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臺,你可知昨夜那金毛犬竟沒了命?”——宣和三年九月,梁山泊軍寨的篝火旁,一名頭陀低聲對同伴說。
段景住出生在涿州馬場,當地人提起他,總會先說那頭紅發黃須。祖上傳下的兩處馬苑本足夠他衣食無憂,他卻揮霍得干干凈凈。酒醒后才發現,沒有資本的豪氣只剩空殼。恰在此時,宋江名聲正盛,天下好漢皆欲攀附,他打定主意帶著像樣的禮物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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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得體才有面子。照夜玉獅子,金國王子心愛坐騎,雪白無瑕,嚼口純金。段景住趁守衛松懈,夜潛槍竿嶺得手。一路南下,本以為風風光光獻馬進寨,不想中途被曾頭市五兄弟半路截胡。寶馬飛了,自己灰頭土臉,只能兩手空空趕到梁山。
宋江見他狼狽,一句“馬可以再搶,人不可折氣”先安撫住情緒,然后淡淡提起一支在水泊流傳的順口溜:“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這幾句不痛不癢的歌謠落在晁蓋耳里,卻像火星落草。晁蓋性子沖,一聽曾頭市敢揚言上門,立刻表示“兄弟們,今晚就去拔他們的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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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聲并非沒有。林沖、花榮都勸“先探虛實”,宋江的說法更委婉:“哥哥,曾頭市地勢復雜,多打幾次主意不遲。”晁蓋擺手:成大事哪有磨磨蹭蹭。于是宋江退到幕后,段景住自然成了向導——畢竟寶馬原路被劫,他對地形熟。
夜戰曾頭市,史文恭一箭洞穿晁蓋面頰。按《宋史》箭傷案例,被鑌鐵毒鏃射中,大約一炷香便失血昏厥。林沖沖上去拔箭,發現箭桿刻字——“史文恭”。黑燈瞎火還能留下署名,瘟神也未必如此大方。晁蓋奄奄一息,說了那句“拿得住射我者,便為梁山之主”,氣絕。
接下來發展眾所周知:眾多頭領一致推宋江上位,而宋江謙讓三次后順水坐穩第一把交椅。巧合也好,推演也罷,最大的收益者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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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住的處境很快轉了風向。新寨主表面禮遇:讓他與楊林北地買馬,擴充騎隊。任務完成半途,青州強人郁保四殺出,連人帶馬劫回曾頭市。曾家殘部受此援助卷土重來,宋江隨即大破曾頭市,算對晁蓋“雪恨”。郁保四被處決,楊林掙了條命,段景住卻被押回梁山,理由是“押運不力”。
排座次時,段景住吊在末位,綽號仍是“金毛犬”,卻再也沒有昔日那股犬牙。征遼,他熟北路,給宋江作響導;打田虎,他披北軍衣詐城;招安后,他依舊隨軍南征。外人看來,宋江并未苛待。可是細算戰功,每役都在前鋒,卻從未分得最重賞賜。
到征方臘的閩浙水戰,疑點陡增。段景住是貨真價實的步軍,不識水性,舟師卻把他編進水營,理由是“照夜玉獅子已沉,舊物舊人換路子”。江上突遭颶風,他落水無救,尸身三日才被撈起。軍中流言四散:“金毛犬替人背了兩條命——晁蓋與曾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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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與小說交疊之處常有迷霧。段景住到底知不知情?若無他那一句寶馬被劫與那首順口溜,晁蓋會不會按兵不動?若不是他北馬被奪,宋江再攻曾頭市難有堂皇借口。兩次關鍵節點,段景住都成了導火索。
從權力角度看,晁蓋手握“原始合法性”,他是起義最初的組織者。宋江雖聲望高,卻只能靠新戰功與龐大的人脈彌補先天不足。晁蓋若長期不敗,宋江極難越級。曾頭市之役,恰恰既能削晁蓋威望,又可制造對外共敵。
再論個人性格。晁蓋痛快豪俠,卻缺謀略;宋江心機深沉,卻少血性。梁山群雄多半敬佩拳頭與銀兩,更服從能夠帶來生路的“招安”路線。晁蓋在這兩點上不如宋江。于是才有“若捉得射死我的便為山主”的遺言,看似坦蕩,實為將來權力交接打開一條法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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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嘆、李贄、王學泰等學者都提過一個假設:史文恭并非神箭,夜間射中晁蓋于人海之中必有人指點。引路人是誰?如果是段景住,解釋便通順了。毒箭、夜戰、署名,層層設計,既能讓曾氏背黑鍋,又能掩飾內部手腳。
再看段景住的終局。征方臘前,宋江已受詔封官,官軍體系比草寇更忌諱“爛賬”。段景住活著,關于晁蓋之死的線索就活著。讓一個旱鴨子去打水仗,幾乎是公開的死令。大風破舟只是方便的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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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水滸傳》正文里并未給段景住多少篇幅,史家也難以提供旁證,于是他真正的心思始終成謎。可如果真如水寨夜談所言,他既幫兇又替死,那才叫冤上加冤。
梁山一百單八將,死法各異。有人疆場折戟,有人病榻含恨,也有人如段景住,前后不過幾年,從熾熱紅發到冰冷江水。讀到這里,或許不禁要問:是命運捉弄,還是人心算計?答案究竟如何,只能交給讀者在煙雨中自行評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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