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凌羊
人怎么可能沒遇到過委屈?我今天特別有心情想把我以前在大街大哭的糗事講出來。
我已經十年沒有大哭過了,但那天,我在大街上哭了個夠,而且還是當著一個男人的面。
前情我就不想說了,反正是我需要找某單位工作人員申訴,但我遇上一個極其粗暴無禮的人,預設我是上門鬧事的,言辭間充滿對我的訓斥,把整個談話節奏帶歪了。
我還沒怎么開口說明情況就百口莫辯。
我覺得這種時候必須要發生點什么事情才能打斷他帶的節奏,最后我采取的策略是:開始說話哽咽。
一開始,我的哽咽只是帶一點表演性質,但我想到那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想到我一個單親媽媽家里家外一肩挑,現在攤上這種破事兒,身邊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想到我寒窗苦讀十幾年+勤勉奮斗十幾年,已經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財富,身邊不說有“鴻儒”但往來確實少“白丁”,可我卻在這里被一個耍官威的工作人員這么訓斥……
我的委屈感一下子爆發了,我開始真哭。
可我覺得在大庭廣眾下真哭是一件極其丟人的事,我索性不再溝通,抓起我所有的資料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工作人員看我哭了,似乎覺得不好意思,態度各種軟和,可我只想快速逃離,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哭相。
從那個單位走到大街上,是一條大概長長的路。
當時天氣好冷,我被凍得牙齒咯咯響,我一路走,一路哭,隱約聽到后面有跟隨我的腳步聲以及叫我“這位女士,你等一等”的聲音,但我沒有停下腳步。
我覺得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居然被一個老登訓斥哭了,太丟人了,我得趕緊離開現場,別讓別人看到。
我他媽的誰啊?我是“鐵娘子”,是能吃苦、能受累、遇到天大的事也能咬牙撐到底的“女漢子”,是“誰干我,我就去干誰”的犟種,是“你覺得老娘不行,老娘非要證明給你看,是你瞎了眼”的“反骨仔”……
我怎么能隨隨便便哭呢?我接受不了自己被一個老登氣哭的樣子。
我終于走到大街上,正在思考往哪個方向走,但還是往來時的路回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大概三十來歲的男人追了上來。他居然耐心地追了我一條街!他本來不需要額外為我花這份時間的!
我停下腳步,聽他說話。
他說,我那個老同事就是那樣的急脾氣,讓我別往心里去。你的情況,我大概清楚,你受委屈了。如若需要幫助的話,可以跟他回去,由他來辦理我的訴求。
他不說這些話還好,一說這些話,我剛剛受的所有委屈都集中爆發。
我從真哭變成狂哭,哭到不能自控,哭到彎下腰、蹲下來,哭到身體縮成一團,哭到眼淚跟決堤一樣往外涌,哭到鼻涕長流……然后,我覺得自己更失態、更丟人了。
我哭得涕淚橫流,完全不敢抬頭。我覺得我哭成那樣子,一定丑爆了。
那條街上,當時就站著我和男工作人員兩個人。
天氣很冷,我很狼狽,可我莫名感覺很暖,像是在雪地跋涉的人突然遇到了一堆燃燒著的柴火。
真正能讓人痛哭的,往往不是那些加諸在你身上的惡意、傷害、漠視、打壓,而是這種“被看見”。
他不需要向著我,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情,只需要“看見我”,就足以讓我在那一刻哭得像個孩子。
男人看我哭成那樣,連忙跟我遞紙巾,不停安慰我,替我代他同事道歉,還給我留了電話,說以后有啥需要幫忙的都可以給他打電話。
我以為他給我留的是假電話,還現場撥打一個試試看,隨后我又為自己這樣揣度人家感到羞赧。
哭了大概有個兩分鐘左右吧,我覺得我也發泄完了。
我邊擦眼淚,邊傻逼兮兮地說了一段文鄒鄒的話。
我平時從來不那么說話,我只會把那樣的話寫出來。
但當天,我就跟電視劇演員附身一樣,對著男工作人員說了一段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面紅耳赤的、文鄒鄒的臺詞。
我說:你看過金庸小說嗎?在舊版《神雕俠侶》里,黃蓉拿著天竺僧死前找到的斷腸草對小龍女說,凡毒蛇出沒之處,七步內必有解救蛇毒之藥……這是天地間萬物生克的至理。我覺得我遇到的這些破事兒以及你同事,都是我生命中的毒蛇,而你就是那根斷腸草。你本可以不必為我額外花時間,但你來了,我就得到了治愈。我剛才哭那么兇,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被你看見、被你治愈。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神經病。我這是在拍電影嗎?我是在演偶像劇嗎?我是在談戀愛嗎?我怎么跟一個這輩子可能就碰這一次面的男人說這些?天哪,更丟人了!
我叉開話題說,我必須要回去了,然后,逃也似地離開了我十年來唯一一次情緒崩潰引發的大型哭泣現場。
突然想講這些,是因為最近又遭遇了類似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間,我深切意識到:我現在已經脫離體制內的官僚體系,不,官吏體系(絕大多數人不是“僚”,只是“吏”)好幾年了,我是體制外的人,我是徹頭徹尾的民。任何一個小公務員,在我面前都是“官”。
可是,我內心也有一頭野蠻的野獸,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馴服了它,才在大部分時間傾向于跟人合作而不是對抗啊。
如果惹毛了我,我也是可以掀桌子的啊。
我連我自己的飯碗都可以砸,我怎么會不忍心砸別人飯碗?
惹毛了我,要死大家一起死啊!
我也在想,如果對方遇到的是滿臉橫肉、窮兇極惡、一開口就不講理的刁民,Ta的態度會是這樣子嗎?
就像當初遇到的老登,實際上也是看我溫文爾雅、一臉慈相,才會跟我耍這樣“在這里到底誰說了算”的官威。
欺軟怕硬,果真是人類本色。
硬我也怕,但欺軟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而我要為這么屁大點事去“找關系”壓你嗎?不值當啊,殺雞焉能用牛刀,貴人不能拿來這樣賤用。
而我覺得,在處理這些事情的過程中,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工作人員不應該這樣預設傾向性立場,在未核查清楚事實的情況下把別人當潛在罪犯來對待和訓斥,這相當于是引火燒身。
別人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你把別人的一肚子火氣引到自己身上,保不齊真有那一刻繃不住了,想走極端的。
可你只是在體制內打份工,何苦呢?
對你來說,你只是就個案處理個案,處理一個橫切面,但對別人來說,那是一段長長的故事和人生,人家也是走了很長的時間、經歷了很多事,才被命運推到你面前。
你面對的不是一個冰冷的案例和數據,而是跟你一樣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有意思的是,我也遇上了和上次類似的情節。
同樣的事情,換個人溝通,溝通氛圍完全不一樣。
我從沒要求被特殊對待,但那一刻,我也紅了眼圈,因為“被看見”。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有“看見”別人的能力,我們被當成數據處理的可能性太大了。
劉嘉玲說過一句話:“你只有感受過不公平,才知道公平的可貴。”
我以前,受應試教育思維的影響,總覺得“公平是應該的”“別人尊重我、善待我是應該的”,然后,對于平日里得到的公平、善待,沒那么珍惜。
但現在不會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很多不公、不可理喻、無來由的惡意,而且它是我必須要承受的一部分,就像我們必須要和蚊子、蒼蠅、蟑螂共存。
也是因為這些經歷,讓我加倍珍惜每一個能正常待我的人,因為我知道它不是應該的,別人本可以不必為我花這份耐心和時間。
而我將來是構建良好生態,做一些縫補社會的努力,還是以暴制暴,抱著別人一起玩完,也就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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