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15歲考入清華卻終生無法忍受打工，幼子餓死，妻子絕望出家

1933年冬，一艘由上海駛往南京的渡輪緩緩靠近采石磯，一位青年仰頭飲盡最后一口烈酒。

片刻后，他縱身一躍，消失在滾滾江水中。

他叫朱湘，是那個時代最被寄予厚望的新詩人，也是曾被魯迅譽為“中國的濟慈”的天才少年。

但命運終究沒有厚待這位狂傲詩人，他一生清高孤傲，難以與世妥協(xié)，最終得來的，卻是家庭破碎、幼子夭亡，妻子最終削發(fā)為尼。

他短暫的29年人生，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一代才子，為何如此落寞？

詩壇驕子

清末民初，戰(zhàn)火和新思潮交錯的年代，朱湘出生。

作為理學(xué)大家朱熹的二十八代后人，似乎這天生注定了不平凡。

他的父親朱延熙，是清廷二品大員，門第顯赫；母親，則是張之洞之弟張之清的掌上明珠。

按理說，這樣的出身足以保證朱湘錦衣玉食地度過一生。

但命運的割裂，卻從一開始就不肯放過他。

他三歲喪母，十一歲喪父，年紀尚幼的他，只能輾轉(zhuǎn)在兄長家中，寄人籬下地長大。

朱家兄弟間雖然情分猶在，但強烈的長幼尊卑觀念和家法森嚴的禮教氛圍，讓這個靈魂敏感的孩子早早對“依附”二字生出本能的排斥。

他不喜歡討好，不愿妥協(xié)，從小就不合群，不聽話，也不懂“懂事”二字意味著什么。

可他聰明，天資聰慧、記憶力驚人，詩文一學(xué)即會，外語也學(xué)得比誰都快。

在南京求學(xué)時，兄長原本打算將他送入軍政路線，但他一心只愿讀詩寫文。

1919年，年僅十五歲的他便考入了清華學(xué)校，也就是后來的清華大學(xué)，成為全國最年輕的留美預(yù)備生之一。

這一年，五四運動在京城爆發(fā)，整個清華園內(nèi)也沸騰如潮，朱湘便是在這樣的時局中，邁入了他命定的舞臺。

清華，是當(dāng)時中國最頂尖的學(xué)府，才子如云，俊彥遍地。

可朱湘一入學(xué)，便在蕓蕓學(xué)子中脫穎而出。

他住在清華南院的一間簡樸宿舍中，與饒孟侃、孫大雨、楊世恩三人同居一屋，日日推敲詩章，夜夜對酌文字，四人意氣相投，被譽為“清華四子”。

這個稱號后來傳遍北方文壇，甚至成為那個時代新詩派的文化符號之一。

朱湘的詩不同于那個年代普遍流行的激進、吶喊、救亡。

他寫景、寫人、寫情，字字講究音韻，句句細膩婉轉(zhuǎn)，詩中總有一種特有的東方抒情和西方節(jié)奏感的交織。

魯迅先生曾在私下稱他為“中國的濟慈”，這不是溢美，而是一種洞察。

朱湘的詩，有濟慈式的靈性孤獨，也有中國才子的悲憫執(zhí)著。

但朱湘的才華和孤傲，是并行不悖的。

他從不愿低頭，更厭惡形式主義與陳規(guī)舊制。

清華設(shè)有“早餐點名制度”，要求學(xué)生每天清晨前往食堂報到簽到，以示自律。

多數(shù)人雖不喜歡，卻也默認接受，只有朱湘卻一再缺席，不但不屈服，反而在課堂和私下公開諷刺這一制度“非人”，稱其“鉆分數(shù)，失生活”。

他的偏執(zhí)與反叛逐漸激怒了校方。

三次大過、二十七次遲到、無數(shù)次警告，最終清華破天荒地將這位才子開除。

當(dāng)時沒有多少人真正敢質(zhì)疑學(xué)校制度，可朱湘用自己的方式，在那個年代做了個“不合格”的學(xué)生，卻成為一位最真實的詩人。

1923年，朱湘獨自一人離開北平，南下上海謀生。

他身無長物，唯一帶走的，是那一疊疊親手謄寫的詩稿。

那年他風(fēng)華正茂，卻已注定，這一生不會走上一條平順的路。

情歸處

朱湘抵達上海時，碼頭喧鬧。

朱湘寄居在朋友狹小的閣樓里，每天靠給小報撰稿和翻譯幾篇外國詩文維生。

那時候，他的詩作仍偶有刊發(fā)，但報酬微薄，一篇詩稿不過幾角銀元。

城市的繁華，對他而言不過是玻璃后的世界。

孤獨和貧窮像兩只手，一左一右，掐住了他年輕的脖子。

就在這段最艱難的日子里，他無意中聽說了一個名字，劉霓君。

這是他自幼指腹為婚的未婚妻，那女子原本出身書香門第，是昔日的大家閨秀，父母早逝后，命運將她也推入了這座城市的風(fēng)雨里。

據(jù)人說，她在一家洗衣房謀生，白日洗衣，夜里睡在陰暗的宿舍，與十幾個女工擠在一間低矮的屋子里。

朱湘最初聽到這消息時，心中并沒有憐惜，反而有幾分嘲諷。

他從來厭惡“媒妁之言”，厭惡被家族替他決定的人生。

更何況，他記得當(dāng)年在清華求學(xué)時，她曾北上探望他，卻被他當(dāng)場喝斥回去。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信奉自由戀愛，覺得這種“老派婚約”簡直是束縛。

可這一次，聽到她同樣流落上海，命途多舛，他心底的冷意慢慢被一股說不清的柔軟取代。

他忽然覺得，這個女子或許是唯一能懂他的人，同樣被命運放逐，同樣無依無靠。

于是，他托人打聽了洗衣房的地址，在一個傍晚，獨自前往。

洗衣房的空氣潮濕混濁，蒸汽與肥皂味交織。

女工們低頭搓洗，手上裂著血口，朱湘推開門時，劉霓君正背對著他，一身舊棉布衫，他只覺喉頭一陣發(fā)緊。

那一刻，昔日高傲的才子忽然不敢出聲。

她轉(zhuǎn)過身，看到他，怔了幾秒，淚水便不受控地涌出。

她還記得這個男子，記得他年少時倨傲的神情，也記得自己被拒的那一刻的羞辱。

但眼前的他，衣衫襤褸，臉色憔悴，目光卻是溫柔的。

那一刻，他們都不再是彼此記憶中的模樣，而只是兩個在風(fēng)中相依的落難人。

從那天起，朱湘開始頻繁去看她。

偶爾帶一點面包和茶葉，偶爾只陪她坐在宿舍門口聊天。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理解“同病相憐”這四個字。

一個詩人，一個女工，他們的愛情沒有浪漫的詞藻，卻有最樸素的溫度。

一年后，朱湘帶著劉霓君回到了南京，兄長看著這個出身平凡的弟媳，眉頭緊皺，但朱湘的決心無人能改。

后來，兩人舉行了婚禮，這本該是幸福的開始，偏偏命運又投下了陰影。

婚禮上，兄長要求朱湘依禮叩頭行父禮，他拒絕，只輕輕鞠了一躬。

場面一度僵硬，甚至演變成扭打，喜燭被打斷，這婚姻，如那被折斷的燭火，未必能長久明亮。

但婚后的三年，卻是他們此生最甜美的時光。

朱湘對她體貼入微，每次出門，總記得買她最愛的飴糖，每晚寫詩時，都會念給她聽。

1925年，朱湘的詩集出版，立刻轟動文壇。

詩人徐志摩稱他“靈氣逼人”，聞一多盛贊他“是詩中天才”。

他與文壇名流往來密切，生活也漸漸好轉(zhuǎn)。

第二年，在好友的斡旋下，清華竟同意讓他復(fù)學(xué)，他帶著劉霓君重返北京，學(xué)業(yè)、事業(yè)、愛情三豐收。

1927年，他順利畢業(yè)，那一年，他還接到赴美留學(xué)的公派通知。

船笛長鳴，白霧漫天，她目送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生出從未有過的驕傲和不安。

后來，朱湘在美國三年間，寫下了106封情書，句句深情，字字溫柔。

那段歲月，是朱湘一生中最亮的光。

他終于有了愛人，有了家庭，有了被世界認可的身份。

可命運終究吝嗇得可怕，那光亮來得太短，太烈，也太近。

世俗難

初到美國，他入讀勞倫斯大學(xué)英國文學(xué)系。

白人同學(xué)在課堂上談笑風(fēng)生，他的英語帶著東方腔調(diào)，卻能引經(jīng)據(jù)典、妙語連珠。

教授也一度驚訝于這位來自中國的學(xué)生，他意氣風(fēng)發(fā)。

但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總有一道看不見的墻。

有一次，課堂上某位美國教授在講述殖民文學(xué)時，舉了一個例子，他將中國人比作“模仿性的猴子”。

朱湘當(dāng)場起身，面色冷峻：“中國不是猴子，我們也不是附庸的民族?！?/strong>

全場一靜，教授尷尬地咳了幾聲，便匆匆轉(zhuǎn)移了話題。

可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掩飾對這個中國學(xué)生的輕蔑。

朱湘心高氣傲，自尊又敏感，沒多久，他便憤而退學(xué)，轉(zhuǎn)入芝加哥大學(xué)。

可命運似乎有意要與他作對，在芝加哥，他借閱圖書館的書籍時，被懷疑“未還書籍”，被圖書管理員當(dāng)眾質(zhì)問。

他的面色漲紅，卻寧死不愿道歉。

他又轉(zhuǎn)學(xué)至俄亥俄大學(xué)，三年間，三易學(xué)府，每一次轉(zhuǎn)身，都帶著自尊的刺。

1929年，他放棄了未完成的學(xué)業(yè)，帶著一身疲憊和一箱書稿回到祖國。

回國后，國立安徽大學(xué)聘請他任外文系主任。

校方看重他的學(xué)識名氣，開出了月薪三百元的待遇。

那在當(dāng)時已屬豐厚，他一度以為，生活終于要安穩(wěn)了。

劉霓君帶著孩子搬來，他們的家雖然簡陋，卻充滿溫度。

但好日子沒多久，安徽大學(xué)因財政拮據(jù)，開始拖欠教師薪水。

三個月未發(fā)，朱湘的積蓄耗盡，劉霓君見丈夫日漸消沉，心中焦急。

她偷偷托人，替他在一家工廠里找了份翻譯的工作，想著只要渡過這段時光，一切都會好起來。

當(dāng)她小心翼翼將這件事告訴朱湘時，他的臉色卻霎時變了。

“我朱湘讀書十年，是為去工廠打工？我是詩人，不是雇傭?！?/strong>

不久，他們最小的孩子再沅病倒了，奶水?dāng)嗔?，買不起奶粉，劉霓君跑遍街巷乞求救濟，仍未能救回孩子。

朱湘看著他的小兒子，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

劉霓君終于崩潰，她歇斯底里地喊著：

“你寫的詩能養(yǎng)活誰？你寫的理想能換來一口奶嗎？”

第二天清晨，朱湘收拾了幾件衣物，帶上為數(shù)不多的稿紙，離開了家，沒有道別。

劉霓君獨自留下，面對殘破的家與饑餓的孩子，她終究也走上了工廠的流水線，從一個詩人的妻子，變成了機器轟鳴中的女工。

而朱湘，開始了他最后的漂泊。

北平、上海、武漢、長沙、天津……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為了活下去，他賣詩、賣字，甚至向朋友借錢。

聞一多、蘇雪林都曾在信中提到他，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是被世界逼瘋的。

他仍寫詩，卻再也無人問津。

昔日的光環(huán)早已褪盡，文學(xué)青年們討論的新潮流里，不再有“朱湘”這個名字。

詩人終于明白，文字不能當(dāng)飯吃，理想無法抵擋饑餓，可他又偏偏無法放棄詩，就像無法放棄呼吸。

最后一躍

1933年冬，渡輪自上海啟航，朱湘一襲舊布長衫，手中拎著一瓶白酒。

這是他一生最孤獨的歸途。

他到處輾轉(zhuǎn)，試圖謀職，卻無處容身。

他也試過妥協(xié)，他嘗試去教會學(xué)校講課，去書店幫人編輯詩稿，甚至為富人家孩子做英語私教。

可每一份工作都維持不了幾日，不是因為能力不夠，而是他性子太烈，容不下半點委屈。

最苦的時候，他曾連續(xù)三天只靠涼水充饑。

而與此同時，遠在南京的劉霓君，也徹底斷了最后的念想。

小兒子早夭后，她徹底心灰意冷，從一個大家閨秀，到工廠女工，她的骨氣在生活面前早已被碾碎。

最終，她決定削發(fā)為尼、出家清修。

他們相愛過、依靠過，也恨過、撕裂過，最后終于走向了兩個極端的出口，她入了空門，他奔向長江。

船至采石磯，離南京不遠了。

他站起身，緩緩走到甲板最前端，他仰頭飲酒。

就在船靠近江岸的那一刻，他縱身一躍，長衫獵獵，在空中劃出一道蒼白的弧線，沉入冰冷的江心。

這個29歲的詩人，用最決絕的方式，結(jié)束了他顛沛、清高、孤傲破碎的一生。

岸上沒有人知道，他是曾經(jīng)的“清華四子”，是被魯迅譽為“中國的濟慈”。

那顆詩人的心，終于不再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