眉清目秀,一側臉蛋兒有個要鼓未鼓的“青春痘”,不時微微一笑,仿佛清溪出山的笑。借用村上的修辭,那是一張非常適合笑的笑臉。若非心性純凈的人是不會那么笑的。我不由得暗想,這么笑的人怕是不適合學法律當法官的。
男孩說他是從福建考來上海的,廈門人,說起廈門,我更加來了興致,告訴他差不多半個世紀前出差廈門,在“鷺江賓館”住了一個月,記得早餐吃的“泡姜”(腌制生姜)好吃得不得了——亮晶晶黃里透紅,小燈籠似的,咬一口就一聲脆響,好看好聽好吃,從沒吃過那么好吃的咸菜,也再沒吃過。聽得男孩也興奮起來,“老師,我就是吃那樣的泡姜長大的呀!外婆家的,奶奶家的……”我又說大約六年前去廈門,遇見一位廈門詩人,對我說一次正在書店看我譯的《挪威的森林》,發現身旁一個女生也從書架抽出一本《挪威的森林》看了起來。機不可失,趕緊轉身搭訕,現在已經在鼓浪嶼一加一等于三了,“林老師您是我們的媒人啊!”說到這里,我趁機逗這個廈門男孩:喏,看同一本書能看出女朋友,看同一款手機可是未必的喲!“好,往下一定少看手機多看書——原來看書能看出女朋友。”男孩笑道,這回笑得好像沒那么單純了。我一拍胸脯,“你的女朋友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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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他來學校招待所把我領去會場。一老一少,邊走邊聊。因為男孩姓梅,我告訴他北宋有一位大文豪叫梅堯臣——沒準是你的先祖——以詩聞名,但詞也寫得好:“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隨即老調重談,一個人不懂宋詞之美,那可真是虧大了,一定要讀宋詞!“一定一定!”他又笑了。笑得真好,讓人動心。怎么回事呢?為什么他的笑特別讓人動心呢?講座開始后,他找一把椅子坐在講臺一側,邊聽邊低頭做筆記。講完學生排隊要我簽名,簽著簽著,忽然有一本《林少華的文學課》遞到我眼前。抬眼一看,那個廈門男孩正微笑著往下看我。簽完走出會場趕去下一站,男孩送我上車,默默遞給我一個手提禮品盒:福建茶,“肉桂”,相當高檔。
返程歸來不久,在一家大網站發現那位男孩配圖發的聽講筆記,開頭一句為“何其有幸!”而我想說,遇到讓人動心的年輕人何其有幸!有幸之余,也有任務:“你的女朋友包在我身上了!”任務不輕,如何完成呢?噢,有了,倘下次講座有女生把《林少華的文學課》遞來要我簽名,我一定居中牽線,再當媒人!書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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