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布蘇省的寒風掠過草原,卷起細碎的雪粒,拍打在一座破舊的蒙古包上。78 歲的杜爾伯特族老人那順,正用羊骨撥弄著篝火,火苗跳躍間,他指了指南方的地平線:“祖先說,那邊曾是我們的‘中國’,是噶勒章那木濟勒首領誓死要守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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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字,在如今的外蒙古,早已鮮為人知。可在百年前外蒙獨立的浪潮中,噶勒章那木濟勒帶領的杜爾伯特部,是唯一選擇站在中國這邊的部落。他們的堅守與遷徙,藏著一段被風沙掩埋的家國往事。
一、清末亂局:草原上的堅守者
1911 年的中國,風雨如晦。辛亥革命的炮火擊碎了清朝的統治,北京城的龍旗墜落,邊疆地區瞬間陷入混亂。外蒙古草原上,沙俄的身影愈發活躍,他們一邊向蒙古貴族輸送軍火,一邊煽動 “獨立自治”,試圖將這片土地從中國版圖中剝離。
喀爾喀蒙古的王爺們早已人心浮動。他們長期與沙俄打交道,見清廷無力掌控邊疆,紛紛順水推舟,擁戴哲布尊丹巴為 “大蒙古國皇帝”,籌備獨立事宜。一時間,獨立的呼聲在草原上蔓延,唯有西部科布多地區的杜爾伯特部,選擇逆勢而行。
杜爾伯特部的首領噶勒章那木濟勒,時年 62 歲,是清廷冊封的 “左翼副將軍”,頭頂三眼花翎 —— 這是當時蒙古地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他從小接受清朝教育,熟悉朝貢制度、八旗規制,一生都以 “大清臣子” 自居。
更關鍵的是,他看透了沙俄的野心。在一次部落集會中,他用蒙語大聲疾呼:“俄國人不是來幫我們的,是來吞掉我們的草原!蒙古與中國,本就是一家,斷不可分割!” 這話不是空談,科布多地區與新疆接壤,多年來依靠清廷的庇護抵御沙俄侵擾,噶勒章那木濟勒深知,脫離中國,部落終將淪為沙俄的附庸。
彼時,杜爾伯特部的處境孤立無援。喀爾喀的獨立政權已成型,俄制火炮、步槍源源不斷運抵,而杜爾伯特部僅能依靠清廷參贊大臣溥潤的少量支持,以及幾千名臨時集結的牧民守軍。
二、科布多保衛戰:以卵擊石的悲壯抵抗
1912 年 12 月,凜冽的寒風中,喀爾喀獨立派軍隊包圍了科布多城。城外,是裝備新式武器的數千大軍,炮口對準城墻;城內,只有老舊火銃、弓箭,以及噶勒章那木濟勒帶領的幾千名牧民,糧食和彈藥都極度匱乏。
噶勒章那木濟勒沒有退縮。他親自登上城墻指揮,身上穿著厚重的羊皮袍,手里握著一把從京城帶回的老槍 —— 槍身早已斑駁,射程有限,卻成了守城軍民的精神象征。“打不準也要打!不能讓他們輕易踏進城內!” 他的吼聲在寒風中回蕩。
為了求援,他派出信使向新疆方向突圍,可信使剛出發兩天,就遭遇獨立派的埋伏,再也沒能回來。科布多成了一座孤城,外面的炮火日夜不停,城墻被轟得千瘡百孔,不少牧民被震塌的墻體掩埋。
據烏蘭巴托歷史檔案館藏的《杜爾伯特部落文書》記載,守城的三個月里,杜爾伯特人吃盡了苦頭。糧食耗盡后,他們煮食皮革、草根;彈藥短缺時,就用石塊、弓箭反擊。有老人回憶祖輩的講述:“冬天的雪地里,到處是凍僵的士兵,可沒人愿意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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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 年 3 月,科布多城最終還是破了。獨立派軍隊涌入城內,燒殺搶掠,噶勒章那木濟勒的下落成了謎 —— 有人說他在巷戰中戰死,有人說他被俘后郁郁而終,從此,杜爾伯特部失去了主心骨。
城破后,有人曾去過廢墟,在草地下挖出大量子彈殼和碎骨片,那是這場悲壯抵抗留下的最后痕跡。
三、遷徙之路:從科布多到烏布蘇的漂泊
噶勒章那木濟勒死后,杜爾伯特部成了 “叛逆部落”。喀爾喀的獨立政權容不下他們,沙俄勢力也對其步步緊逼,留在科布多只能坐以待斃。幸存的族人商議后,決定向西遷徙,尋找一片能安身立命的土地。
遷徙的路途充滿艱險。他們趕著牛羊,帶著老人和孩子,避開獨立派的巡邏隊,穿越戈壁和雪山。一路上,饑餓、疾病、嚴寒奪走了不少人的生命,有牧民回憶:“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有人凍僵在帳篷外,牛羊也一批批倒下。”
最終,他們抵達了今天外蒙古的烏布蘇省。這里遠離政治中心,冬天氣溫低至零下四十度,夏天酷熱難耐,土地貧瘠,卻成了杜爾伯特人的避難所。他們重新搭建蒙古包,恢復游牧生活,可失去了清廷的庇護,又被當地政權排擠,日子過得異常艱難。
民國政府曾試圖與杜爾伯特部取得聯系,卻因路途遙遠、局勢動蕩而失敗。1945 年外蒙全民公投獨立后,杜爾伯特部徹底被劃入蒙古國版圖,與中國的聯系被強行切斷。他們成了自己土地上的 “異鄉人”,堅守的家國信念,只能在祖輩的口述中傳承。
四、如今的杜爾伯特部:在遺忘中堅守傳統
如今的烏布蘇省,生活著約 3 萬杜爾伯特族人,占外蒙古杜爾伯特族總人口的 80%。他們大多以游牧為生,少數人從事農業或手工業,生活并不富裕。
那順老人的蒙古包里,掛著一幅褪色的羊毛掛毯,上面繡著一個模糊的 “清” 字。“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說上面的字代表著曾經的歸屬。” 他撫摸著掛毯,眼神里滿是滄桑。
年輕一代的杜爾伯特人,大多不知道噶勒章那木濟勒的故事。他們從小接受蒙古國的教育,學習的歷史里,外蒙獨立是 “民族解放”,杜爾伯特部的抵抗被描述為 “阻礙進步”。只有在節日或家族聚會時,老人們才會偷偷講述那段往事。
28 歲的巴特是那順的孫子,在烏蘭巴托做貨車司機。他說:“爺爺總跟我說祖先的故事,可我沒去過中國,也不知道那邊是什么樣子。” 不過,他還是保留著一些祖輩的習慣 —— 比如用漢語說 “謝謝”“再見”,雖然發音不準,卻成了一種隱秘的文化傳承。
在烏布蘇省的杜爾伯特族聚居地,還能找到一些當年抵抗的痕跡:被打磨光滑的舊火銃、嵌在巖石里的子彈殼、刻著蒙漢雙語的石碑碎片。當地老人會帶著孩子去看這些 “老物件”,告訴他們:“我們的祖先,曾為了守護‘中國’,流盡了鮮血。”
經濟上,杜爾伯特族仍以游牧為主,牛羊是主要財產。近年來,受氣候變化和市場波動影響,草原沙化嚴重,牛羊成活率下降,不少年輕人選擇離開家鄉,去烏蘭巴托或其他城市打工,從事司機、服務員、獸醫等工作。
傳統文化的傳承也面臨挑戰。蒙古長調、馬頭琴演奏等傳統藝術,只有老人才會完整掌握;杜爾伯特族的獨特習俗,比如祭祀儀式、婚喪禮儀,也在逐漸被同化。不過,仍有一些老人在堅持,那順就經常教村里的孩子唱祖輩傳下來的長調,歌詞里藏著對科布多的思念,對 “中國” 的記憶。
五、歷史的回響:未被磨滅的家國印記
2019 年,中國邊疆研究所的學者前往烏布蘇省調研,當提到 “噶勒章那木濟勒” 時,幾位年邁的杜爾伯特族老人瞬間紅了眼眶。他們拿出珍藏的家族文書,上面用蒙語記錄著當年堅守科布多的經過,還有噶勒章那木濟勒的名言:“蒙古與中國,血脈相連,不可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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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們發現,杜爾伯特族的口述史中,對中國的情感復雜而深厚。他們記得清廷對部落的冊封與庇護,記得與漢族、維吾爾族等民族的貿易往來,這些記憶,成了他們身份認同的一部分。
中國社會科學院邊疆研究所研究員王建朗評價:“杜爾伯特部的堅守,是近代中國邊疆史上的一抹亮色。他們的選擇,源于對家國的忠誠,也源于對歷史的清醒認知。雖然最終未能如愿,但這段歷史,不該被遺忘。”
如今,烏布蘇草原上的杜爾伯特人,依舊過著游牧生活。春天來了,他們趕著牛羊遷徙;冬天到了,就躲在蒙古包里躲避嚴寒。祖輩的故事,像草原上的風,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卻始終在提醒著他們:自己的根,曾與中國緊緊相連。
那順老人常常坐在篝火旁,看著南方的天空,哼唱著古老的長調。歌聲里,有科布多的城墻,有噶勒章那木濟勒的吶喊,還有一段被風沙掩埋的、關于堅守與家國的往事。這段歷史,或許在蒙古國的史書里被淡化,但在杜爾伯特族的血脈中,永遠不會被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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