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情,找何康”
——為了吳石伯伯的囑托
何 迪
吳石之子吳韶成在接受《鳳凰衛視》“冷暖人生欄目”的采訪,提到1949年吳石赴臺前,他在信箱收到一張神秘字條,是“父親的字跡”“有事有困難你找何康”。1950年6月,當他從香港報紙上得知父親吳石犧牲的消息,立即前往上海,找到華東農林部副部長、原中共上海地下黨與吳石的聯系人何康了解情況。除了證實父親已經犧牲外,沒有其他任何消息,而在臺灣的母親和弟、妹,也從此下落不明。當時何康還交代韶成參加工作后,如遇組織審查,“也不要多說這些事,這些事到現在為止牽涉的人太多,臺灣還有人呢。”從此,吳韶成、吳蘭成兄妹一直守口如瓶,在家庭出身一欄填寫的是“國民黨舊軍官”。韶成1952年從南京大學畢業后分到邊疆鍛煉,后調到鄭州河南冶金局工作;蘭成則從上海第一醫學院畢業,分配到內蒙大興安嶺的牙克石林場醫院當了兒科醫生。他們努力工作,先后入了黨。但是在“文革”期間,由于出身問題,他們受到了嚴重沖擊,不予恢復黨籍。1972年韶成給中央寫信申訴,在周總理和葉劍英元帥的親自過問下,由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羅青長操辦,1973年8月30日以密件形式,中共西苑機關分別給韶成、蘭成的單位出具公函,證明“吳石同志于1947年即開始為我黨工作,后按組織意圖赴臺灣執行任務,為革命事業做了不少工作,作出了應有的貢獻。1950年春因我臺灣省工委遭敵破壞,吳石受牽連而被捕,該年夏天被蔣匪殺害于臺北。當時為了保密起見,未給吳石同志的子女發烈士家屬證明書。今后,對吳韶成(蘭成)同志應作革命烈士子女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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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吳石子女頒發的烈士證證明書
這份烈士證明遲到了23年。當年作為黨的干部和直接聯系人,爸爸讓韶成兄妹保守秘密,這是遵循組織的要求。但作為個人,他深感內疚,從此重負壓肩。而作為民主人士的爺爺,對吳石遇難,痛不欲生,認為摯友是替他赴難,為此對華東統戰部長大發脾氣,批評不該把吳石的關系交給臺灣地下黨,省工委書記蔡孝乾為他小姨子姘頭離臺,讓吳石幫開具出境證,坐實了吳石“通共”罪名而遇害。“文革”爆發前夕的1965年,在侄兒輩的韶成面前,爺爺憶及老友,聲淚俱下,但對韶成兄妹的處境愛莫能助。于私,面對摯友之情,對長輩之恩,愧疚像塊巨石壓在了爺爺和爸爸的心頭;于公,還先烈英名,予后代關照,是爸爸這輩共產黨人為組織應盡的責任。
解除秘密,彰顯英名
1973年8月,中共中央直屬西苑機關給韶成、蘭成單位出具的吳石烈士證明函,是密件;1975年河南省革委會發放了《因戰因公犧牲人員家屬光榮紀念證》;直至2006年,在爸爸和達叔(指作者的叔叔何達,編者注)幫助下,國家民政部正式發放了烈士證書。1981年,韶成、蘭成赴美探望母親,1994年4月吳石夫婦骨灰回京安放儀式,這一切都是在保密情況下進行。2006年,作為當事人,爸爸決定將這段歷史真相披露出來。他邀請了大伯伯何世庸、姑姑何嘉一起回憶,由達叔整理,寫下《從大陸戰斗到臺灣——緬懷吳石伯伯》一文。在文章開頭寫道:“在中國大陸,由于多方面的原因,長時期來知道此事的人很少。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境外信息的涌入,坊間有關傳聞漸多,報刊上介紹吳石的文章也偶有所見。由于信息不暢,難免有些猜測舛誤。歲月倏忽,我也已耄耋之年,作為與吳石有兩代深交的當事人,謹述所知,既是對吳伯伯深切的緬懷,也是對兩岸堅冰雪化的期盼。”
這篇口述成文后,爸爸、達叔讓蘭成、韶成過目,提出意見,韶成特別建議將父親的絕筆詩納入文中,“憑將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對我翁”,成為全文的點睛之筆。盡管有關部門仍以保密為由,有所保留,但爸爸以83歲高齡,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吳石伯伯的事跡不再淹沒、不受曲解,還歷史真實,這是爸爸重友情、講道義、顯良知的責任。這篇回憶文章發表于《百年潮》2007年第1期,后經達叔增補,收入了《何遂遺蹤》,于2008年和2014年分別在香港、內地出版,成為緬懷吳石將軍的權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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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在何遂120周年紀念日出版了《何遂遺蹤》,披露了吳石與何遂的友誼及為祖國統一而英勇犧牲的事跡。
2003年春,家鄉福州市委黨史研究室研究人員鄭立受吳韶成委托,開始撰寫吳石傳記。“從一片空白開始起步,在此后2200多個日子里,一次次在舊書堆、舊報刊堆里進行大海撈針似的搜尋,一次次與知情者進行敞開心扉的交流,一次次對著吳石將軍留下的遺墨和存數不多的著述發問,在一點一滴的積累中鉤沉出浮出水面的歷史影像。吳石將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怎樣從水鄉少年到北伐少年?他是怎樣從名校‘狀元’到抗日儒將?他是怎樣從國民黨心臟送出大量秘密核心情報,為解放戰爭戰事的加速結束做出特殊的貢獻?他是怎樣從大陸戰斗到臺灣?他就義后是怎樣得到中共中央的高度重視和內部隆重悼念的?”在后記中,鄭立特別感謝了“吳石將軍的生前好友、國家農業部原部長何康給予指導”“在采訪何康、朱曉峰、蔡學仁、陳振濤等一批老地下黨人時,他們當中有的已患上失憶癥,剛做過的事一下子就記不清了,但一講起曾經的歲月,哪怕細小的情節卻無一絲模糊,宛如剛剛發生,真是刻骨銘心!他們對已逝戰友的回憶往往動情致老淚縱橫。他們對黨的忠誠及對已逝戰友的忠貞,讓我經久不能忘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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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春,爸爸與達叔在家中接待《吳石傳》作者鄭立。
我在爸爸遺物中看到達叔整理的鄭立訪談記錄,這一場景仿佛就在眼前。還有一封2004年1月10日韶成給爸爸的來信,對鄭立“專程去北京找您,得到您的熱誠接待,詳細介紹過去史料,對此事給予了有力幫助,我們十分感謝!”但得知鄭立將下放到基層鍛煉,希望爸爸給福州有關方面打個招呼,“以免半途而廢”。經過八年的努力,《冷月無聲——吳石傳》終于在2012年4月由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成為吳石將軍最權威的傳記,國家安全部政治部將其納入“黨的隱蔽戰線紀實作品叢集”。
堅持歷史的真實是對先烈的尊重,是爸爸、達叔、韶成、蘭成等后代們以及傳記作者鄭立,始終堅守的原則。2010年,應《百年潮》雜志之邀,韶成撰寫了“五十年代在臺灣殉難的吳石將軍——揮淚憶和父親走過的歲月”,2011年第3期《百年潮》發表時,編輯作了刪節,致使出現兩處硬傷,特別是關于吳石和日本友人鹿地亙的故事,韶成深感不安,寫信給達叔,希望向編輯轉達他的意見。針對于國內及港臺將吳石稱為中共特別黨員、“秘使一號”、毛澤東賦五言詩贊揚等宣傳文章,鄭立在2014年7月號的《百年潮》撰文“吳石若干史事考”,作出澄清,以上說法、詩詞皆為杜撰。爸爸生前對這類從政治需要違背歷史事實的宣傳不認同,他說,吳石不是共產黨員并不影響黨的形象和威望,反倒更能說明黨的感召力。當年共產黨代表了中國人民的愿望,社會進步的方向,使吳石、爺爺這樣的國民黨高級將領和官吏愿為黨工作,以至犧牲生命。2009年電視劇《潛伏》大熱,吳石被說成了余則成的原型。諜戰劇風行,不少劇情十分離奇,把地下工作商業化、娛樂化編排,何吳兩家的后代對這種傾向十分反感。他們贊同鄭立的看法:“其實,余則成是虛構的,吳石確是真實的。感謝電視劇《潛伏》、感謝網絡,是影視、網絡的能量,開始喚回沉睡的英名。當然,最應該感謝的是英雄。是英雄引領著時代,創造一個民族的今天和未來。吳石將軍屬于理解那一段歷史的人們。他的精神屬于中國人民,屬于中華民族,屬于全人類! ”
盡關懷烈士后代之責
吳石在大陸的一雙兒女始終是爸爸和媽媽的牽掛。特別是吳蘭成1953年由上海第一醫學院畢業,服從分配到牙克石林業局醫院工作。蘭成給我們的微信回憶道:“當年地圖找不到這個地方,牙克石是非常寒冷的地區,冬季氣溫低達-40攝氏度,我在牙克石林業醫院工作了近26年。七八十年代,林業部從基層調一些科技人員到北京部里工作,我們牙克石林區也調了數名,其中包括老伴陳進森。為照顧夫妻關系,我也到了北京。離開了原來工作崗位,我必須重新找工作,可是初到北京一切都很生疏,找工作成了難題。希霞姐(我的母親)了解到我的處境,主動協助我找工作崗位。在她的關心和熱情幫助下,我得到去中醫研究院(現更名為中國中醫科學院)信息研究所應聘的機會。院方同意錄用,條件是不給分配住房。根據我副主任醫師的職稱被聘為副研究員,雖離開了臨床,因急于找工作我同意應聘。不久,希霞姐又給我提供更合適的崗位,去中日友好醫院應聘,可惜信息所不同意,沒有辦成。雖然這是遺憾的事,但是我在信息所遇到好領導,他們都是敬業、勤奮、公平、正直的人。因工作需要派我去美國最大的醫學圖書館——美國國家醫學圖書館進修,學習先進的醫學信息知識。回國后他們支持我的工作,到退休年齡后又工作多年。盡管我在信息所不從事臨床工作,而是一個新的領域,重新學習到新知識,發揮自己應有的作用,工作得很愉快。飲水思源,這一切都要感謝希霞姐的關心和熱情無私的幫助。”其實,背后有故事。
“文革”后期的1976年,媽媽從廣州到北京探親,途徑鄭州,專門去探望了韶成夫婦,得知蘭成的情況。1978年爸爸調回北京,任農林部副部長,在基層選調干部時,特別推薦了陳進森。1979年進森、蘭成調京后,在林業部家屬樓安排了住房,與我們同屬一個大院。我兒子何昭剛上幼兒園,一有病,就請吳蘭成阿姨,成了兒子的家庭醫生。晚年她隨女兒定居美國,2021年不幸因病去世,享年90歲。
1980年5月,吳石將軍夫人王碧奎移居美國洛杉磯,與幼子吳健成一起生活。為韶成、蘭成赴美探親,有關部門作了特別安排。1980年10月,爸爸率科教代表團出訪美國,特地到中國駐舊金山的領館,為韶成、蘭成打前站。媽媽在爸爸的記事本上特地列出了有關部門的六條意見,涉及了航行訂票、護照簽證、聯絡方式,特別提出歡迎吳夫人及健成回國,或探訪,或定居,領館給予簽證、經費、機票、交通等協助。媽媽還附加了建議,了解洛杉磯吳伯母處的食宿條件及安全情況。除探親之外,蘭成還想參觀醫院和收集醫學資料,請領館幫助安排。1981年,韶成、蘭成兄妹隨中國冶金代表團訪美,隨后與分別了31年的母親、弟、妹團聚,看到了父親吳石的獄中自述。講述了他的一生,并留下對子女的囑托,寫下了他臨終前的著名詩句。2006年8月23日,韶成在給達叔的信中寫道:“文中(即何康緬懷吳石伯伯文)提及遺書中的兩件事:①對軍事著作及詩詞‘均愿知我諸友好,設若予有不幸,為我輯印之也。’按其著作已印行僅有《兵學辭典》《孫子兵法簡編》《克羅則維茲兵法研究》,其余《左傳兵法》初稿,《新國防論》《游日紀行》《新戰法》《抗日回想錄》《歷朝武學集解》等十余種均集有資料,據學成回憶,臺寓所被抄封后,未留只字片紙,已難輯印。②存在大陸部分均寄存福州市區及螺洲鄉里,‘文革’中竟被全部查抄,蕩然無存。在臺北家中所存書也全部散失。父親遺囑:‘亦望將來兒輩善為我整理保存,如能請諸友好協助,為我設小規模圖書館,以作紀念,俾我愛書與好讀之美習,傳諸后人,則何幸如之。’所囑均未實現,實感愧疚! ”
韶成于90年代退休,1999年爸爸給河南省委書記馬忠臣寫信,并提供了證明材料,河南省委組織部于12月10日通知爸爸:“省委書記馬忠臣同志和我部領導非常重視,及時做出了明確批示”“已研究同意將吳韶成同志的參加革命工作時間由1952年8月更改為1948年8月”,享受離休待遇。韶成的遺憾也由家鄉后人彌補,由鄭立策劃,經十年努力,60多萬字的《吳石遺墨》終于在2022年面世,以告慰吳石將軍的在天之靈,同時也完成了韶成、蘭成和爸爸、達叔的心愿,感謝鄉親父老,為傳承先輩們的精神而做出的貢獻!
義重千秋
每逢清明,我們都去西山腳下的福田公墓祭拜,那里有爺爺何遂、吳石將軍、外公繆秋杰并排而立的3個家族墓。建立家族墓是媽媽的主意。1966年10月1日,癱瘓在床的外公繆秋杰遭抄家紅衛兵毒打,絕食而亡,外婆和三姨也先后被迫害致死,都沒有留下骨灰。“文革”結束后,退賠及變賣外公生前所住四合院的款項,媽媽建議用2萬元,選擇了福田公墓。1989年12月,放入了外公、外婆、三姨的遺物和已去世親人們的骨灰。第二年,吳石將軍的骨灰安葬事宜提上了日程,媽媽建議就在外公墓旁購地,經有關部門同意,建造了墓室,豎了墓碑,以待吳石將軍歸來。1991年12月10日上午,爸爸親自陪同韶成、蘭成兄妹去福田驗收了完工的墓地,然后一起參加了羅青長、謝筱迺的會見與午餐。羅青長部長說了后來廣為人知的那段話:“我們對你們父親的事一直念念不忘,我是當事人之一。”在周總理、葉帥親自過問下,落實了政策,他的貢獻,犧牲了生命,“我們是不會忘記的”。1994年1月4日,為吳石夫婦骨灰安放事宜,爸爸再次陪同韶成夫婦拜訪了羅青長,在吳石將軍紀念冊上,羅青長題寫了“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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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2月10日,爸爸何康陪同吳韶成、蘭成于吳石墓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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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4月22日吳石、王碧奎骨灰安葬儀式,何康鏟下了第一鍬土。
1994年4月22日,韶成、蘭成和分別從臺灣、美國回來的妹妹學成、弟弟健成,捧送父親吳石將軍、母親王碧奎的骨灰來到福田公墓,何家的第二代,大哥何世庸、二嫂韓蘊、妹妹何嘉、弟弟何達全悉出席,吳伯伯、吳伯母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爸爸代表相關部門主持了骨灰安放儀式,并致悼詞:
“吳石將軍、王碧奎女士是愛國主義者,他們同情共產黨領導革命,渴望中國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對于國民黨貪污腐敗深為不滿,對于蔣介石消極抗日、積極反共十分不滿。吳石將軍曾經表示決不直接參與內戰指揮,不為蔣介石出一謀一策,對投降日寇的國民黨將領非常蔑視。抗戰勝利后,吳石將軍反對內戰,致力于全國解放和祖國統一的大業,功垂千秋。吳石將軍博學多才,廉潔奉公,忠厚待人,愛憎分明,一生兩袖清風,在那個時代實在難能可貴,這是我們親自看到和親自受到的教育。吳石將軍犧牲后,遺書子女要謹守清廉勤儉家風,樹立民族正氣,愛國思想溢于言表。吳石將軍為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今天我們在這里舉行吳石將軍、王碧奎女士骨灰安放儀式,實現了我們多年來的心愿。我們相信,吳石烈士的精神將不斷激勵我們為實現祖國統一大業、振興中華而努力奮斗。安息吧!吳石將軍、王碧奎女士!”
其間哽咽不已、老淚縱橫,在場人員無不欷歔。在骨灰入墓時,爸爸鏟了第一鍬土,吳、何兩家的后人依次鏟土,獻上鮮花,寄托了45年的哀思。在這前一天,爸爸、郁阿姨陪同韶成兄弟、姐妹們出席了相關部門在原孫中山北京寓所舉行的內部追悼會和座談,賈春旺部長親自主持。在這后一天,何、吳兩家親人們齊聚到爸爸家敘舊,吳伯伯夫婦魂歸故里,血濃于水的親情將永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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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安放儀式后何、吳兩家人的家庭聚會
2008年,是爺爺何遂誕辰120周年。我們決定,由爸爸領銜,達叔主編,何家后代一起編撰了《何遂遺蹤》,并決定建立何氏家族墓。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福田公墓,建在吳石、繆秋杰的墓旁。爺爺1968年1月10日去世,骨灰存放在了八寶山革命公墓第三室。取出骨灰,需辦手續,找到人大常委會相關機構,爺爺在“文革”中去世,竟無任何檔案留存。爺爺擔任了三屆人大代表、法案委員會委員,二伯何世平曾任該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他當年的同事還記得有這么一位老人,做出證明,最后由人大常委會秘書長盛華仁批準,才將爺爺的骨灰取了出來。2007年4月20日,由孫子輩中與爺爺一起生活時間最久的我主持了爺爺、奶奶和二伯、堂兄的骨灰安放儀式,除了94歲的大伯伯何世庸因病在廣州住院,30多位何家后代全部參加,85歲的父親宣讀了由達叔撰寫的碑文,結尾是“先生性豪俠,廣交游,平生知己莫過吳石與繆秋杰。今三人墓室相鄰,豈天意乎 ”?!
2014年清明,韶成夫婦帶著女兒吳紅從河南到北京,參加西山無名英雄廣場揭幕儀式。1950年6月10日在臺北遇難的四位烈士——吳石、陳寶倉、聶曦和中共黨員朱楓塑像屹立于廣場中央,讓后人們永遠記住這些為了祖國統一大業捐軀的地下工作者們的英名。活動結束后,韶成一家專程看望了父親和達叔。5月1日,我與弟弟何巍、發小張北英一起,陪著91歲的老父親、90歲的郁阿姨,83歲的達叔去拜謁吳石伯伯。車停在山腳下,我們陪著三位老人爬上西山,爸爸、郁阿姨半路累得不行,坐在路旁歇息喘氣,我看著十分心痛。但是他們依然堅持,還要不時與隨同的央視攝制組交談,這是受上海地下黨領導張執一的兒子之托,要記錄下曾由他父親聯系吳石將軍的故事。到了烈士廣場,我看到爸爸凝視吳伯伯塑像的眼神,深情專注,泛出淚光,行三鞠躬,爸爸的腰彎得那么深,每一躬都寄托著爺爺對老友的思念,都代表著黨組織對烈士的祭奠,都蘊含著爸爸對長輩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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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清明,西山無名英雄烈士廣場揭幕。吳韶成一家到家中看望何康。左一為韶成女兒吳紅
2017年9月下旬,福州三山人文紀念園董事長林軍來北京看望爸爸,提出在家鄉建吳石將軍塑像的想法。爸爸動情地說:“吳伯伯本來可以擁有富足穩定的生活,卻為理想和革命事業而犧牲,值得我們永遠懷念,能在家鄉設立吳伯伯的塑像,讓他魂歸故里,青史留名,這更是一件大好事,你們的想法我完全贊同!”他囑咐兒子何巍:“這個事情我們要全力支持,我年紀大了,你們后輩一定要多出力幫忙!”在告別時,爸爸向林軍等后輩們深深鞠了一躬,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2019年10月22日,吳石和何遂的塑像在紀念園落成,爸爸專門寫了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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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22日,福州三山人文紀念園吳石、何遂塑像揭幕,何達與吳紅夫婦留影。
達叔、敏姑和何家第三代十數人與吳石孫女吳紅夫婦、聶曦的親人參加了揭幕儀式。達叔和我代表何家發言:“今天,何遂與吳石的塑像在老家福州落成揭幕,這承載著他們的友情與追求,為了他們一生摯愛的祖國人民的幸福安寧,國家的繁榮富強,早日實現和平統一大業。讓我們銘記歷史,共同努力,這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回京后,我們帶著“致敬英雄——吳石將軍、何遂將軍銅像落成揭幕儀式活動手冊”,去北京醫院向爸爸匯報,爸爸說:“吳伯伯與爺爺是國民黨的高官,他們最后都選擇了與黨同行,很不容易。咱們這個家族也很不容易,全都走上了革命道路,為人民幸福、國家富強奮斗了一輩子,你們要好好把這些歷史記錄下來,傳承下去。”這讓我想到爸爸給吳石將軍紀念冊的題詞:“義重千秋”,為民族國家,為百姓蒼生,他們舍生取義,奮斗了終生!爸爸為了吳伯伯“有事情,找何康 ”的囑托,他惇信明義,盡心盡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最后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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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中國國家博物館捐贈何遂、吳石詩畫長卷“長江萬里圖”。圖為王春法館長(左三)觀看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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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何康為吳石紀念冊題詞
2021年4月,90歲高齡的達叔確診得了淋巴癌,已是晚期。在入院化療前,他將由爺爺作畫、吳石題詩四首的《長江萬里圖》33米長卷交給了我。詩畫成于1941年,歷經戰爭與政治運動的磨難,至今已保存了80年。達叔是何家第二代中經歷最為坎坷(曾被打為右派,“文革”中幾乎被打死),但意志極為堅強的長輩。從20歲起,他開始記載爺爺的口述歷史,用其一生為爺爺、兄長、姐姐執筆,耗盡心血。他主編了《何遂遺蹤》,寫了以爺爺及何家兄弟為背景的紀實文學《辛亥血》《碧濤》,最后以89歲高齡,出版了長篇小說《戰未決》,跨入了作家的行列。在實現了他最后的心愿之后,遂將二三十年收集的家族資料轉交給我,讓我繼續承接書寫家族歷史的任務,因為中國現代史里有個“老何家”。吳石與何家兩代人的生死之交是重要的一章,《長江萬里圖》是這一章唯一的歷史物證。為避免流失,以致進入拍賣市場,這將是對先人與歷史的大不敬!達叔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把它托付給我們,將來與吳石的后人一起捐贈給國家博物館,以寄托對先輩永久的懷念,彰顯與傳承他們不朽的精神。這是爸爸、達叔為代表的何家第二代的最后囑托,這就是“義重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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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5月1日,在西山無名英雄烈士廣場吊唁吳石將軍。
2021年7月,爸爸與達叔相繼病逝,結伴而行。我們選擇10月10日上午10時,舉行骨灰安放在家族墓的儀式。這一天是爸爸去世百天、爸媽結婚76周年紀念日,又逢辛亥革命110周年,如此巧合,真是天意。我在致詞中提到:32年前,媽媽選擇了福田,為繆家建立了家族墓,在生前還為吳石將軍選擇了墓地,得使繆秋杰、吳石、何遂生死相交的摯友能擇鄰而居。白居易寫道:“每因暫出猶思伴,豈得安居不擇鄰”,三家人能在此相會。達叔在《何遂遺蹤》后記里寫道:“我們衷心祈望,本書的出版,能把一位一生愛國,一生孜孜不倦地追求進步的已故辛亥老人的拳拳之心留駐于人世間。”三位生于19世紀末的先輩與他們的過世兒孫們長眠于此,但是,他們永遠活在我們的心間,他們的精神傳之后輩,以至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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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何迪
來源:紅船融媒
作者:何 迪(何遂之孫,何康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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