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16年到1958年,他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從1953年到2011年,他們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從2011年到2016年,他終于回到了故土;從2015直至永久,他們必將將他的精神傳承下去。
他是誰?他們又是誰?請跟隨我走進那戰火紛飛、風雨如晦的年代,看他挺身而出、義無反顧,直到為革命獻祭生命;再來到和平年代,看紅色基因如何薪火相傳:我會一一為你解開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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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爺爺侯文理的生平
1916年陰歷2月2日,爺爺侯文理出生在江蘇蕭縣趙樓(現在的安徽蕭縣)鎮新莊村一個農民家庭,是家中的長子,雖然家境清貧,但爺爺還是堅持讀書,刻苦學習,從少年起在鄉村邊讀私塾邊幫家里勞動和做些生意。
投筆從戎,走向革命
1935年,19歲的爺爺,揣著矢志報國的革命理想,投筆從戎跟隨堂姐夫孫相涵參軍加入到了革命的洪流之中。(孫象涵,安徽宿州人,曾留學于法國,早年就參加革命,投身工農紅軍。抗日戰爭時期,他曾組織“彭南游擊隊”,任大隊長,打鬼子除漢奸,威名傳揚豫魯蘇皖,是抗戰時期傳奇式人物;期間還曾任八路軍五縱隊三支隊副司令,新四軍第三師九旅副旅長等,解放后曾任機械部成套設備局局長。)
徐斌如時任陜西省委書記,西安事變后蔣介石承認了中國共產黨陜西省委的合法地位,徐斌如是唯一可以以合法身份進行活動的省委書記,而爺爺侯文理早已在徐斌如的領導之下。爺爺參軍后不久就進入國民黨陸軍輜重兵學校軍官隊學習(陸軍輜重兵學校軍官隊第四期)。1937年受徐彬如書記指派,他潛入國民黨汽車交通團(化名侯燦章),成為該團三營八連連長曹藝的單線聯絡人。曹藝畢業于黃埔軍校六期,是我黨早期潛伏于國民黨軍隊的地下工作者,正當他想回到延安回到黨組織懷抱的時候,朱德司令接見了他,贊揚他百折不撓的對敵精神,朱總司令勸說他“要堅守崗位,很不容易有你這樣的人進入國民黨機械化部隊,我軍很快要機械化了,缺乏的是技術人員,你要注意為黨培養、輸送專業技術人材。”并說:“回去后你要很好地隱蔽,不要在連隊發展任何組織,不要與我黨人員來往,我們會派人同你聯系的。”朱總司令的囑托,曹藝銘記在心。后來,爺爺侯文理潛伏至曹藝連隊任八連二排排長。他二人成為了特殊中共黨員,在國民黨汽車交通團展開地下工作者的活動,也開始了長期的隱秘戰線工作生涯。
因爺爺在國民黨陸軍輜重兵學校的受訓經歷,有著精湛的駕駛技術,來到汽車交通團八連順理成章。當時正處在國共合作時期,八連主要是負責運送抗日物資,后來八連又奉命到西安辦事處協同八路軍運送物資。西安辦事處原是八路軍聯絡處,在西安七賢莊,原由葉劍英將軍負責,改為辦事處后由董必武同志負責。八連到西安辦事處報道后主要由徐彬如書記以雙重身份直接領導,那時汽車交通團八連已有曹藝、侯文理(侯燦章)、傅正文(傅正明,解放后在北京某單位擔任領導職務)等多名中共黨員,利用“協糧任務”為延安我軍機械化部隊輸送人才、物資等。同時,汽車交通團八連還為延安輸送進步青年,掩護延安軍政領導往返于白區和延安之間,有些重要的首長爺爺都是自己駕車親自護送。記得西安的奶奶曾經回憶到:某次爺爺在執行護送首長回延安的任務時,遭遇了特務的追蹤,在那段驚心動魄的路途中,爺爺憑借高超的駕駛經驗帶著首長飛馳在羊腸般的盤山道上,將追蹤者遠遠地甩在了身后,圓滿地完成了護送任務。在那段國共合作時期,八連在曹藝、侯文理等地下黨人的努力下,為延安打開了一條紅色的運輸通道。
張富天是當時中國汽車界赫赫有名的第一代汽車專家,曾編著過《汽車制造》、《汽車修理學》等書,對造滑艇、造飛機也很有研究,在國民黨軍隊期間,他看透了國民黨的腐敗以及殘害老百姓的行為。他在跟隨八連轉運途中,看到了共產黨人愛國愛民,殺寇勇敢,官兵一致的情景時,主動向曹藝提出了要去延安的要求,爺爺侯文理引薦他去見到董必武同志。張富天見到董必武后,更定下決心去延安,為八路軍的機械化部隊做貢獻。但由于張富天身體不好,在途中突發疾病,一代汽車專家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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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遠征軍印緬戰爭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爺爺侯文理隨遠征軍遠赴印度緬甸,他和曹藝所在國民黨輜汽六團作為中國駐印緬中國軍隊參加對日作戰,曹藝任輜汽六團少將團長,侯文理(侯燦章)任駐印軍輜汽六團少校副官主任和同團第三營八連連長,輜汽六團官兵4000余人從昆明分批飛越駝峰空運到印度邊陲。(駝峰是一條飛躍喜馬拉雅山、軌跡酷似駱峰的駝峰航線,被飛行員稱作死亡陷阱。)他們了離開了祖國,投入另一抗日戰場。在印緬三年,爺爺和所在的輜汽六團參加了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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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爺爺侯文理在上海參看第七屆全運會與征輪球隊部分隊員合影(一排左二)
大大小小的對日殘酷戰役,為印緬戰爭運送物資,打通中印運輸通道。在異國他鄉,為了鼓舞遠征軍抗日士氣,曹藝將軍在該團組建了---征輪籃球隊:侯文理任領隊,隊長楊紹震,此隊都是連排級以上軍官,都是對日作戰精英。此隊成立后,與駐印緬的盟軍印、美等軍隊的友誼賽中獲得冠軍,當時名揚中外。
策化國民黨203師金華起義
印緬戰爭結束,抗戰勝利,1945年駐印緬遠征軍回到了祖國。爺爺侯文理隨部隊回到西安,繼續在輜汽六團開展對敵活動,并秘密行走于西安、延安之間。1946年爺爺所在三營部分官兵去山西運城執行任務,一年后,1947年運城解放。在爺爺回到西安時,胡宗南懷疑曹藝、侯文理是共產黨并下通緝令捉拿二人,經過周旋侯文理離開了輜汽六團,轉移到上海、南京、江浙開展地下活動。
1948年爺爺侯文理接受解放軍二野敵工部部長袁血卒派遣,去金華湯恩伯二線兵團新組建的203師臥底。師長金知人(又名金式,畢業于黃埔軍官學校第六步兵第一大隊陸軍大學第十期)也是曹藝的表弟。爺爺用化名侯燦章,任師特務營中校營長和警衛大隊長,再次深入敵營,又續寫了一段戰斗的隱秘工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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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取得了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解放軍渡江戰役迫在眉睫,爺爺進入203師后,多次與金式接觸并對其說服,金式有棄暗投明之意,兩人已有共識,金式的部隊有起義的可能。這時,爺爺約曹藝前來金華幫助策動203師起義。曹藝進入金華后,
與金華地下組織金肖支隊代表取得聯系,與203師金式、侯文理見面,并協議起義具體方案,經過三次緊張協商,5月4日,通過金肖支隊取得四明縱隊領導指示“歡迎二○三師棄暗投明,望該師盡速向金華城靠攏,以主力部隊占據要害,會同金肖支隊,于5月9日拂曉,迎接沿浙贛鐵路線來婺的人民解放軍開進金華城。”一切就緒,只待迎接金華解放。
這時人民解放軍已過長江,奮勇南下,5月6日人民解放軍三野提前進入金華,因203師已放棄抵抗,所以沒有遇到國民黨任何阻力,人民解放軍順利入城。金華解放后,爺爺侯文理將203師部分官兵和一些機械化設備交給人民解放軍二野。而后,侯文理、曹藝二兩人先后到南京,在敵工部部長袁血卒安排下在二野擔任不同職務。1949年春,侯文理又被袁血卒部長派遣入大西南做瓦解敵軍機械化部隊工作。不久,又接受了新的更艱巨的任務,潛伏臺灣。臨行前,爺爺給爸爸留下了一封家書,落款日期1949年9月30日。
這封家書有著對爸爸的諄諄教誨,爸爸一輩子牢記,從未忘記,并以此教誨后人,給我們子孫后代奠定了正確的成長方向。
再入虎穴 血灑臺灣
新中國成立后,爺爺侯文理為了祖國的統一大業,在1950年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叛變、臺灣地下組織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大批在臺灣地下共產黨人被逮捕殺害的白色恐怖最嚴峻的時期,義無反顧、逆行而上,以軍人的勇氣,再次孤身舍命深入虎穴。這又是一個更加艱巨的任務。
爺爺從西南出發隱姓埋名,歷經途中的艱辛先到廣州,與單線聯系人擬定聯系方式和具體工作,再經廣州到了香港,做進入臺灣的準備。在香港逗留期間,雖然孤立無援,更有經濟上的拮據,但爺爺侯文理靠堅定的信念,堅強的意志,機智周旋,經過幾個月困苦的生活和準備工作,終于拿到臺灣準入證,從而進入了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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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臺灣后,爺爺侯文理利用親戚在國民黨內部高層關系,在艱難的危機四伏的環境中開展艱苦卓絕的隱秘工作,1951年進入了國民黨保密局,利用其保密局江蘇反共突擊軍副司令身份,為我黨搜集情報,了解中美合作情形。1953年被保密局人出賣舉報,遭國民黨保密局秘密逮捕。也就是從那時起,他老人家音訊全無。在長達五年的獄中生活里,受盡了磨難,卻一直堅守著自己的信仰,保守著我黨的秘密,始終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1958年7月8號被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以叛亂犯殺害,年僅42歲。
“別親離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敵而求大同。風蕭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敗,或囚或歿,人不知之,乃至隕后無名。”爺爺侯文理,忠誠于黨、忠誠于國家;堅定信念和頑強的意志,一生的信仰和追求矢志不渝。雖然塵封了60多年才被我們發現,我相信,誓言無聲,英雄無悔。這段隱秘戰史已成過去,但歷史必將銘記。
二、追尋爺爺侯文理的腳步
最初的記憶
在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只知道爸爸常思念的爺爺叫侯文理,據說不在大陸,也和我們失去了聯系。同時在我幼小的心靈里,也深深地留下了爸爸和遠在西安的奶奶盼望著爺爺歸來的印象。
幾十年來,每逢陰歷二月二的這一天,爸爸總是端起酒杯在默默流淚,小時候不懂這是為什么;后來才知道二月二是爺爺的生日,眼淚飽含爸爸對父親思念;又聽說逢年過節的時候,西安的奶奶總是在飯桌上多放一副碗筷(為爺爺擺放),和爺爺一起過節,這是奶奶念著爺爺的方式。所以在我以后不斷增加的記憶里,對我的爺爺侯文理就有一種好奇的心理:爺爺既然活著為什么我們見不到?他在哪里呢?隨著年齡的增長了解的東西越來越多,以及后來家人們因爺爺的事情在文革非常時期所遇到的波折,才隱約聽說爺爺是去了臺灣。
我的爸爸媽媽都是50年代入黨的老黨員,在文革十年中,不管風浪多大,始終保持著共產黨員的堅韌及對待爺爺問題上的沉默和對秘密的堅守。我進入中學后,有一天爸爸拿出了爺爺寫于1949年9月30日晚上、給他留下的唯一的一封家書。那是爺爺去執行任務前夕,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前一天,對爺爺來說這肯定是激動難眠的夜晚,有對父母兒子的牽掛,更有對新中國的美好期許。信中最深刻的記憶是“希賢我兒:在百忙中我抽空回去…現在我們的國家,是要在新民主主義的號召下來建設新的人民共和國了,那是要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我雖做事多年,終落得兩袖清風,仍不失清貧,值得你們學習的就是‘不貪不拍’。”讀懂后,爺爺對子女們宏遠的教育意圖也讓我從模糊的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知道爺爺是做大事的人,是值得我們家人驕傲的人。這封信既是他老人家離家時對爸爸及子女們的期望,也涵蓋了他老人家憂國憂民的情懷,并希望能讓這種情懷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爸爸跟隨父親的日子
據爸爸回憶,由于爺爺侯文理的工作原因,爸爸和父親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爸爸說,雖然和父親在一起斷斷續續只有兩三年的生活時間,卻是爸爸能享受到父愛最快樂的時光。爺爺在生活中是個慈愛的父親,更是個對子女要求極為嚴格的父親,不僅要求子女要好好學習,更要求子女要懂得尊重長輩,踏實做人。
1935年爺爺侯文理參加革命離開老家后爸爸出生,爸爸出生后一直跟著親生母親生活,40年代初爸爸的親生母親去世,爸爸的生活由他爺爺、奶奶和二叔照顧。1945年爺爺侯文理從緬印抗日戰場回國后不久到了老家蕭縣看望父母,兩天后將爸爸帶到西安和繼母一起生活,爺爺和第二任奶奶張勵凡的結合是和爺爺從事同樣工作的朋友介紹相識結合的。奶奶是江蘇徐州市人,家境優越,畢業于徐州護士學校。10歲的爸爸到西安后被安排在西安市女子師范附小學三年級讀書。
爸爸到西安后,跟隨父母親及妹妹居住在西安市回民小區小皮院,院子里有幾顆果樹,孩子們很喜歡在院子里玩耍。爺爺愛打籃球,在院子里還安裝了籃球架,有時間就帶著爸爸姑姑練習投籃。那時爸爸已是個懂事記事的少年了,據爸爸回憶,爺爺多才多藝,文武雙全,寫得一手好毛筆字,擅長拉二胡、唱京劇,打得一手好籃球,并有精湛的駕駛技術,工作外出雙槍不離身,更有著好槍法。那段時間是爸爸能感受到父愛最深刻的日子。在日常生活中,爺爺侯文理十分關心爸爸的學習,有空就詢問和檢查爸爸的學習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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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教育孩子們要尊重長輩,尊敬部隊的工勤人員,從小要有善良有愛之心。爸爸記憶最深的一件事情,一次的放學回家,爸爸帶回了一個家庭十分困難的當地小同學,爺爺下班回來,詢問了小同學的家庭情況后,熱情的留下在家中吃飯,并讓爸爸給予同學幫助,讓爸爸可經常帶他來家里吃飯。
爺爺侯文理是家中長子,對待雙方父母百般孝敬,對待妻兒及兄弟姊妹都是盡責盡力的去關心愛護,但只是因工作原因總是聚少離多,估計這也是他那短暫的生命中最遺憾的事。
工作中爺爺處事嚴謹,品質高尚,清正廉潔,嚴以律己,對待士兵既有生活的關愛更有紀律的嚴明,雖然身處國民黨部隊,但他的部隊不允許拿當地老百姓一針一線。
1946年,由于爺爺所在部隊輜汽六團三營部分官兵開往山西運城執行任務,爺爺帶著奶奶和當時兩歲的大姑姑隨同去了運城,因爸爸要在西安讀書,爺爺將爸爸交給了本家的叔伯侯文風,侯文風當時是西安市郊的一個皮革廠長,是中共老黨員;伯母徐秉琦在西安鐵路小學任教,爺爺給爸爸留夠了一年的生活必需品,并把侯文風、徐秉琦接到爺爺當時在西安的住宅,照顧爸爸的生活。
爸爸跟隨伯父母生活近半年時,爸爸的祖父祖母因不放心孫子生活的習慣問題,也從老家蕭縣來到了西安,并在西安陪著爸爸生活了一段時間。一年后爺爺和奶奶、姑姑從運城回到西安,當時西北戰局開始緊張,國民黨被我人民解放軍打的節節敗退。人民解放軍解放了運城,爺爺完成任務回到西安后,胡宗南在西北下通緝令捉拿爺爺侯文理(侯燦章)和曹藝將軍,說二人是共產黨。爺爺的朋友得知捉拿消息,秘密相告;奶奶也在西安秘密打通關系,安排跟蹤爺爺的特務酒宴,暗中周旋,最后因查無實據,暫時緩解了緊張狀態。但住所仍在國民黨軍統特務的監視之下,奶奶也在那場酒宴上因飲一斤多酒而導致胃部出血。據爸爸說,爺爺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特務監視嚴緊,所以上下班都是自己開車,基本不用司機接送;奶奶的化妝手提箱夾層也是爺爺經常暗藏情報的地方(49年后爺爺回到解放軍部隊奶奶才知道)。
1947年爺爺侯文理因形勢和任務需要,離開了輜汽六團到江蘇南京、上海、浙江一帶活動,隨后奶奶帶著爸爸姑姑乘飛機也離開了西安,先到南京,臨時住在爺爺的堂姐侯文铦家中(堂姐是國大代表,國民黨中統;堂姐夫是國民黨軍統),他們只知道爺爺也是國民黨。在南京居住很短時間后,又因任務需要,爺爺帶著奶奶、爸爸等去了浙江杭州筧橋機場奶奶的三姨家。奶奶的三姨夫姓陳,是筧橋機場國民黨空軍的一個處長,曾擊落多架日寇飛機,是位抗日英雄。在筧橋機場短暫居住后,又到了上海,居住在上海閘北。那時國共兩黨正處緊張交鋒,爺爺身份特殊,工作生活又動蕩不定,怕爸爸的學業受到影響,47年8月爺爺將爸爸送回徐州奶奶的親戚家,讓爸爸在徐州市少華街小學讀書。
1948年春,為爭取浙江金華和平解放,爺爺侯文理又受命去金華湯恩伯兵團新編203師臥底。隨后爺爺派人回徐州把爸爸和爸爸的祖父祖母等接到浙江金華,在金華爸爸又隨爺爺住了一段時間。1949年5月金華和平解放,爺爺也回到了人民解放軍二野任職,爺爺的部隊一路南下,奶奶就帶著爸爸及姑姑叔叔暫時回到了徐州生活。徐州距蕭縣老家很近,爸爸回到了老家蕭縣趙樓繼續讀小學六年級,生活由爸爸的祖父祖母及爸爸的二叔幫助。
1949年秋,爺爺從部隊回到老家看望父母和爸爸。這次爺爺的到來是爸爸一生中最難忘的回憶。那天傍晚爸爸從學校請假回來,與父親相見,爸爸清楚記得那一天的夜里,父親摟著自己轉側難眠并默默流淚,但當時的爸爸沒有搞懂父親為什么這么難過。第二天一早爺爺要返回部隊,去西南軍區執行任務,臨走時叮囑爸爸要聽爺爺奶奶和二叔的話,好好學習,在學校要尊敬老師、團結同學,在家要幫助爺爺奶奶做好家務,參加勞動。爺爺走后不久又給爸爸寄來了一封家書,信的落款日期1949年9月30日。這次走后,爺爺再也沒有回來,這是爸爸和父親最后的一次見面,這封信件也是爺爺留下的最后的念想。
60多年的期待 漫長的尋找歷程
從爺爺離開大陸,到2011年得到消息,中間隔了60多年。在尋找爺爺長達60多年的歲月里,奶奶張勵凡在期盼,父輩們也在期盼,即便是文革期間背負著海外關系的罪名,他們也堅信爺爺是在為我黨做事,做對國家、對民族有利的大事。在改革開放年間,只要有臺灣過來的親朋好友,爸爸和奶奶都在打聽詢問爺爺的下落,有的說爺爺還活著,但被監禁起來了,有的說爺爺被國民黨扔到了海里……眾說紛紜,迷霧重重。那么多年漫長的苦盼尋找,始終沒有結果,爺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飄的無影無蹤。奶奶張勵凡始終記著爺爺在去西南軍區執行任務時,在徐州火車站留下的話:“先保國,后保家;等我兩三年就會回來。”這一句 “等我兩三年”,轉身就是60多年,直到2004年奶奶在西安病逝,也沒等到爺爺的確切消息。
2011年2月的一天,小弟侯海勇向我推薦了一篇柳哲先生發表的《一位老共產黨員的最后遺愿》,文章是寫爺爺侯文理的生死戰友曹藝將軍一生的經歷,曹藝和爺爺侯文理過去在隱秘戰線一起工作了十多年,爺爺是他的單線聯系人,也是生死之交,為了那段歷史及黨籍問題,曹藝將軍也在一直在尋找爺爺侯文理的下落。
女兒衛然直接用爺爺侯文理在搜索引擎中查找這篇文章。當侯文理的名字出現在百度網頁中的時候,環球時報一篇關于《追尋在臺300余名中共特工遺骨無人認領》的報道無意中映入了我的眼簾,并引起了我的注意。報道的時間是2011年1月21日,懷著僥幸的心理認真看了下去,文章寫的是臺灣資深媒體人秦風在整理臺灣軍方早年的老照片時發現了1950年引起轟動的“吳石案”的一些資料情況,當時因中共臺灣省工委書記蔡孝乾叛變,導致吳石、朱諶之等大批中共地下黨人被捕犧牲,并有一些臨行前照片,根據一些線索,由對那段歷史頗有研究人員和在臺北第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克服了很大困難,整理出來了一份“在臺中共特工遺骨骨灰名單”。在名單中我看到了“編號:124;姓名:侯文理;骨罐編號:296,”這無疑是個驚天的意外消息,冥冥之中我堅信名單上的侯文理就是我的爺爺。
于是,我立刻按文章中提供的聯系人的聯系方式,給環球時報記者薛小樂去了電話,在他的幫助下,我找到了在北京對這段歷史有著研究的劉玉平先生(劉光典烈士之子),并通過劉玉平先生聯系上了當時任臺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協會秘書長李坤龍先生,逐步核實了名單上的侯文理就是我的爺爺。至此,這段塵封60多年的歷史之謎終于被拉開了帷幕。
等待了60多年,這個消息對于我們家人來講無疑是個意外卻又震驚的特大消息,同時也是個悲哀的消息,終于知道了爺爺侯文理的下落,但他早在1958年的7月8日已被國民黨保密局秘密殺害。爸爸、叔叔、姑姑們盼了幾十年,已都是暮年老人,得到這個消息他們老淚縱橫,心痛不已,多年的尋找和思念,等來的卻是人已不在世間的不幸消息。
對于我來說,內心的起伏也是難以平靜,爺爺在外漂泊了60多年,我想該讓他老人家回家了。讓他老人家魂歸故里,是我們整個家人的愿望,更是我們后代必須承擔的責任;同時,爺爺為國家的統一,民族的興旺,將熱血灑在寶島,家人們也希望爺爺能得到一個烈士稱號。之后,在四年的迎回準備工作中,時任臺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協會秘書長李坤龍先生給予了我很大的幫助。他告訴我,爺爺侯文理在臺灣的案件中屬于很特殊的一個,記憶深刻,所以在我聯系到他的時候,他欣慰:侯文理的家人終于找來了。
聯系到李坤龍先生不久,他給我發來了爺爺侯文理案件的相關材料。那天,我在辦公室收到李坤龍先生發來的郵件后,先是打開了文字內容,但爺爺赴刑場的照片我遲遲不敢打開,想著爺爺慷慨赴刑場那血淋淋的情景,我的內心就在顫抖,過去每當在電影和電視劇看到許多革命烈士被槍殺的情景,我都會為之動容和悲傷,更何況我現在面對的是自己的親爺爺。雖然與爺爺未曾謀面,但血脈相通的親情讓我內心無法平靜,整整猶豫了半個小時,在朋友的陪同下,終于將照片打開,看到了爺爺侯文理將被行刑前的照片,照片中爺爺被繩索捆綁,身綁叛亂犯的標語,頓時我淚流滿面,情感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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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被爺爺那沉穩堅毅沒有一絲恐懼的神情所震撼,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去赴死的瞬間在想些什么,但從他那鎮定的面容上,我仿佛看到他能為自己的事業理想付出生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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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烈士的評定過程中,由于爺爺的情況特殊,雖然起初遇到了一些困難,但后來國家的相關部門給予了大力支持和推動并具體進行了承辦,同時也得到了許多友人、社會各界的無私幫助。2015年10月爺爺侯文理終于被國家民政部認定為烈士,國家給予了爺爺一個公正崇高的榮譽,足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他老人家。
英魂歸來
四年時間里,我也走訪到一些地方,找到一些知情人,對爺爺的歷史有了更多的了解;同時,迎回爺爺的骨灰也遇到了最好的時機。自2006年5月馬英九在臺執政,逐步放開大陸和臺灣之間經濟貿易交往,至2011年陸續開放大陸一些城市去臺灣的旅游自由行,這無疑是給大陸人去臺灣開了一個方便自由的通道,恰巧爺爺侯文理的骨灰在這種時機下被發現,真是機緣難得。在臺灣李坤龍先生的幫助下,準備趕在臺灣政府改選之前,接爺爺回家。
去臺領取爺爺的骨灰要經過一些復雜的程序,我們在大陸必須經過親屬關系認證等,我給臺灣的李坤龍先生也發去了在臺需辦理手續的委托書,一切就緒,只待接爺爺侯文理骨灰回家。
2016年4月14日下午,我和我叔家的弟弟侯海波等到達了臺北,逗留了幾天,等待預定辦理領取骨灰的時間。4月22日上午八點原臺灣政治受難者協會秘書長李坤龍先生驅車帶著我和弟弟等五人前往臺北六張犁示范公墓,穿過臺北鬧市區,不一會駛入公墓的一條狹窄的山坡小路,通過長長的崎嶇山坡,進入了山上第二墓區--50年代政治受難者紀念公墓,車子緩緩進入墓區大門,停留在山坡路旁。我們一行五人步入公墓通往山上小路,這里安靜又神秘,與相隔不遠喧鬧的臺北市區閣閣不入,通往山上的路基坡下密密麻麻豎立著許多刻著名字的小小墓碑,這里掩埋的都是50年代政治受難者,每一個墓碑下都有著一個年輕的不屈英靈和不為人知的悲涼故事,他們歷經腥風血雨,已經在這座山上默默躺了60多年。這天的山上雖然陽光明媚,花草安然,看到這些墓碑,我的心情卻是壓抑、悲涼又沉重,為那些長眠于這山上的英雄們而悲傷;抬眼望去山坡上是幾年前臺北市政府建造的靈骨塔,也是我們此行前來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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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市政府公務人員幫我們打開了靈骨塔的房門,塔里安放的是部分50年代被殺害的政治受難者的骨罐(據知情者介紹,能存放進靈骨塔骨罐的都是具有一定政治身份的受難者)。一層我們看到了吳石、陳寶倉、朱堪之、聶義、劉光典等烈士的牌位,抬步二樓,我的爺爺侯文理就安放在那里。請爺爺的靈柩回家,把他老人家請回大陸,讓老人家魂歸故里,這是我和弟弟侯海波肩負的家族重任。尋找了60多年,今天也終于完成了爸爸、叔叔、姑姑們的心愿。
在完成了領取骨罐交接手續,帶著爺爺的骨灰緩步下山。回望爺爺及英雄們一起長眠了60多年的大山,不禁想起了我們北京西山無名英雄紀念廣場為這些隱秘戰線英雄們刻寫的《光影》碑文:“黑暗里,你堅定地守望心中的太陽;長夜里,你默默地催生黎明的曙光;虎穴中,你忍辱負重,周旋待機;搏殺中,你悄然而起,斃敵無形。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勛永垂不朽。你們,在烈火中永生。”不禁回想著尋找爺爺的歷程;想著爺爺當初為信仰別離父母妻兒和“先保國后保家”的留言;想著爺爺給爸爸留下的珍貴家書。
2016年4月22日,帶著爺爺侯文理的骨灰回到了故土,爺爺終于魂歸故里,家人60多年的心愿終于得以實現。4月28日國家相關部門和各級領導在西安烈士陵園為爺爺侯文理舉行了隆重的骨灰安放儀式,并給予爺爺公正而又崇高的榮譽和評價。記得在紀念活動中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同志站在爺爺的遺像前熱淚涌出,那動容的表情,足以告慰爺爺侯文理:您一生的經歷和事跡感天動地,祖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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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書捐贈
按照軍委相關部門領導的提議和家人的意愿,2019年1月23日,在北京將爺爺侯文理留給爸爸的唯一一封家書捐贈給了國家軍事博物館,軍事博物館的領導非常重視,并為我們舉行了捐贈儀式。家書的捐贈,就是為了傳承紅色基因,能將爺爺侯文理思想、高貴品質和崇高精神展示給后人,永遠發揚流傳。
三、家風的傳承
忠誠、勇氣和信念是當時爺爺那一代人最寶貴的品質和崇高的精神,爺爺是走出了黎明前的黑暗迎來了曙光,為了信仰又踏著曙光置身孤膽投入了另一險峻征途。爺爺的一生對于我們后人來說是個傳奇,是本值得讓后人閱讀、學習的書。打開這段塵封的歷史,他和所有為黨、為共和國大業犧牲的烈士一樣,為了黨旗上鐮刀斧頭永不被銹蝕、為共和國的五星紅旗永遠飄揚,甘灑熱血。
之前屢次提到的爺爺寫于1949年9月30日給爸爸的信在寫滿溫情的背后也浸透著從戰火彌漫走出的艱辛,更透露出一種對光明的渴望,對信仰的堅持。這封家書是我們家庭的重要精神支柱,一代又一代的人將愛國愛黨愛家的家風做為一種精神內核,在家族中傳承下去、源遠流長。
父母遵循爺爺的教誨,言傳身教,伴著我們不斷成長。爸爸仙逝時,其友寫了一副“為民族統一先輩深入虎穴捐軀寶島稱壯烈以邳州為家兄臺俯身孺子廉潔奉獻世人欽”的挽聯,涵蓋了兩代人傳承為國為黨為事業甘于貢獻的家風,也證實了爸爸沒有辜負爺爺的期許。
后輩們也都謹記爺爺侯文理給爸爸信中的教誨去做人做事,雖然從事著不同的職業,但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恪盡職守,兢兢業業。
多年來我們后輩沒有辜負爺爺侯文理在家書中對我們的期許,即便生而平凡,但愛黨愛國的赤誠之心始終熾熱,努力成人成才,為各自的事業積極奉獻力量。
就在我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已上小學的外孫問我:“外婆,你在干什么呀?”我告訴他:“外婆在寫我的爺爺的人生經歷,他是位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者,有著忠誠的信仰。”外孫又問:“他很厲害嗎?”我告訴他:“他只是千千萬萬為祖國解放以及統一的革命先烈中的一員。但無論遭遇什么樣的艱難困苦都始終保持著一名共產黨員的堅貞,嚴守組織紀律。平凡而又偉大,值得我們后人學習。”外孫懵懂地點了點頭:“老師也給我們講過革命先烈的故事,我們都應該向他們學習。”此刻我相信,一顆愛黨愛國的種子已經在他的心里扎根,最終必將長成一顆參天大樹,激勵他為國為民而奮斗。
現在我寫出這段歷史的故事,寫出爺爺侯文理短暫光輝戰斗的一生,以慰籍爺爺的在天英靈,同時也借此紀念為黨和為祖國的統一大業流血犧牲的先烈們。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幸福的時代,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祖國的強大已屹立于世界的前列,這正是爺爺侯文理和所有為黨為民族的崛起而犧牲的先烈們所希望看到的。臺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統一祖國將是必然,待臺灣回歸之日,我們將告慰爺爺、告慰為祖國的統一大業付出生命的英烈們。
附:一、侯文理生平介紹
侯文理(1916-1958),安徽蕭縣人。1935年隨姐夫孫相涵參加革命,1937年受中共陜西省委書記徐彬如指派打入國民黨汽車交通團八連,成為該連連長曹藝的單線聯絡人。抗日戰爭時期,隨遠征軍輜汽六團遠赴印緬,對日作戰。國共內戰期間,侯文理潛入浙江金華湯恩伯的二線兵團203師臥底,任該師中校特務營長和警衛大隊長。1949年4月侯文理和曹藝一起策動國民革命軍203師部隊起義,并將機械化設備等交付給解放軍二野。1950年侯文理奉解放軍二野敵工部部長袁血卒指令,潛往臺灣,搜集情報。1951年侯文理潛入保密局利用江蘇反共突擊軍副司令身份為我黨搜集情報,1953年被人發現舉報逮捕。1958年被國民黨保密局殺害,終年42歲。
二、有關侯文理的宣傳作品:1、 三集紀錄片《隱秘戰士》安徽廣播電視臺
2、《296號骨灰盒》鳳凰衛視冷暖人生
3、《無聲的功勛》第三季第一集
國安影視中心、江蘇省安全廳、江蘇省廣播廣播總臺聯合出品
4、《血沃寶島》目錄331篇
中共中央臺灣工作辦公室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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