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歲月芳華(小說連載28-31)
作者/朱軍彪(四川)
【作家/詩人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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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軍彪,四川省資中縣人,中學高級教師,資中縣作家協會會員,內江重龍散曲社會員,內江市詩詞楹聯學會會員,資中縣書法家協會會員。有多篇作品發表于省內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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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詩人作品】
歲月芳華(小說連載28-31)
朱軍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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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周末的晨光透過薄霧,灑在文廟前的石階上。陳嘉森副校長扶了扶金邊眼鏡,對身后二十余名導游隊學生笑道:"諸位今日可要睜大眼睛,資江的石頭會說話。"
袁正華踩著青苔斑駁的石板,忽然駐足指著地面:"快看!這些凹痕像不像馬蹄印?"
"正是當年文武官員下馬時踏出的痕跡。"陳嘉森撫過"文武官員在此下馬碑"上的刻字,"明清時每逢祭孔日,知縣都要在此下轎,武官需解下佩刀。"
穿過萬仞宮墻,九面照壁在晨光中依次排開。同學們圍著鯰魚躍龍門的石刻爭論不休,本地同學劉赟突然噗嗤一笑:"聽說這是因為資江盛產鯰魚,古人特意把鯉魚改成了鯰魚呢!"
過畔池小橋時,陳嘉森突然攔住要跨過靈星門的同學:"這道門原該狀元才能過,不過今天……"他狡黠一笑,"我特許各位未來狀元之師先行。"
大成殿內,孔子站像令人稱奇。袁正華仰頭端詳著孔子塑像,忽然若有所悟:“當年孔子適周問禮,在萇弘門下站立聽講,一連數日不倦。眼前這尊站像,莫非正是取意于此?”
眾人聞言,都不禁斂容。陳嘉森頷首上前,語帶贊許:“正是。史載孔子訪萇弘問樂,執弟子禮甚恭。這站像不僅再現當年問學情景,更彰顯‘席不正不坐,師不立不聽’的尊師之禮。”
他轉向塑像,聲音沉靜:“《禮記》有云:‘請業則起,請益則起’。孔子立而問樂,正合古禮。而今這尊全國僅見的站像,恰是對這段佳話最莊重的紀念。”
學生們仰望著孔子微微前傾的身姿,恍惚間仿佛看見那位在萇弘面前恭敬立聽的求道者。殿內一時靜謐,唯有陳嘉森的話音在梁柱間輕輕回蕩:“我們今日站立聽講,倒是在踐行先賢留下的禮儀了。”
眾人相視而笑,俱都整肅衣冠,靜候講解。
午后轉至武廟,陳嘉森指著與文廟遙相對望的屋脊:"天下州縣多獨尊文廟,唯資江文武并重,文武廟只有一箭之隔,相距不過百米,實屬全國罕見,這也與資江‘出將入相’之地的美譽相呼應。知道在清朝資江縣出了52名武舉人和7名武進士么?清代康熙年間的湯起鳳中了武進士后特意給文武兩廟各捐了一對石獅。"
在東岳廟的古柏下,歷史老師正好來講課:"喻培倫制作炸彈時,為防驚動鄰居,總在半夜試驗。有次爆炸聲起,鄰居卻以為是雷聲——因為那晚資江正好電閃雷鳴。"
君子泉邊,水珠叮咚墜入石潭。曾秀媚掬起一捧水:"聽說薛濤曾用此水制箋,羊士諤派人快馬送箋至成都,每張箋上都題著'君子泉畔思君子'。"她忽然臉紅,"這是我祖上傳說的,我家祖宅就在君子泉邊。"
重龍閣的龍柱前,眾人都被騰云駕霧的雕龍震懾。管理員老伯掏出老花鏡:"我爺爺那輩人親眼見過搬遷,當時用整整三年時間,每根柱子移動不超過十里。有根龍柱曾墜入沱江,三十個漢子寒冬臘月下水打撈……"
夕陽西下時,袁正華坐在石階上忽然道:"這些石頭里藏著多少故事啊!明明是一樣的青砂石,刻上故事就活了。"
陳嘉森拿出一瓶君子泉酒:"所以導游不是背詞機器,要做時空擺渡人。就像這酒——"他晃了晃酒瓶,"泉水本是水,釀成酒就有了魂。"
暮色中,重龍閣的風鈴叮當作響。那一刻,所有人都聽見了歷史穿越時空的呼吸。
二十九
學校里的日子,像一碗白水煮面,淡而無味,日復一日地在教室、食堂、寢室三點間打轉。最高層最角落的401寢室,每到中午打飯時分,總是最后一批抵達食堂,剩下的往往是些殘羹冷炙。
那日晚間,熄燈鈴還未響,室長賴俊輝斜倚在床頭,嘆氣道:“咱們這寢室,最高層,最遠角,每天等咱們拿著碗沖到食堂,好菜早叫人搶光了!”他話音未落,樂至來的倪思明便一骨碌坐起來:“那咱們就跑!一下課就沖,不信跑不贏!”
袁正華原本靜靜聽著,此時忽然插話:“跑也不濟事——明早我們把碗直接帶去教室,下課拿了就跑,豈不更快?”這主意如一顆石子投入靜水,激起滿室附和。
第二日第四節課,語文老師陳慧玲還在講臺上說著之乎者也,底下卻早已暗流涌動。袁正華悄悄將手伸進課桌,指尖觸到冰涼的搪瓷碗。他側目一看,同寢的幾個都一般動作,個個一只腳已伸到過道里,像即將離弦的箭。
下課鈴猛地炸響,先生一個“下課”還未落地,401寢室的人已如脫籠之鵠,箭射而出。袁正華沖在最前,腳步聲在樓道里擂鼓似的響,搪瓷碗在手中叮當作響。他們越過一群群尚在收拾書本的同學,旋風般卷下三樓。
食堂里蒸汽氤氳,他們果真排在了最前頭。袁正華要了心心念念的回鍋肉,肥瘦相間的肉片油亮亮地閃著光。大家圍坐一桌,碗筷碰撞聲和笑語聲雜在一處。
“瞧見沒?咱們是第一!”倪思明嘴里塞得滿滿,話音含糊卻掩不住得意。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三五日,他們發現前排打飯的越來越多——原來別寢也學會了這招。即便他們跑得再快,終究跑不過一二樓的人。有時拼盡全力,也只能排個五六名。
這日晚間,眾人又聚在一處商議。簡陽來的李仁永慢悠悠道:“爭個什么勁?不如放了學先回寢睡二十分鐘,等他們搶完了,咱們再去。橫豎食堂的飯總是有的。”
眾人默了片刻,紛紛稱是。于是從次日起,401寢室的人果真放了學便回寢午睡。待得他們拿著碗踱步至食堂,常遇見吃飽喝足的同窗。“吃飯不積極,一定有問題!”有人打趣道。起初他們還辯解幾句,后來便只相視一笑。食堂里果然清靜了許多,飯菜雖不那么熱騰,卻也別有一番滋味。
只有偶爾睡過了頭,食堂窗口已然緊閉,他們便相邀著往校外的狀元街去。小酒館里油膩的方桌,幾碟小菜,大家AA制,竟吃出幾分自在逍遙。
這夜熄燈后,李仁永在黑暗里輕輕道:“爭什么爭?別人有錢喝好酒,咱們沒錢喝點小酒,不也一樣樂呵?”
袁正華在黑暗中點頭,窗外月光如水,靜靜地瀉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三十
辦公室的燈光慘白,照得人臉上發青。窗外雨聲如注,嘩啦啦地敲打著玻璃,更襯得屋里死寂。劉震生老師背著手,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噠、噠、噠,像心跳漏拍時的回響。
賴俊輝偷偷抬眼,正看見老師抓起桌上的手鉗子——那是修理桌椅用的,鉗口還沾著鐵銹——又"砰"地摔在一摞作業本上。最上頭的本子被震得滑下來,紙頁嘩啦啦散開,像被風吹亂的白鴿翅膀。
"立正!"劉老師突然喝道。
十二個男生齊刷刷挺直腰板,軍姿是軍訓時練就的,此刻卻像十二根插在水泥地里的木樁。袁正華的褲腳還在滴水,在地面洇出深色的圓。沒有人敢擦臉,任雨水順著鬢角流進衣領。
劉老師終于停在窗前。雨幕中路燈昏黃,把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極長,幾乎要蓋住所有學生。
"文娛委員的檢查報告,"他突然開口,聲音沉得能擰出水來,"說你們床單底下——藏著發酵的臭襪子。"
倪思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起李悅萍撩起床單時驟然皺起的鼻子,那姑娘竟當場干嘔起來。此刻回憶那味道,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用床單遮丑?"劉老師猛地轉身,眼睛像兩把錐子,"你們倒是會搞地下工作!"他抓起手鉗又放下,鐵器相撞的脆響讓人牙酸:"農村來的娃娃,倒學起地主少爺的做派!襪子堆著生蛆,鞋東一只西一只——這是豬圈還是寢室?"
劉老師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粗布中山裝的第三顆紐扣隨之微微顫動。當那句“洗腳不如洗鋪蓋,洗鋪蓋不如翻起蓋”脫口而出時,他猛地將粉筆砸向面,白色碎末如雪霰般迸濺。
“你們在哪里——”他聲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教案上,震得粉筆盒里的長短粉筆齊齊跳起,“——信奉的這套懶哲學思維!”
日光燈恰好照在劉老師花白的鬢角上,那幾縷銀絲隨著他急促的呼吸不停抖動。“懶就算了嘛——”他忽然俯身撐住辦公桌的邊緣,脖頸上的青筋如蚯蚓般隆起,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還振振有詞!”最后一句話說出時,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那雙總是透著睿智的眼睛此刻燃著兩簇火焰,眼角的皺紋深得像用刻刀鑿出來的。他抓起學生的作業本,紙張在他手中嘩啦作響,仿佛隨時都要被撕成碎片。“真的是豈有此理!”這句怒吼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
賴俊輝覺得臉上燒得慌。他想起娘送他入學時的話:"輝娃,師范是念圣賢書的地方,要體面。"可現在,他讓娘口中的"體面"變成了床單下的腌臜。
"三天。"劉老師豎起三根手指,關節處還沾著粉筆灰,"要么變成文明寢室,要么全體去掃廁所——用牙刷刷!"
雨聲忽然小了,屋檐滴水敲著節奏,像給這判決打拍子。
周末的寢室儼然成了戰場。倪思明爬在桌子上畫設計圖,鉛筆屑落滿肩頭;袁正華踩著板凳貼白報紙,漿糊抹得滿臉都是;賴俊輝蹲在地上刷鞋,刷子摩擦膠底的聲音嚓嚓作響。
"吊燈要八角宮燈式樣!"倪思明舉著《人民畫報》指給大伙看:"用紅黃藍三色蠟光紙——賓靜萍!你數學好,來算菱形角度!"
王芳菊從女生寢室偷渡來一包彩線,李悅萍貢獻出過年剪窗花的手藝。當彩紙燈籠懸上房梁時,滿室流轉著朦朧的光,照得白報紙墻上的毛筆字愈發蒼勁——是倪思明仿著校訓寫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床單全部疊成三折,齊刷刷碼在床尾。鞋尖朝外排成直線,每雙鞋里還墊著用草藥縫的防臭包。最妙的是門后的"文化角",用廢木料搭成書架,上面擺著《青春之歌》和《紅巖》,書脊都用牛皮紙仔細包過。
星期天晚上,劉老師推門時,門楣上的風鈴叮當作響——那是用啤酒瓶蓋和鐵絲串成的。他站在門口足有半分鐘,手指劃過書架上不存在的灰塵,忽然彎腰拾起一只鞋。
"鞋帶,"他說,"要系成內八字才整齊。"破天荒地,他親自示范打結手法,粗糙的手指在鞋帶間翻飛,像個老農在捆扎成熟的稻束。
檢查團來時,陽光正好透過窗欞,把紙燈籠的影子投在墻上,像開了一墻映山紅。政教主任張曉亮拿起書架上的《雷鋒日記》,發現書頁里夾著用糖紙做的書簽——那是孩子們從牙縫里省下的甜蜜。
"文明寢室"的流動紅旗送進來時,劉老師正站在門邊。他伸手摸了摸旗子的絨面,忽然回頭說:"床單——以后都這樣疊。"陽光照見他眼角的笑紋,像春雨滲進凍土的第一道裂痕。
賴俊輝悄悄吸了口氣,空氣里有墨香、漿糊香,還有窗臺上野菊的清香。他忽然明白,所謂體面不是遮丑的床單,而是敢于把每一雙襪子洗出本色的勇氣。
三十一
班主任在晚自習時踱進教室,灰布衫的袖口已經磨得發白,卻依舊整齊地挽到肘部。他從衣兜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紅梅”煙,抽出一支夾在指間,那手指被煙熏得焦黃,指甲蓋卻修剪得干干凈凈。火柴盒在他掌心磕了兩下,抽出一根火柴,“嗤”的一聲劃亮,橘紅色的火苗倏地竄起,映得他眼角的皺紋像田壟般深深刻進皮膚里。
他微微佝僂著背,將煙卷湊近火苗時,兩腮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要把整個火星都吸進肺葉深處。煙頭驟然亮起猩紅的光暈,青灰色的煙霧從鼻孔里分成兩股鉆出,像老黃牛在寒冬里噴出的白汽。他瞇起眼睛享受了片刻,忽然被煙嗆得輕咳兩聲,喉結劇烈地滾動著,那模樣既像田間抽旱煙的老農,又帶著幾分教書人特有的執拗勁兒。
當臺下傳來竊笑時,他并不惱,只將燃盡的火柴梗在空中畫了個弧,慢條斯理地按熄在火柴盒的磷面上。待教室里重新靜得能聽見粉筆灰落地的聲音,他才用煙蒂敲了敲講臺,煙灰簌簌落下如同秋日的梧桐葉。
“同學們,”他開口時煙氣還隨著話語往外飄,“我知道你們笑什么。我這般年紀的人,原該抱著茶杯看報紙等退休。”他突然挺直佝僂的腰板,粉筆頭點在黑板上發出篤篤的響動,“可咱們這所鄉鎮中學的孩子,要想走出大山,就得比城里人多使三倍的力氣——作文寫得像賬本,跑操兩圈就喘氣,這怎么成?”
他掐滅煙蒂的動作干脆利落,仿佛掐斷的是所有質疑。手掌拍在講臺上震起細碎的粉筆末:“日記不是作業,是給你們幾十年后的自己留個念想。等你們像我這般年紀,翻開發黃的紙頁,還能看見十七八歲的太陽是怎么升起的。”說到這里,他眼角忽然泛起柔和的光,像是透過教室的窗戶望見了什么很遠的地方。
當有學生嘀咕沒時間寫日記時,他忽然從講臺后邁出來,布鞋底摩擦著水泥地發出沙沙的聲響。“時間?”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我在以前在農村掙工分的時候,每天收工后點著煤油燈看書,眼皮用火柴棍支著都要看。現在——”他的手指劃過明亮的電燈,“你們倒和我說沒時間?”
教室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葉飄落的聲音。他重新點燃一支煙,這次吸得很慢,煙霧繚繞中聲音變得深沉:“跳梯坎苦不苦?苦!可這世上最甜的果子,都是苦根里長出來的。”煙頭明滅間,他望著臺下青春洋溢的臉龐,仿佛看見三十年前那個在梯田上揮汗如雨的少年,“等你們到了我這歲數,就會明白——讀書人最金貴的不是學問,是能扛著學問走遠路的身板子。”
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將他吐出的煙圈染成銀白色。沒有人再說話,只聽見幾十本日記本同時翻開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又像種子頂開凍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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