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秋,江西興國新建成的烈士陵園里,“楊道明”三字剛剛被鐫刻上去,墨跡未干,學生隊伍舉手敬禮,鄉親默默垂淚。名單被反復核對,烈士生平寫得鏗鏘:1935年陣亡,職務——閩贛省蘇維埃政府主席。那天,誰也想不到,墓碑里的名字十六年后會在福建山寺里“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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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7月,閩侯到永泰的公路塵土飛揚,一輛吉普車直奔闇亭寺。車里三名干部拿著一份急件,上寫八個字:“磐揚身份,可疑調查”。有人低聲嘀咕:“一個苦行僧還能翻出什么浪?”話沒落地,司機一腳油門,車已經拐上山道。
闇亭寺外,竹影搖動。磐揚法師盤坐石階,敲著木魚,神色安寧。帶隊干部亮出公函,開門見山:“有人檢舉你可能是潛伏特務,請配合核查。”圍觀香客竊竊私語,氣氛一下繃緊。老人輕輕合掌,只說一句:“我已為革命犧牲一次,還能犧牲第二次么?”確鑿字眼,讓人心驚。短暫沉默后,調查組決定暫緩帶走,當場立卷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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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件很快飛往江西。興國縣荷溪公社女社員楊德招收到父親親筆的“平安”信時,差點失聲。她從小被告知“父親壯烈犧牲”,紀念碑上還有名字,如今卻說活在福建做和尚,這像極了戲臺翻本。生產隊長以為她受了刺激,把她叫到倉庫,說:“先冷靜,隊里給你作主。”楊德招只回了一句:“我信,那是我父親的字。”
檔案堆里翻出了早已泛黃的蘇區文件。1931年,楊道明加入共產黨,次年任興國縣蘇維埃主席,24歲。立場堅定,才氣縱橫,他主持土改、整頓財政,被上級譽為“贛南筆桿子”。然而第五次反“圍剿”失利,紅軍主力長征,閩贛邊游擊隊陷孤島。1935年紫山突圍前夜,上級聯絡員叛變,大批機關干部被包圍。戰報寫得分明:“省蘇主席楊道明當場中彈殉國。”此后,中央、蘇區、地方口徑全部統一——“楊道明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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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并非如此。突圍那夜,楊道明率五名警衛鉆入深溝,靠山民遞送地瓜、涼水堅持三日才脫險。外圍封鎖嚴密,任何求證都會連累村民,他索性與部下散伙,改名換姓。路過永泰,被荒廢古寺里的三聲晨鐘觸動,他說:“就留這吧。”剃度那天,法號“磐揚”,寓意“磐石不移”。
和尚的日子淡到塵埃。挑水、種菜、念經,年復一年。1945年他被保安團抓進縣獄,拷打一通,終以“證據不足”放出,卻落下舊傷,咳血不止。新中國建立,他照舊種豆鋤草,從未主動聯系舊組織。有人問原因,他笑而不答,只在夜深咳血時,會對著油燈喃喃:“能活,已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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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組花了半個月比對字跡、照片、同年參軍檔案,結論水落石出:磐揚就是當年的楊道明。省里隨即摘掉“嫌疑”帽子,還擬給他恢復干部級別。縣委書記親自上山:“國家需要您,回來吧!”老人搖頭:“戰友多數已不在,我是多活的那一個,就讓我守這片山。”
有意思的是,他拒絕公職,但并不拒絕社會事務。1979年,他當選永泰縣佛協籌委會主任,又被推為縣政協委員。有干部調侃:“您這官總算還是當了。”磐揚笑:“做事而已,官名子虛。”他號召寺僧走出山門,送藥下鄉、義務修橋,還親自寫信籌資修繕闇亭寺。一次縣里統計,他個人籌得善款一萬六千元,那可是上百噸稻谷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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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血與火,老人對名利極淡,卻對誠信極嚴。寺里賬本一頁不缺,誰來捐多少、用到哪處,分毫必記。他常說:“無論革命、信仰,都是對百姓守信用。”這句話被僧眾寫在木牌上,掛于齋堂。
1989年臘月初,老人示寂。遺囑簡短:“黃紙三張,柴火一擔,送我下山即可。”靈堂沒有法事鼓樂,香客自發排了幾里長隊。縣里派車護送,一路山風嗚咽。小鎮老人對孩子們說:“他當過主席,也當過和尚,可他一直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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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館后來把他歸類為“特殊烈士”,碑名未改,只在備注加了一行小字:“1966年后確認猶在”。訪客常站在碑前指著那行字發問,講解員笑答:“烈士未必都在地下,有人活著,卻早把生死交給了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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